怕三太公迁怒,周小安也跑出家门在村里溜达。
她以前从未来过农村,农家乐都没去过几次,现在见到原汁原味的农村看什么都新鲜,村里没什么人,她也不用怕被围观,东走西走地觉得挺好玩儿。
上午刚吃了周小安冰糖的满仓小朋友带着他的小伙伴们扑腾腾跑了过来,屁股后面被他们扑腾起一团黄烟,除了眼睛和牙齿是白的,身上全是灰扑扑一拍一冒烟儿.
偏他还不自知,过来就用小黑手拉住周小安的衣服,“姐!我带你看热闹去!”
一颗冰糖的交情,让他马上就把周小安当成自己人了。
周小安怕别人关注她,可却喜欢躲在角落里看热闹,连社区大妈跳广场舞她都能有滋有味儿地看一会儿,一听有热闹看,马上来兴趣了,“什么热闹?人多不多?”
根据她看热闹的经验,人多才能躲起来不被注意,要不多显眼,别热闹没看成反被别人围观。
满仓也是个有经验的,“人可多呢!生产队里的妇女都去了!咱们去了肯定没人注意!”
目的地就在后街,穿过一条胡同就到了。周小安还没问完,就看到一家院子外围了上百人,一辆排子车停在院门口,人群里传出大人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崔三儿他姐要死了!他奶奶怕家里停了死人不吉利,不让进门!”满仓年纪小,并不懂这其中的辛酸,带着孩子懵懂的天真和残忍把这一切当热闹看。
周小安顿住了脚步,这可不是大妈跳广场舞或者老爷爷耍空竹,她没兴趣看。
没兴趣看也来了,从周围人的议论中周小安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车上躺着的姑娘叫崔小麦,前天晚上忽然高烧咳带血的痰,送到公社卫生所住了一晚,烧得更厉害了,只好送到县医院。到了县医院一检查,得的是大叶性肺炎。
这种病并不是绝症,但必须得用大剂量的抗生素,整个县医院一年就配给那么一点抗生素,治好崔小麦就得用去一半,不知道是真没药了还是不给用,崔小麦还是被拉回来了。
“县里的大夫说了,住那也没用,没药!还白花着钱,拉回来等死呢!”
连县医院都说治不了了,可不就是得回来等死。
回来她奶奶就坐在大门口哭,说没出门子的闺女死在炕上,一家人都得倒霉,就是不让进屋。
崔小麦的父亲崔大福跪在母亲面前哀求,母亲和家里的孩子围着崔小麦哭,村里的人围着劝,谁都没注意到跟着一群孩子来的周小安。
周小安给几个孩子每人一颗冰糖,情绪低落地回家了。
这样的事农村时有发生,现在大家饿得眼睛都绿了,二叔公说队里账上只有十块钱了,崔小麦的病能去县里看就是她父母疼孩子了,倾全村之力也没能力再去省医院了。
回到家里,三太公已经走了,一个头发乱七八糟眉眼却非常精致的年轻人坐在二叔公身边,神经质地把身边一只印着红十字的药箱打开又关上,满脸的烦躁郁闷,隔一会儿不死心地问一句,“队长,您给想想办法吧!”
“队长,这不是绝症!给我一盒盘尼西林,我就能把崔小麦救回来!”
“队长!”
二叔公叹气,“幼林,回家去!别给你爸惹麻烦!”
“我爸当了一辈子医生,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啥更麻烦的!”青年人倔强地看着二叔公,“周大叔,您人面广,您给想想办法吧!”
二叔公长长地又叹了一口气,“小麦多好个孩子,我要是有招儿,咋能看着不管呢!”
……
周小安悄悄跑回西屋,进入空间的药店,拿出青霉素注射液,迅速把上面的商标刮干净,又仔细看了说明书,才揣着两瓶4.0g的青霉素注射液跑回东屋。
这种事在农村确实经常发生,可她以前没看到,今天她遇上了,又有能力帮,就不能见死不救。
那个叫幼林的年轻人还在摆弄手里的药箱,指着箱子里的东西气急败坏地给二叔公看。
“周大叔,您看看,我这个赤脚医生能干啥!就这么点儿东西,连红药水和止痛片都供应不足,除了几卷纱布和一套银针,我啥都没有!我拿什么治病?那半瓶酒精前些天还让老高头偷去兑水喝了!”
救人要紧,周小安也顾不上礼貌了,打断两人的谈话,“二叔公,我这有盘尼西林,先给崔小麦用上吧。”盘尼西林就是青霉素。
“我受伤了,我们厂工会的大姐找人给我开的。”周小安有点后悔了,这个年轻人一看就不是农村人,又说起父亲当了一辈子医生,她这种对医疗知识一知半解的,人家一问就得露馅儿。
所以她尽量少说,一点细节不肯透漏。
可是她白担心了,人家小大夫根本就没注意她,一说有药,马上两眼放光地盯上了她手里的药瓶。
小大夫拿过去研究了半天,药瓶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他什么都没看出来,“这是进口的吧?包装没见过。多少万单位的?药盒给我看看!”
周小安摇头,“没药盒,大夫就说让一天打两支。”别的就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小大夫捏着两瓶药,药箱都不管了,一边往外跑一边对二叔公嘱咐,“周大叔您派人去公社卫生所拿一瓶葡萄糖,我去赵庄拿点滴管子!再让人去崔家通知,让他们赶紧把人抬屋里去准备打针!有药了!有救了!”
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院子,小大夫又一个急刹车跑了回来,“让崔家赶紧烧水!我回来好烫点滴管!”
这个时候的点滴管都是周小安在医院里用的那种,黄色胶皮材质,重复使用,用前用开水煮烫一遍就当消毒了。
“小安呐,这药你给人用了,那你的伤咋整?咱可不能把自个给耽误了啊!”小大夫跑得太快,二叔公才有机会跟周小安说话。
“人各有命,你这孩子心好,可也不能为了帮别人害了自个。”二叔公这辈子风风雨雨的没少见,并不是听几句宣传就真能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
周小安笑着摇头,“二叔公,我伤都好了,不用药了,要不我可不敢给别人用。”
“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啊……”二叔公叹息着去张罗着给崔小麦打针了,周小安没有跟去,只在家去崔家的胡同口等着,看到满仓,偷偷给他两块糖,让他把用完的青霉素药瓶拿来。
这个时候可没这种包装的药,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拿到空药瓶,知道崔小麦进屋打上针了,二叔公又回家把中午喝剩的半瓶酒拿去给她搓脑袋退烧,小大夫还给她喝了淡盐水,周小安长舒一口气,嘴角含笑悄悄回家。
虽然有点冒险,可她救了一个姑娘,让她伤心欲绝的家人看到了希望,这就值了!
“丫头,你知道老周家人在哪不?家里咋没人呢?”马上要到家了,周小安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拦了下来。
二叔公一家人都在催小麦家,还是太婆发话,催小麦奶奶才让她进屋打针的,现在还没回来。
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本村的,也不是周家的亲戚,否则肯定不会这么问周小安。
周小安装糊涂,“你说的是哪个周家?我们村姓周的有一百来户人家呢!”
“周秉贤家,他家侄子今天是不是回来了?现在人呢?”妇女拉下头上姜黄色的三角围巾,满脸急切。
周小安从没见过这个人,却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队长的侄子可多了,你是说哪个啊?”她当然知道这女人指的是周阅海,可越是这样,周小安越是防备起来,不住地套她的话。
“周二海啊!还能是哪个!小名叫石头那个!”妇女也开始打量周小安,“丫头,你是老周家的吧?我看你咋这么面善(面熟)呢!”
第五十八掌 沈荷花
这人一说,周小安更觉得她面熟,仔细打量起来。
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破旧土气,一看就是生活不太如意的农村妇女。
满身满脸风霜困苦的痕迹,皮肤松弛,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和色斑,皮肤却比一般农村妇女白皙一些,布满细纹的眼睛也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秀美的轮廓来。
“丫头,你姓周吧?看见周石头了吗?听说过周大海吧?知道他们家在沛州住哪吗?你告诉大婶儿,大婶儿给你买糖块儿!”
一脑袋乱发加上巴掌大的小脸儿,让周小安更显年纪小,被中年妇女抓住手当不懂事的小姑娘来哄了。
周小安用力把手抽出来,她是有接触性心理障碍的人,要不是为了替小叔弄清楚怎么回事,早扔下这人跑了,“你跟周,周石头是什么关系?找他干什么?”
背后叫小叔的小名,周小安别扭又心虚,觉得有点冒犯长辈。
可小叔对她们姐弟照顾有加,有关他的事,她得帮他留意才是。
“你认识周石头吧!他现在在哪儿呢?”这女人非常精明,一下就猜出了个大概,一把抓住周小安,死死攥住她的手,捏疼了她受伤的手指都没注意到,
“丫头,你今天看见周石头了吧?你带大婶儿找他去!大婶儿给你买花布做衣裳!”
急切之中女人靠得太近,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周小安脸上,身上常年不洗澡的气味儿冲鼻而来,周小安又被她抓得钻心地疼,几下里一综合,让她心里那根弦一下绷紧,几乎要惊叫起来。
“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周小安周使劲儿挣扎,可她大病初愈瘦弱无力,手又疼得直冒冷汗,那女人正值壮年,一看就干惯了体力活,很是有一把力气,怎么都挣不脱。
“再不放开我不客气了!”周小安警告一声,看那女人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心里一把火腾地冲上来,伸腿冲那女人脚下用力一绊,同时上身一矮,肩膀狠狠冲女人撞去,顺势又给了她一手肘!
那女人根本没想到周小安会忽然出手,也没把这个瘦弱单薄的小姑娘当回事,直到脚下一个踉跄,被撞倒在地都没反应过来。
周小安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撞倒了人,她迅速欺身过去,一膝盖砸到她胸前,把那女人砸得叫骂声还没出口就噎了回去,躺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周小安这才赶紧起身跑开几步,戒备地盯紧她。
这套动作其实还有后招,可她嫌弃那女人脏,不想跟她靠得太近,而且这人只是讨厌,让她离自己远点就可以了,还不至于对她用狠招。
否则她那一膝盖用了全力,这女人现在就得翻白眼儿甚至肋骨骨折。
周小安从五岁开始练武术,虽然只是去玩儿票,可师兄师姐们照顾她,师傅也心疼她,对她没任何要求,又怕她出去挨欺负,这么多年,只根据她的身体情况,让她练会了两招半的防身功夫。
一招是主动进攻的连续攻击,一招就是现在用的自我防卫脱身制敌,剩下那半招有点阴损,是小堂哥帮她琢磨出来的,得利用器械,所以只能算半招。
那女人虽然脑袋撞在地上,又被砸了一下胸口,可周小安力气小,又手下留情没想伤着她,咳嗽了几声就能起身了。
只是开春天暖,冰雪开始融化,路上有不少泥坑,周小安正好把她撞进了一个泥坑里,现在又是泥又是水的糊了一身。
“你是老周家哪房的孩子?手咋这么黑?!走!找你家大人去!揍不死你个小-婊-子-!”
周小安后退几步,刚要跑,看见二叔婆和太婆从胡同里转了出来,赶紧招手,“二叔婆!这有个疯子要打我!”
二叔婆一看这个头发蓬乱浑身脏兮兮的女人,马上信了,紧跑几步过来,伸手就把刚站起来的女人推了个踉跄,女人在泥坑里滑了几下没站住,又一屁股坐了进去。
“安安呐,伤着没有?”太婆是小脚,跑不快,人还没到跟前就先急得不行了。
二叔婆也赶紧上上下下地检查周小安,“打着你没有?快给二叔婆看看!”
周小安举起手指给二叔婆看,“她抓住我不放,把我手指头都给抓出血了!”
周小安掉了的指甲已经结痂,刚长出薄薄一层膜,被那女人用力一攥一拽,一根手指的纱布被拽掉了,刚长出的薄膜也裂开了一条口子,血又流了出来。
粉红的指甲肉就这么露出来,上面血迹斑斑,二叔婆心疼得直抽冷气,“快,咱快回家上药!作孽哟!怎么好好地遇上个疯子呢!”
太婆也过来了,拉着周小安进院子,“老二家的,你赶紧找个人去通知老二!把这个疯子抓起来!可不能让她再伤着人!”
那女人从泥坑里爬起来,观察了三人一会儿,看太婆进了家门,忽然一拍大腿,惊喜地跑过来,“你们是族长家的吧!我可算找着你们了!”
二叔婆拿起顶门的杠子就冲她挥了过去,“你跟来干啥?!疯女人!滚远点儿!”
那女人不敢靠前,却冲二叔婆讨好地笑,“二婶儿,我是前洼村老沈家的荷花呀!我娘说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哩!我们家搬走二十多年了,今年才回来!这不一回来我就听说石头哥也回来了!赶紧过来了!
听说石头哥十多年没回家了!我们这一回来他也回来了!这就是缘分哩!”
在院子里慢腾腾地磨蹭着偷听的周小安眼睛一下睁大,石头哥?!这女人看着快四十了,小叔才三十一,她敢叫小叔石头哥?!
二叔婆也浑身一震,仔细打量起沈荷花来,手里的杠子也慢慢放下了。
沈荷花抓过头巾急切地抹着脸上的泥水,凑近了让二叔婆看仔细她,“二婶儿!你还能认出我来不?”
二叔婆眯起眼睛后退了两步(老花眼,凑近了反而看不清),仔细看了半天,不去跟沈荷花说话,反而回头嘱咐太婆,“娘,您赶紧带小安上药去,可别把孩子疼坏了!”
这是让她回避呢,周小安只能跟太婆进屋。
二叔婆没请沈荷花进屋,却把她叫进大门,两人在院子里说了半天话,等二叔公回来,三人又说了一会儿,二叔公就带着沈荷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