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明心情愉悦地跟着顾方往回走,两人都是惯做表面功夫的人,即使心里有事急着要追问对方,也很默契地忍到顾云开的病房才开口。
“周小安的伤严重吗?”顾月明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重点在“严重”两个字上,带着明显的期待。
顾方抬手就狠狠抽了顾月明一巴掌,目光冷得扎人,拉长的脸让两条隐藏的法令纹明显起来,把她人前温和干练形象破坏殆尽,“你长没长脑子?整天就知道动那些鸡零狗碎的念头!你看看你!跟大杂院里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顾月明不是第一次被母亲抽耳光,事实上自从父亲去世,她经常被这样教训,但她这是第一次努力做了对家里有利的事被抽耳光。
可她了解母亲,顾方一旦动气,就肯定不是她发脾气或者哭闹求饶能蒙混过去的,她赶紧去洗了一条凉毛巾给自己敷上,决不能在走出这间病房以后让人看出任何痕迹。
然后才跟母亲解释,“我都安排好了,周小安就是死了,那也是她家里人害的,周阅海查个底儿掉,他也赖不到我们身上!”
其实肖凯想错了,他疑惑的那些事都是顾月明做得,但她绝对没有与军队命令抗衡的能量,她倚仗的不过是对沛州的熟悉和一点投机取巧的手段而已。
交警队的调查结果出来,这场车祸的起因是周小林的疲劳驾驶,顾家母女恨不得把周小林挫骨扬灰,怎么可能主动帮他转到高干病房!
要不是为了顾家的声誉,他们几乎要把周小林赶出医院让他死在大街上!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周小林清醒以后,他强烈要求要跟顾家人见面说几句话。
他是疲劳驾驶害了顾云开,可他也在最后关头扑到顾云开身上护住了他,否则现在残废的就可能是顾云开了。
如果真的连句话都不跟他说,肯定会影响他们顾家在世人眼里的形象。
顾月明去周小林的病房坐了一会儿,本打算敷衍一下就走。如她所料,果然听了周小林一堆道歉的废话,可接下来,她却听到了一个让她几乎气炸肺的消息。
顾云开奔波几百里回来,竟然是为了给周小安送樱桃!
顾月明觉得她活吃了周小安都不解气!
可顾方却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运作好了,顾云开娶周小安的事就能成行!
她这一年来终于看清形势,顾云开现在是战斗英雄,青年俊杰,努力挑挑是有可能娶到比沈阅海地位更高的人家的女儿,可要论实际好处,还是没有沈阅海能给得多。
周小安和沈阅海没有亲戚关系,却比亲戚感情更深厚,这是最大的好处。
以沈阅海现在的势头和他背后沈老的根基,他以后肯定要一路往上走,到时候会给顾云开在军队带来巨大的助力。
而眼前,沈阅海又能帮她在沛州再进一步。她五十岁了,如果不能再进一步五十五岁就得退下来,她不甘心!
她要在五十五岁之前进市委常委,她要一辈子人前人后风风光光!她必须把顾大成留下的威望和声誉发扬光大,让顾家成为沛州真正的政治世家!
顾方寸步不离地守着顾云开,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怎么撮合他和周小安。
而顾月明却已经行动起来。
她先去找到医院的行政院长,说周小林是跟顾云开一起出的车祸,希望能把他调到高干病房来一起照顾。
顾家在沛州名声再狼藉,可只要有顾大成和顾云开这两个对党和人民有过巨大贡献的人在,顾家两个女人到任何地方都会被广开绿灯。
转院的事很顺利地办下来,顾月明先去找了周小玲,试探了几句周小玲就滑不溜手地不肯再接茬了,甚至还以单位有事为由赶紧跑了回去。
可沈荷花却自己凑了上来。
沈荷花真的是一杆好用的枪,说她蠢还没蠢到一定份儿上,能很快领悟顾月明的意思,还能主动去把王腊梅和王老太太说服。
说她聪明,她又没有任何远见,只被自己的气愤蒙蔽,看到的就只有眼前那一点蝇头小利。
所以顾月明很快就把周家这一块安排好,又去找了周小林的主治医生。
她是沛州的文艺界名人,拥趸众多,这位主治医生就是其中非常狂热的一个。
顾月明有高干病房的转院手续,又略施手段,就让这位医生签字,还主动安排他的得力手下帮助周小林转院。
顾月明是不能自己去办的,现在她想带个人进高干病房都不行,门口的卫兵把她当贼一样看着!
她留在医生的办公室跟他谈人生谈理想,成功地拖住了监视人员的视线,也让医生没能第一时间去跟肖凯汇报周小林转院的事。
而转院的周小林和家属也拿着顾月明给他们开的介绍信住进了高干病房。
要进高干病房,必须有单位或者政府开的正规介绍信,所以卫兵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许周小林、周小玲、王腊梅、王赵氏、周荷花这些人进入,却没想到顾月明拿了她在单位开的几封介绍信给他们,让他们顶着别人的名字进去了。
顾月明当然不会让自己跟这件事有牵连,给沈阅海机会迁怒她。即使他们是拿着她开的介绍信进的高干病房,她也早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周小林事出突然,当然没有介绍信,周家和王家人的介绍信也让她设计弄丢,她又暗示这些人,顾家可以帮他们,但必须让周小安负起责任来。
至于这个责任怎么负,那就看他们自己的理解了。
顾月明相信以他们的愚蠢,肯定会好好收拾周小安一番。
周家人果然马上着急起来,心急火燎地想进高干病房去找周小安。
这个时候顾月明提转院的事,他们当然求之不得,可他们没有介绍信。
沈荷花的聪明劲儿这个时候终于用上了,她不用顾月明暗示就带头求她给想想办法。
顾月明顺水推舟把介绍信拿了出来。
这可不是她要把这些人弄进去收拾周小安,是他们求她,她心软不得已不答应的。
沈阅海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就得哑巴吃黄连憋着!
她现在算想明白了,她跟沈阅海是彻底不可能了,那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她就是想看他吃瘪!
高干病房里的情况她也跟周家人讲过,他们都知道,要找周小安,刚进去那一两个小时是最佳时机,错过了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至于那个去骗周小安过来的小护士,其实只是今天临时过去帮忙盘点的,对高干病房的情况一无所知,顾月明通过沈荷花的手送了她一块混纺布料就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顾月明觉得她把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事儿都是周家人自己做的,就是周小安被打死了,沈阅海也只能去找周家人撒气。
可顾方却并不这么认为,“沈阅海比你傻吗?就是他找不到证据,难道他看不出来这是谁的手笔?我们现在是要让他对顾家心存愧疚,不是要跟他结仇!”
顾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尽力补救,不得不用她计划的下下策了,“你既然跟周家人接触了,就去办两件正事。”
顾家母女关在屋里商量着计划,周阅海的车也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小白楼门口。
周阅海带着参谋和两名警卫员来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几名战士看着他头皮一阵发麻,被他身上那种战场上练就的杀气和铁血冲击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得知周小安在里面急救,周阅海的眼睛敏锐地看到了小队长和阿姨身上的血迹,还有地上一路延伸到急诊室的血线。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紧紧盯着地上的血迹僵硬了一瞬,才抬起眼睛听取小队长的汇报。
他拿着入门登记簿看了一遍,点了点沛州文工团开据的那几张介绍信记录眼睛一暗,接着就再看不出来任何表情。
肖凯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就赶紧带人去调查事情的经过。
小队长忍不住上前,“将军,我们已经报案,公安局的同志马上就到!”
小队长眼里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军民是一家,可军队不得轻易插手地方事务,这是将军早就反复强调的事,作为他的直系部队,再生气他的行事也得有章法,不能给将军添乱。
但就是不能亲自处置周家那些人,他也必须让他们知道有些人不是他们动得起的!
周阅海依然面无表情,看着跟平时严肃冷硬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身上的煞气却重得让周围的人心都提了起来,“这件事不用麻烦公安局。”他要自己动手解决!
于老从急救室里出来的时候一脸怒容,对着沈阅海吹胡子瞪眼就是一通训,“你到底还想不想让这丫头出院了?三天两头地出事儿!你以为我说她是个小妖怪她就真能随便儿折腾呢?”
沈阅海老老实实地听他训完,“于老,小安的伤怎么样?”
于老叹气,“外伤流了不少血,关键是内伤!腹部受到撞击,肠道受损,小肠有梗阻现象,未来两天且有得罪受呢!”
肠梗阻就会伴随激烈的肠绞痛,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喝口水都得吐出来。可这种创伤性梗阻只要不太严重又都采取保守治疗,只能让她煎熬过这两天。
而且她的身体也承受不住任何手术了。
周小安从急救室出来就是醒着的,腹部剧烈的绞痛让她想晕都晕不了,蜷成一小团躺在病床上瑟瑟发抖,像一只被虐待得遍体鳞伤的小猫。
沈阅海心疼得几乎不敢去抱她,其实想抱也抱不住,她隔一会儿就要剧烈地呕吐,吐不出来东西就吐胃酸,吐胆汁,最后干呕吐得惊天动地。
呕吐的间歇她伏在沈阅海怀里喘气,微弱的呼吸几乎看不到鼻翼翕动,蝴蝶翅膀一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伏在脸上,没有一点生气。
沈阅海的心疼得鲜血淋漓,却一点都分担不了她的痛苦,看她苍白的嘴唇慢慢翕动,赶紧靠过去,“小安,你要什么?”
周小安的嘴唇缓慢地翕动,没有一点力气却坚持在无声地念念叨叨,“等着!你等老子好了的!老子一板儿砖拍死你们个丫挺的龟怂!王八犊子!当老子好欺负!”实在气急了,连骂人都串遍了全中国。
周阅海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明白,心里又疼又软,“小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以为能让安心养病,没想到还是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周小安的意识其实已经模糊,又不能完全晕,一直靠心里这股不服输的劲儿挺着,念念叨叨一直不忘要报仇。
时好时坏地折腾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她终于能稍微睡一会儿了,沈阅海趁她睡着了去走廊见肖凯。
其实不用肖凯汇报,他早就从那几封介绍信上知道,这是顾月明搞得鬼!
事实调查出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肖凯按他今天上午的吩咐,一项一项地向他汇报。
周阅海听了两句就忽然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迅速地接近门口,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身形敏捷地闪了进去。
肖凯拔出佩枪也跟了进去。
而在此之前的几十秒钟,周小安也被人轻轻摇醒,“安安,安安。”
周小安睁开眼睛辨认了一下,马上笑了,虚弱的脸上都是惊喜,“小土豆!你回来啦!”可惜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活力。
小土豆的眼圈迅速一红,贪婪地看着她,凑近她的耳朵低语,“安安,我带你走吧?我们去找太婆!”
周小安惊讶地瞪大眼睛,差点儿叫出声来。他知道了什么?或者是,谁让他知道的?
小土豆把手里的一个小小的圆润精致的小贝壳放到她手里,“我明天再找机会来看你!你好好养病,等你好点了我就带你走!” www◆ tt kan◆ C○
周小安看他要走,想拉住他,“小土豆,你还要走吗?”
小土豆紧张地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点了点头,“他不让我来看你,把我扔到千山岛,我偷跑回来的。”
然后又凑近周小安的耳边低语,“安安,我们去找太婆,我能养活你和太婆,我不会让你受人欺负,我们还像樊老师和太婆在的时候那样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你不生病,也没人能把我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