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恩礼一看到这种无数人盖过的被子那点小洁癖就犯了,她把铺盖枕头收一收全都丢到上铺,自己的包袱垫着当枕头。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这间只有他们俩,门上没玻璃而且有锁,所以门一关就算是与世隔绝。
“有靠山就是不一样。”她舒舒服服的抱着后脑勺和衣躺下。
车票是严朝宗帮她补的,具体多少钱他没说,虽然知道他不差这点钱,宋恩礼还是打算明天请他吃饭以示感谢。
“那你一定要记着我这个靠山,有事儿就来找我也好歹让我物尽其用。”严朝宗笑着脱下自己的中山装外套递给她,“夜里温度低,盖着吧,万一冻着了你的沪市之行就不好玩了。”
宋恩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
这个男人让她觉得亲切,自带家人的温暖,她不排斥,当然更不会嫌弃。
严朝宗也学着她那样把铺盖丢到上铺,不过他并没有躺下,而是盘腿坐着,从公文包里拿出点文件来看。
他繁忙的样子让宋恩礼又想起她的父亲。
以前有几次跟父亲一块儿出门,只是不管在车上还是在飞机上,他似乎总有看不完的文件处理不完的公事。
“休息会儿。”宋恩礼拿走他手上的文件。
严朝宗抬头,目光柔软了一下,“好。”
两人并排躺在铺位上,中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
虽然不是几十年后的那个沪市,但毕竟是沪市,虽然她只是归国的华侨,但毕竟在沪市成长了十几年,哪怕这个城市跟她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在匡次匡次的列车声中,宋恩礼的心里,竟也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慨。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火车还在慢吞吞的前行,窗外的景色倒退得触手可及。
严朝宗不在铺位上。
宋恩礼刚准备起来去找他,他端着大托盘进来,“醒了,快去洗漱下吃早饭。”
托盘里,小馄饨香气扑鼻,还有俩煎蛋和四个肉包子。
“真香,我这就来。”宋恩礼从包袱里找出毛巾牙刷开门出去。
差不多晚上七点才能到沪市,这会儿才早上八点多,还有近十一个钟头。
早饭后,严朝宗继续办公,宋恩礼闲来无事便躺在那儿假寐。
卧铺间的门突然被人轻声叩响,没等他们应声,外面的人已经把门打开。
“严书记,您也在。”一个漂亮的女乘务员。
是真的漂亮!
宋恩礼到这个地方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白皮肤,瓜子脸,丹凤眼,烫着齐耳的细卷发,一身齐整的蓝色铁路工作人员制服,有着说不出的妖娆劲儿。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这女乘务员和严朝宗之间扫了个来回,暧昧的抿起嘴角。
虽然严朝宗看上去坦荡荡,但就这女乘务员的眼神,要说这俩人没猫腻,打死阿呜她也不信。
这些个当领导的就是喜欢在火车上搞三捻四,似乎已经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不过她并不觉得有啥。
还是那句话,存在即合理。
严朝宗一中年男人,就算没婚姻,宋恩礼也从来没觉得他是靠双手解决生理需求。
“谢乘务员,有事儿?”到底是当领导的人,严朝宗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笑容得体。
谢姓乘务员脸上的笑明显僵了一下,快速掠了眼宋恩礼,最终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盖着的男士外套上,很不又好,“听说您在,过来跟您问个好。”
宋恩礼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自己跟严朝宗的关系,脱下外套递换给严朝宗,“大叔,我出去走走,你们先聊。”
“别跑来跑去,不是你想的那样。”严朝宗起身穿好鞋,把衣服丢铺上,“我出去会儿,等会儿给你带午饭回来。”
“哦。”
卧铺间门一关上,严朝宗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着脸,疾步走进不远处的另一个空卧铺间,气势骇人。
谢乘务员咬了咬唇,低头跟进去,“严书记,那姑娘……”
她不在这节车厢工作,如果不是早上严朝宗去餐车打早餐被她看到,她还真不知道他也在。
“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谢乘务员错愕抬头,眼眶发红,“严书记……”
“希望你清楚在她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的脾气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严朝宗开门出去前,顿了一下,回头道。
不可否认,有段时间他挺迷恋这个女人的身体,但也仅仅只限于身体,在他看来,列车上的女人跟列车没什么分别。
这种声色关系更像是名利的交易,他只能给她他想给的,但却绝对不会给她她想要的。
出了门,严朝宗还是那个笑容如和煦春风的严书记。
不过在去餐车前,他不显山露水的把乘务长批评了一通。
他敢跟宋恩礼一块儿坐火车,就不担心被撞见,但本能的来说,他并不希望自己睡过的女人出现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黑暗面,他只愿她见到自己的阳光。
能当乘务长的都是人精,点头哈腰的承认错误,并表示一定不会再有下次。
宋恩礼盘腿坐在铺上吃着严朝宗买回来的午饭,绝口不提刚才的事。
火车上的饭菜很丰盛,比外面国营饭店要好得多,除了肉类还有部分海鲜供应,而且还供应酒类,他们的午饭里就有一瓶酒精度较低的香槟。
严朝宗看着她乖顺的样子,心里对她的好感更甚,特别是她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过了苏北后,很快就是沪市,火车比预计时间提早十分钟进站,下火车的时候正好踩着七点,外面天色已经大暗。
宋恩礼要去找奎爷,就没跟严朝宗同行,两人在火车站门口分手。
严朝宗把自己在沪市国营国际饭店的具体房间号写在纸条上给她,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
宋恩礼没有着急找住的地方,而是从空间拿出之前买的那辆红旗自行车按照奎爷说的地址一路骑着打听过去。
跟几十年后相比,六十年代的沪市洋味儿更浓,中西合璧的建筑物随处可见,很多著名的高楼还没起,但已经颇具大城市风范,从道路的整洁程度和两旁植被就能看出。
不过跟她居住过的那个充满现代化气息的沪市,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沪市火车站离得杨浦不远,起码比青山大队到江源县县城要近,收购站是一幢位于河边弄堂里的民房,带个小院子,比江源县的要足足大上两三倍。
只是这个点收购站的人已经下班,里头乌漆嘛黑一片。
“什么人!”一支昏黄的手电光从院子里射出,指指照向宋恩礼的眼睛,实在是光线太弱,否则她怀疑刚才那么一下肯定能给她照瞎。
宋恩礼不适的眯了眯眼,心里不高兴原先挂脸上的客套也随即撤掉,“你好老伯,我找宋大壮。”
回到沪市,她便把北方口音暂时抛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又带着点沪市特有的调调让拿着手电的老头态度客气不少,他用那双眼皮耷拉的斗鸡眼上下打量了下宋恩礼身上的军绿色列宁装和她脚上的回力鞋,“侬是沪市人?”
“对,我是沪市人,我来找我的大伯宋大壮。”
“老宋啊,老宋回家去了。”老头指向胡同口,那双斗鸡眼对得更厉害了些,“他就住在河对面的弄堂里,就那幢蛮大的老洋房。”
“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