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时间好种下一茬的红薯大家都卯足劲儿干活,甚至连天黑都愿意帮着运红薯。
毕竟黑天偷摸藏东西可比白天容易多了。
半个月不到,王家村生产大队种的两千亩红薯全部被收上来。
过称之后,亩产才1200斤,比起以前还少了400多斤。工作组很是生气。觉得下面的人肯定是藏粮食了。
徐志飞却道,“我带着民兵们一直看着呢,不可能有人偷藏粮食的。也许是因为灾荒吧。毕竟一直没有下雨。”
工作组不相信。
这次夏收,除了留种,分给社员们的口粮每个人每天只有半斤红薯,而且还只管到秋收。
以前一年至少有360斤粮食,这360斤是细粮,而不是这四斤才顶一斤的红薯。可没办法,闹也没用。
许多社员饿着肚子去公社广场闹,工作组根本没出现,只让那些民兵拿着枪围着他们,抓了几个领头人,其他人就怂了。
王家村的社员们心里除了庆幸自己多偷粮食,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
就在大家以为夏收告一断落的时候,上面又来了政策。
王守泉在会上通知,“为了庆祝大跃进所有食堂必须再办起来。不办就是搞资本主义。请大家把分下来的口粮再交到食堂里吧!”
大家只能认命,反正分到的也不多。交就交吧!
王家村现在又得在食堂开火。为了节省柴火,一天只煮一次饭。
下午那顿要么自己偷偷吃自己偷藏的,要么就把早饭留一些到晚上吃。
这天下午,又到了晚饭点。
许多人家冒起了烟。
这时从村口来了许多民兵,把整个王家村围得那是水泄不通。
王守泉脸黑如墨,看着徐志飞有些恼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志飞也很憋气,这次领导全把气撒到他的头上,说王家村亩产太低是因为他故意放水。周社长就在这时说兴许是生产队的社员偷了。毕竟大晚上的偷东西很方便。
于是就有了这次的突击搜查。
徐志飞尴尬不已,只能朝王守泉道,“这次的任务是由周社长带头,我也只是副手。”
王守泉看着周社长,没想到他这么怂。这才几天时间,居然就抗不住了。
王守泉抿了抿嘴,拦住了他们,“我们可没藏粮食,要是你们搜不到,我非要到县里去告你们。”
周社长脚步一顿,“我们也是为了完成上面布下来的任务。不能让你们私下搞个人主义。咱们现在已经是共产主义了。”
王守泉被他噎得半死。
周社长带着民兵挨家挨户地搜,可家家户户除了早上剩下的红薯,就没有多余的粮食。
他不由得有些懊恼。特地找到曹传正问王家村的情况。
曹传正毕竟不是王家村人,不可能会为王家村说话。他想得很美,可曹传正立身不正如何检举他人,他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藏粮食,他们都是晌午从食堂领半斤红薯。下午烧点开水接着吃晌午剩的红薯。”
周社长只能懊恼地带队回去。
没过几天,曹传正接到了父母的电报。
他立刻到王守泉那边开介绍信请求回家一趟。
王守泉没有为难他,立刻就给开了。等他拿到介绍信之后,曹传正想把这个月的口粮领了之后再走,可上次被人抢了,他就想找人跟他一起去。
于是曹传正找到了钱淑兰。
钱淑兰一口答应直接让王守仁,孙大琴,王守礼三个人陪他一起去。
王守礼的伤已经好了,可王守义出差还没有回来,所以他只能在家等。
四人领完粮食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从县城步行回家的王丹娜和小梅。
两人各背了一小袋东西。
打完招呼之后,王守仁和王守礼立刻把两人的东西接了过来。
孙大琴好奇道,“这里是啥东西?”
王丹娜颇为自豪,“是这个月的口粮,我和小梅省下来的,担心家里没东西吃,就赶紧送回来了。”
孙大琴眼一亮,“是面粉吗?”
王丹娜摇头,“现在城里发的都是粗粮了,这是红薯粉,没有细粮了。”
一连半个月吃得都是红薯,再好吃的东西都会腻,更何况红薯吃得太多容易造成消化不良。
孙大琴现在只要一听见红薯两个字就反胃。
王守仁和王守礼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真是吃得够够的!
曹传正没想到在自己临出发之前还能看到小梅,只觉得她比以前更好看了。脸色也变白了不少,只是要更加沉稳大气。
他想接近她,想跟她说话,可这么多眼睛看着,他实在不敢。
再加上之前钱婶子还严厉禁止他跟小梅来往。他就更不敢了。
于是一直走到王家村生产大队,曹传正也没找到机会跟小梅说上一句。
他眼睁睁看着小梅走进王家的大门。
回到家里,钱淑兰也看到两人带回来的粮食。虽然只是红薯粉,可她也高兴,代表这两孩子还是有心的。
钱淑兰不知怎么得,她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想法有错误。她以前一直以为饥荒的时候,死的多数是城里人,现在看到这两小口袋的粮食,才突然醒悟过来,死的多数是乡下人吧。毕竟农村的粮食都被收上去了。
“娘,你怎么了?”王丹娜见她娘一直瞅着那两袋粮食没说话,不由得提醒她。
钱淑兰猛然间回过神来,朝她摇头,“你们吃了吗?”
王丹娜摇头,“还没吃。”
钱淑兰立刻到灶房给他们煮饭。而且不要其他人帮忙。
她把烟囱关上,自己在灶房里,可以用空间把多余的烟雾吸掉。
烧好了饭菜,天也黑了。
大家看到钱淑兰煮的饭菜,都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其实她烧得并不奢侈也就是一盆粗粮馒头和一盆红萝卜炖粉条里面还有几块肉。
可对于现在的他们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钱淑兰朝大家道,“一连吃半个月的红薯大家应该吃腻了,今天两个孩子回来我们改善一下伙食。这些粮食是我偷藏起来的,你们出去千万别说漏嘴了。”
大家全都一个劲儿地保证。就连最小的柱子都煞有其事地保证。奶声奶气的样子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一家人吃着这简单的一顿饭,虽然外面气候炎热,可老王家的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第二天一大早,王丹娜和小梅就回了县城。钱淑兰担心两人路上会遇到意外,就让王守礼驾着马车送她们去。
而,王守仁今天也有重要的事。他要到镇上的农机站考拖拉机结业证。
钱淑兰不放心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这老师出得题目很难,可王守仁还是通过了。
钱淑兰喜不自胜,非要带他去百货大楼买一斤糖果庆祝。
王守仁有些羞郝,“娘,不用了吧!你和大舅一次就通过了,我学了这么多天才通过。怪丢人的。”
钱淑兰却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说!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和你大舅靠的是脑子,你靠得是勤奋。都是经过辛苦努力才考到的。”
王守仁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他娘这是夸他吗?是吗?是吧!
钱淑兰却浑然不觉,她不可能一直用鼓励的话来教育他,她必须要让王守仁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的短板和长处,才能成为真正的有用之人,“你也不用一直自卑!就算你不能跟别人比脑子,你也可以跟人家比勤奋嘛!你知道龟兔赛跑的故事吧?你只要踏踏实实的工作,努力完成娘交给你的任务,你一定能干一翻大事。”
王守仁细细琢磨,他娘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
虽然他的结业证比他娘大舅晚了这么多天,可他好歹通过了。他靠得可不就是勤奋么!
当下也就没有再拒绝他娘的好意。
两人到了供销社买糖,不可避免地就遇到洪顺友。
王守仁还有些不好意思。可他瞅了一眼他娘,一点影响也没有。
“婶子,您来了!”洪顺友精神似乎有点不太好,蔫蔫的。
钱淑兰皱紧眉头看着他,蜡黄干瘪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很明显的营养不良,“你怎么有气无力的?你没吃饱饭吗?”
洪顺友满脸苦笑,捂着肚子,动作迟缓地开始称糖果。
钱淑兰把粮油本递过去,付完钱之后,转身就要走。洪顺友想跟她打听王丹娜的消息,他不是没找过王丹娜可她总是避而不见,这一个月几乎就没看到人影,他怕她已经嫁人了。他刚想开口问,可人已经转身了。
他只好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我要半斤水果糖”又一个顾客来了。
洪顺友只好开始称。
“哎,我说你这小兄弟!你以前可是一把就能抓准的,你现在怎么回事?都十来次了,不是多了就是少了。你故意耍我玩呐!”顾客很是不满。
洪顺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想开口解释,谁知眼前一晕,就这么倒了下去。把那顾客吓了一大跳。
“我的老天爷,我还是不买了吧,我就买半斤水果糖,你居然就晕了。”说着火急火燎地跑出百货大楼。
“哎!你别走啊!你把人给气晕了!”后面的顾客跟在那人后面大声嚷嚷着,也顺势跑走了。
其他人听到了,也都凑过来看。
钱淑兰还没走远,听到后面有人喊话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看。
她此时正站在柜台这边的走道尽头,正好看到洪顺友倒在柜台后面,吓得她赶紧跑过来,察看情况。
王守仁也是傻眼了,也跟着跑过去。
钱淑兰走过去,摸了一下脉搏发现他还有呼吸,想到刚刚他的脸色,应该是低血糖导致的。
钱淑兰立刻把自己刚刚买的糖剥了一颗塞到他的嘴里。
王守仁觉得他娘这法子可能行不通,“娘,你瞅瞅他这全是糖果,如果吃糖管用的话,他为啥还会晕倒呢。”
钱淑兰叹了口气,“兴许是他没钱买糖呢。”
王守仁愣了一下,没钱买,不会偷一颗吗?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钱淑兰瞅了四周发现刚才还围观的群众,要么已经走了,要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她一眼就知道王守仁的意思,小声道,“我们偷自己种的红薯,好歹是自己种的,心安理得。可洪顺友这就不一样了,这是公家的,他要是拿了就属于偷盗。”
王守仁一想也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洪顺友才清醒过来。
十分钟前,供销社的经理特地跑过来询问他的情况。看到洪顺友居然饿晕过去,立刻号召所有的售货员对他实施救助计划。
最后居然捐了十五块三毛钱。
等洪顺友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经理递过来的钱,一个劲儿地拒绝。
经理拍拍他的手,感动地热泪盈眶,“小洪啊,你是个好同志。肚子饿成这样,也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你是好样的,这些是同事们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洪顺友接过钱,朝经理一个劲儿地鞠躬感谢。
经理还有别的事情,看完人之后就离开了。
钱淑兰朝洪顺友道,“你好好保重自己吧。我们也走了。”
洪顺友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求着,“婶子,你别走!”
钱淑兰诧异地挑了挑眉,“你还有事?”
洪顺友忍不住流下了泪,他刚才差点死了,是婶子救了他,“婶子,谢谢你救了我!”
钱淑兰摆摆手,“不用谢!”她侧头瞅他一眼,“没事的话,我们要走了。”
“不!还有事!”在她不解地注视下,他吭哧半天才说道,“我想问下丹娜,她怎么样了?”
钱淑兰哦了一声,随口道,“她好着呢。她现在是县城临时工了。你不用担心她。你过好自己就行了。别想着她了。”
洪顺友神情十分落寞。钱淑兰却没兴趣跟他掰扯,抓了一把刚才买的糖递给他,语重心长的说,“人如果不自爱,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爱!即使是母爱!”
洪顺友看着手心里的水果糖,颜色艳丽,想起她刚刚说的那句话,他愣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