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不是别人,正是洪顺友!
他要把工作给卖了?
这孩子是傻了吗?
他现在也就只有工作值钱了,他卖了工作,难道他要下地挣工分吗?
他这是有多渴望他母亲的爱啊。真是。。。真是气死人了!
钱淑兰憋了半天也没忍住,胸口一鼓一鼓地,剧烈地起伏着,黑着一张老脸拉着他就往外走。
邱秀花刚才看见钱淑兰居然也在,刚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就见拉着她儿子往外走,忙扯着嗓子喊,“哎,你干啥呢?不想换工作你就直说啊,你拽我儿子干啥?”
钱淑兰回头瞪了她一眼,“我跟他有话说,不拐他!”
许是她的眼神太吓人,邱秀花竟没了声音。
到了院门外,钱淑兰就是一通数落,“洪顺友,你是傻子吗?没了工作,以后你要怎么生活?你一个大小伙子,别人不疼你,你自己不会疼自己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钱淑兰气得直跳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争气的人。简直窝囊至极,虽然她在心里庆幸丹娜没有嫁给他,可看到一个正直努力的小伙子就这么糟蹋自己的前程,她真是恨不得给他两巴掌,把他彻底打醒。
洪顺友乍然看到钱淑兰,还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她,之前她一直嫌弃他,强烈反对他和丹娜在一起,恨不得他离得远远的,可现在她又这么训他,可他却从话音中听出她的关心。
不知怎么地,他眼圈竟红了,之前他被爹娘过继给三叔。三叔常年上战场,三婶根本就不管他。
不仅如此,她还故意苛待他。他三岁就要洗衣扫地,打扫卫生。再大一点,他就要买菜做饭,给三婶打扇捶背。他就像是三婶家的小奴隶。
他不是没有求过三叔。可三叔对三婶心有愧疚,因为三叔身体有问题,才生不了孩子。所以对他的遭遇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能继续忍耐。
后来,三叔死了,他有了一份工作,三婶也改嫁了,他就想到了他的亲生父母。
这么些年,他一直以为是三叔三婶有意躲避他们,才不让他跟他们接触。所以当他爹娘想要认回他的时候,他果断的回到这个家。
可没想到,他一直期待的父爱母爱居然是这么让人可笑。
他生来就是别人的奴隶,就是为别人服务的,就是为别人牺牲的。
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想法,从来没有人真心关心过他,喜欢过他。
直到他遇上王丹娜,他喜欢王丹娜看他时亮晶晶的眼神,可她娘却分外看不上他,说丹娜如果嫁给他,一定会吃苦,因为他有一个难缠的娘。
他被逼着跟丹娜分开。
后来他娘又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姑娘,可这些姑娘,他一眼就能看穿她们的本质,他不喜欢。
前段时间,镇上的粮店已经发不了供应粮,乡下更是如此一点粮食也没有。
家里人全都饿得饥一顿饱一顿。他更是饿晕在工作岗位上。
要不是有同事们的捐助,说不定他早就死了。
有一天,他工作提前结束,比往常早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的木门被人反锁着,他心里有种很荒谬的猜测。
于是他踩着墙根的石头爬进了院子。他应该感激他们家穷,如果他们家是城里那种砖墙,他根本爬不上去。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灶房门口,透过门缝,他看见他的亲人们正在分吃红薯。
明明早上他走的时候,他娘还跟他说家里没有粮食了,让他想想办法弄些回来。
他连粥也没吃,喝一口凉水就走了。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他趴在门外听。
他大哥洪顺康问,“娘,这红薯是哪里来的?”
他娘邱秀花说:“从王家村买来的,他们村有多余的红薯,五毛钱一斤。”
“五毛钱一斤?价格好贵啊!”
邱秀花:“所以我就买了二十斤。”
“吃完了怎么办?咱家的钱还够吗?”
“够啥够!咱们还要盖房子呢。都花完了,啥时候才能盖起红砖瓦房?”
“那你说咋办?”
这是他爹的声音,“我看不如就让那傻子把工作给卖了,换成钱去买红薯吧。”
洪顺友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他脸色铁青,握着拳头一脚踹开了灶房的木门。那木门腐朽得太厉害,直接被他踹个稀巴烂。这声响把众人吓了一跳。
看到了他们惊愕至极的眼神。洪顺友抄起桌上的坛坛罐罐就开始砸,连那红薯也踩在脚底下成了烂泥。
“你发什么疯!”他娘一巴掌打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打了个正着。他赤红着双眼,怒瞪着她,“你说我是谁的儿子?我不可能是你们的儿子。说!”
他太愤怒了,以致于他只想报复他们,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掐着她的脖子,邱秀花直翻白眼,气恼地用手捶打他的手。
可他却加重了力气。
洪世昌怕他真的要掐死邱秀花,忙道,“你别乱来!我说我说!”
洪顺康想趁他不备扑过来敲他的后脑勺,被他一脚踹在心窝上。
洪世昌吓得半死,这才道,“你是我们捡的。就在后山那边。当初我们家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我趁夜去埋,谁知道刚好碰到了你。”
洪顺友松开了手,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赶紧把我的户口转出来!”
见他手上力道松了,洪世昌立刻趁机把邱秀花拉到身后,瞪着他,“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洪顺友气得踹桌子,“你说什么!”
洪世昌挺了挺胸脯,“当初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被后山的狼叼走了。你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想得倒美!”
说着,一家四口人全围了上来,冲着洪顺友拳打脚踢。
邱秀花恢复了精神,就想报刚才的仇,不停地捶打他,“当初你要不是吃了我的奶水,你能活到今天吗?忘恩负义的小畜生,你三叔三婶对你那么好,也不见你对他们感激一丁点。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怕你去外面传,我们养了你,你就得还恩。更何况你的户口还落在我们家。除非你把工作给留下。要不然甭想走。”
洪顺友捂着脑袋,冲她大吼,“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把工作卖了!”
邱秀花撇嘴,“你死了正好,到时候我就能光明正大把你的工作给卖了。”
洪顺友气得一拳头打了过来。
他的力道是很大,可这一家四口人平时都是干惯农活的,四个打一个,还不是轻巧的。
洪顺友便扯着嗓子冲着满院子嚷嚷,可洪世昌却对过来围观的人说,“他发了癔症。”
就这样他被锁在了家里,连供销社也去不了。
邱秀花兴冲冲地跑到供销社说要把他的工作卖给别人。
可经理却说非要他本人签字才行。
如果人没了,供销会重新招聘别人。
邱秀花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回到家里就跟他商量,“把工作卖了,一人一半!你拿着钱可以把户口转走了。”
洪顺友饿得头晕眼花,只能同意了。
等他回到供销社才知道是经理帮了他。
“之前你都被饿晕了好几次,我就知道你父母不是个好东西。只是看你性子犟,眼睛也瞎,估计我说了你也不听。所以你娘过来打听的时候,我就撒了谎,说工作没法继承。”
洪顺友握着经理的手,一个劲儿地感激他。
要不是经理精明,他还真的有可能被那家人饿死了。这半年来,粮食一天比一天珍贵,每天都有人饿死,他饿死在家里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他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可他还是幸运的。
他泪眼婆娑,抹了把眼泪,朝着钱淑兰真诚地道谢,“婶子,谢谢你!你说得太对了!丹娜嫁给我,真的是最糟糕的选择。”
他自嘲的神色让钱淑兰敏感地察觉出不对劲儿,“你怎么了?”
洪顺友抽泣了两下,“我才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是他们一时心软从后山救回去的。为了拖离那个家,我想把工作卖了,我不仅能得到一半的钱,还能把户口转走。”
钱淑兰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晕目眩。说实话她之前就一直有些奇怪,明明都是儿子,为什么邱秀花拿大儿子当宝,拿小儿子当草,任意轻贱。
一开始她只以为小儿子是过继的,没什么感情导致的。现在才发现还是自己想得太单纯了。
钱淑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那你没了工作怎么办?你无亲无故的,连个投奔的人也没有。”
洪顺友摇了摇头,“没事的,我们经理说可以落到他们生产队。我可以下地干活挣工分养活我自己。”
钱淑兰看着他明明遭受这么多,可依旧打起精神,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太招人心疼了!”
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法子,在这年代,没有户口没有介绍信就是寸步难行。洪家村的人肯定都向着洪世昌他们,只要洪世昌两口子不同意转户口,洪顺友就脱离不了那个家。
她想了想道,“不如你落户到我们生产队吧。我们生产队有养鸡厂和养猪场,只要你按时出工怎么都能养活自己。”
听她这么说,洪顺友捂着脸痛哭起来。他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没有几个,他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亲人最可靠,可他却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看吧,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可以关心他,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哎,你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
钱淑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洪顺友重新抬起头,“婶子,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不能去!”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嫁给别人,他担心自己受不住。再说了他也没脸再见她。
钱淑兰还想再劝劝,邱秀花却在这时从院子里走出来了。
看到洪顺友哭成那样,她一点同情也没有,还故意哼了一声,“赶紧进去!你还想不想转户口了?”
洪顺友也顾不上抹眼泪,朝钱淑兰道,“婶子,我们进去吧。”
钱淑兰嗯了一声。
到了堂屋,邱秀花东拉西扯一阵儿就说起了换工作的事儿。
“我也不要多的,供销社的工作这么好,一个月能拿三十八块钱,只要干上一年就能回本。我要八百块钱,还合理吧。”她比了下手势。
当即就有人反驳,“你是不识数,还是咋地,一个月工资三十八块钱,一年也就四百五十六块钱。你要的是八百,你算算一年能回本吗?”
邱秀花也不恼她,“咱们就是要价吗,你也能还嘛!”
“我出四百!多了没有!”
“我只能出三百五!”
“我能多出一点,四百一十块钱。”
众人开始看向钱淑兰,刚才聊天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她是王家村生产队的,都把她当竞争对手。
钱淑兰却没有直接报价,“可我怎么听说,供销社的售货员要初中以上的学历呀?”
听到这话,三家人面面相觑,而后齐唰唰地看向邱秀花和洪世昌,目光很是不善,“她说得是真的?”
邱秀花和洪世昌有些心虚,不等他们强辩,洪顺友就抢先回答,“是!必须是初中以上的学历!而且还要十五岁以上。”
那三家人都气得半死,一个个地全都瞪向邱秀花和洪世昌,指着他们的鼻子就开始骂,“你们是耍我们玩呐!我家孩子要是初中生,我还用跟你换嘛!”
“就是!他们该不会是想讹钱,所以才故意隐瞒这个招工条件吧?”
“我看也是!在家门口居然差点被骗了!”
呼啦啦全都走了,连大队长也被他们埋怨。
大队长回过神来就冲两人发火,“有这条件,你早说啊。你们两口子拿着钱跑了,倒让我难做!你们这不是害我吗?”
洪世昌也自知理亏,因为他们村因为颗粒无收,家里都开始啃树皮了,哪里还拿得出钱来换工作。即使有心动的,价格也不高,最多的才给八十块。为了多卖些钱,他特地跑到离洪家村好几十里的周家村来换工作。谁成想居然当场就被人给识破了。
洪世昌气恼地瞪了一眼洪顺友,谁知洪顺友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洪世昌赶紧向大队长解释,“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大队长见他拿自己当傻子看,当下也没了撮合的兴致,把两人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推给他们,挥手开始撵人,“赶紧走,赶紧走!以后咱们这亲就算是断了,你们再敢上门,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说话的时候,他直接冲着院子里喊,家里人立刻从屋里冲进来帮忙。
好几个壮小伙没一会儿就把这两人给推出去了。
虽然没人赶钱淑兰和洪顺友走,可他们也识趣地跟在这群人的后面出了院子。
四个人站在院子外,被人这么下脸子的洪世昌气恼地想过来扇洪顺友的巴掌。
洪顺友跑得飞快,“你别想用我骗人。我告诉你,这工作没有我签字,你就卖不出去!”
洪世昌气得半死,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再敢跟我闹夭娥子,你信不信我不给你转户口。”
洪顺友却也不怕他,无所谓道,“不转就不转呗!我又不用它干啥!”
洪世昌被他噎住,一想也是!他又不是农转非,他哪里会着急!
邱秀花回过头来,朝钱淑兰试探着问,“你也是想买工作的吧?不如就卖给你吧?丹娜不就是个初中生吗?”
钱淑兰表现地兴致缺缺,“我们家丹娜去年就到城里当工人了。她不需要。”说着就要走。
邱秀花一把拉住了她,“你家好几个孩子呢,买了工作留给其他孩子也不错啊。”
钱淑兰低头想了一下,“可我家的孩子都有工作了,最小的孙子才八岁。离他能工作还有七年呢。我买了工作就空在那儿,我这不是有病嘛我!”
邱秀花见她如此说,试探着说,“你买了吧,我算你便宜点!”
钱淑兰饶有兴致地侧头问,“哦?有多便宜?”
邱秀花想了想道,“就按刚才那个最低的,三百块钱!你看怎么样?”
钱淑兰嗤笑一声,狠狠地甩开她拽着自己的袖子,“不怎么样!”
见她要走,邱秀花急了,“你到底能出多少钱?”
钱淑兰逗弄之后,直接报了底价,“一百块钱!多一分都没有!”
一百块?一百块就想换到每年能赚四百多块钱的工作,她这是做梦呢!邱秀花气得想骂回去!
钱淑兰却轻飘飘地道,“你也别跟我扯那些虚的。现在到处都在干旱,别说这镇上粮店,就是城里都发不出粮食来了,谁能把自家的救命钱拿去买工作?谁知道这干旱会持续多久?更何况你这工作要求还那么高。能有几个出得起这个钱的?”
镇上的初中毕业生差不多都像正国这个岁数,十三四岁,根本就不够格。
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早在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长就让他们回家干活了。
至于高中生,一个生产队都未必有几个是高中生的。正康这样的绝对是十里八香的高学历。
邱秀花和洪世昌在那边商量了半天,才终于吐口答应,“那就一百块钱吧。”
钱淑兰同意了之后,也不急着给钱,“现在供销社又没有开门,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耍我玩呐?毕竟你们刚才还故意隐瞒工作条件这事儿!我可不信你们!”
邱秀花憋着气,没好气道,“那你想怎么办?”
钱淑兰指着洪顺友,“我不信你们,但是我相信他!这样吧,只要你们把他的户口转出来,我就付钱给你们,怎么样?”
邱秀花和洪世昌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
钱淑兰适时加一把火,“你们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买这个工作不可!”
邱秀花见她要走,一咬牙一跺脚,“好!就按你说的办!”
于是钱淑兰跟着他们一起上了他们来时的马车。
马车一直走了三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洪家村。看着洪顺友办好迁户口的手续之后,钱淑兰才付钱给他们。
洪顺友拿到分给自己的五十块钱。然后跟钱淑兰一起离开了家门。
钱淑兰回头瞅了一眼,还不太甘心的邱秀花,语带警告,“你们千万别跟着我们!我要是伤了一丁点,我就让我们村的壮劳力来找你们算账。到时候你可就买不到我们村的红薯了。你们可别看傻事!”
邱秀花气得直翻跺脚。
原本她就没想过要分一半的钱给洪顺友。她想着等把他的工作卖完了,再把洪顺友的钱抢回来。
反正他孤身一人,也没人会为他作主。而且她名义上还是他的娘,只要她不承认他不是她亲生的,谁都拿她没办法。
原本打算好好的,现在全被这老虔婆给搅和了,她气得想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