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厂门口的时候,钱淑兰就把所有的东西全都给正国拿。
“你现在是工人了,如果别人看到你手里没东西,我却拎了那么多,大家会说你是资本家的小少爷呢。影响不好,你自己拿着吧。”
正国笑着道,“早说我自己拿,你偏不让!”
钱淑兰瞅着他的身板,虽然比正康健壮一些,可到底还是有点太瘦了,嗔了他一眼,“我还不是怕你累坏了!”
正国嘿嘿笑。
钱淑兰陪着正国办理入职手续,然后跟着他一起到宿舍。
因为正国是学徒工,自然不可能分到单身宿舍。
只能住进大通铺,一间大概十八平米的房间摆了七张上下床,住了十四个人。
他们两个进来刚好是饭点。
工人们都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吃。多数人吃得都是红薯。
现在全国大部分地区依旧是干旱,即使是工人也只能吃这些。
钱淑兰两人走进来的时候,众人皆抬头去看。
钱淑兰推了下正国的后背,正国忙朝大家打招呼,“你们好,我是王正国,是刘关县职业中专毕业的,刚分配到这边。”
其中一个靠边上的男人长得很老实,黑黑的皮肤,嘴巴上长着一圈胡子,像毛毛虫似的。
他放下手里正吃了一半的红薯,赶紧站起来跟正国握手,“你好,我叫胡广志,是咱们宿舍的舍长,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问我。”
正国伸手过去,笑着在屋里打量了下,“这里面空的床铺我都可以选吗?”
胡广志点了点头,“只要是床上没有东西的你都可以选。”
正国又笑着给他介绍,“这是我奶奶,不放心我一个人过来。”
钱淑兰向他点了下头。
胡广志忙点头叫声,“王奶奶好。”
正国选了个靠窗户的上铺。
这张床铺跟其他不一样,它是横着摆的,坐在上面可以看清其他床铺的动静。
钱淑兰看着正国把东西放到床上,笑着道,“咱们也去食堂吃饭吧。这边跟咱家一样吃得都是红薯!”
听到这话,大家都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正国点了点头,从自己包里拿出几个红薯。
钱淑兰诧异地看着他,她就说嘛!这包袱装得只是衣服,咋这么重,原来是因为有红薯!
“你娘不是让你别带的吗?”
正国摸着头,“我娘不知道,在城里换粮食特别麻烦。再说我带得也不多,就够一个星期的。”
钱淑兰搂着他的肩膀,没说话。
两人向胡广志问了下食堂的位置,就出了宿舍。
到了食堂,正国就把手里拿的红薯交给厨房里的厨子,请他帮忙蒸熟了。
厨子只接给他称重,然后等重换成熟的。
“奶,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钱淑兰抹把额头上的汗,“这么热的天,吃凉得才舒坦。”
钱淑兰只吃一个就饱了。
她看正国吃两个红薯吃得这么津津有味,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她小声道,“奶之前在你包里塞了十个咸鸡蛋,你别忘了吃。天气这么热,很容易就坏了。”
正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是摇头,“奶,你不用给我的。鸡蛋多贵呀。”
钱淑兰摆摆手,“奶是养鸡厂的厂长,工分多着呢。吃点鸡蛋算啥!”
正国吃着红薯,心里暖得不得了。
吃完饭后,钱淑兰便带着正国去百货大楼找黄牛买粮票。
刘关县的粮票在这边根本不能用,如果换全国粮票又有点不划算。
正国只换了二十斤粮票。离下个月还有二十天,他这标准就是一天一斤。
钱淑兰不同意,自己又掏了钱出来,跟黄牛换了十斤。
“你要好好补身体,别亏着自己。”
“奶,不用,我那还有红薯呢。够吃一个星期的。”
“那你可以再要个鸡蛋!身体要紧!”
正国见推辞不过,只能收了。
买好粮票之后,钱淑兰也要回去了,正国送她到汽车站。
因为出发时间还不到,钱淑兰就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次不是王守义的车,这个司机是个年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正站在汽车前面跟一个大概二十来岁的女人嘀咕着什么。
钱淑兰在心里暗自猜想,这两人应该就是王守义说得那对小婆和司机吧?两人年龄相差十来岁呢。
她一时好奇,就瞅了两人好长时间。
那女人长得很是漂亮,眼睛大大的,左眼下面有颗泪痣,此时她正压低声音跟司机说着话。
因为司机是背对着钱淑兰,那个女人站在他对面,一抬眼就看见钱淑兰盯着他们瞧。
钱淑兰有些心虚地移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其他地方。
等她再次转过头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走了。
只剩下司机垂头丧气地扶着车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汽车陆陆续续上满了人,司机瞅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刚刚好。
上车之后,车快速地出发了。
到了刘关县城,钱淑兰原本想直接回家的,可她一想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丹娜。
怎么说方永林也给她送了那么多次菜,她没一点表示也不好。
于是就到县百货大楼的门前,找黄牛换票。
这个黄牛已经换人了。原先的那个黄牛专门捣腾古董去了。
钱淑兰决定买些饼干和酒去看他们。
可她买完东西,却发现方永林居然去省城做报告了。
她只好拿着东西去找王丹娜。
只所以不直接去他们家,是因为他们家的房子有点远。
县城超过五十平米的大房子都是要国家经租的。
太小的房子根本就不够这一家子住,所以只能到偏远一点的地方买大一点的民房。
因为地方偏远,一时之间倒也没人过来强制他们进行国家经租。
钱淑兰到了纺织厂,发现王丹娜居然也不在。
她只能叫小梅,想让她帮忙转交一下。
然后她就知道了王守仁被人砍伤住院的消息。
钱淑兰赶紧把东西塞给小梅,赶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重症病房门口,看到王守礼坐在椅子上焦急不已。孙大琴却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钱淑兰跑起来,“咋回事呀?人咋还进医院了呢?”
看到亲娘过来,王守礼和孙大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王守礼从椅子上站起来,孙大琴却是因为坐得时间太久了,腿都麻了。
钱淑兰微微皱眉,看着她哭得干裂的脸,“你赶紧去洗洗。老大有我呢。”
一直慌乱不安的孙大琴听到这话才终于放松下来,她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她男人没了,她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现在听到婆婆这么说,她整个人都精神了,抹了把脸上的泪,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婆婆,自己跑到洗水池洗手。
王守礼拉着钱淑兰到窗边看王守仁,顺便把情况跟她讲了一遍。
钱淑兰听了医生说的话,心里暗自纳闷,“这不就是成了植物人了吗?”
她转过身,想拉开门把走进去。
就在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护士,她带着护士帽,带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和钱淑兰对了个照脸,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道,“病人家属不能进去。这里面是经过消毒的,你们身上都有细菌,对病人病情有影响的。”
王守礼吓了一大跳,忙保证,“护士你放心,我娘肯定不会进去的。”
听到这话,护士才放了心,把门重新关上,转身走了。
钱淑兰见人没影了,立刻拉开门把就要进去,王守礼忙伸手阻止。
钱淑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长时间你大哥都没醒来,说不定你大哥听到我的声音,就能醒来了呢。他最听我的话了。”
王守礼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却发现他娘早就已经推门进去了。
他也想进去,可又想到医生和护士的叮嘱,忙站在门口,帮着守门。
钱淑兰从床头柜上的搪瓷盆里拿出毛巾给他擦汗。
这么热的天,他裹成这副密不透风的样子,绷带都被他流下来的汗水浸湿了。
借着给他擦汗的功夫,钱淑兰原本想给他喂药,可想到他现在未必能咽得下去。
只好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把药化进水里,一点一点往他嘴里倒。
王守礼从玻璃窗那边看到他娘居然在给大哥喂水喝,吓得不轻,担心他娘把事情搞杂了。
急得不得了,可又没办法大声嚷嚷。
只能安慰自己,希望喝点水能有用。
喂好之后,钱淑兰就把病房里,她动过的东西全都放回原位,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很快护士又过来检查了,只是看到上面的数字,眉头皱得死紧。
钱淑兰不懂这些仪器,所以她刚刚进去的时候,连瞄都没瞄一下。
她突然想到前世那些电视剧上放的,好像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就是没心跳。没心跳就代表一个人死了。
那这一直不怎么动的线,是不是也代表王守仁要死了?
钱淑兰心跳得飞快,当她看着护士想要给王守仁盖上白布的时候,差点站不住,她抖着嗓子问,“老四啊,你看看,你大哥是不是。。。”
她指着那心电图好半天也没说出那个字来。
王守礼也察觉到不妙了,那护士的神情明显不对劲儿啊。
突然他又看到护士愣了一下,然后倒退一步,显然像是看到了怪物。
钱淑兰也回过神来,那条直线变成弯的了,而且还上上下下起浮个不停。
她一把推开王守礼,直接把门打开。
把盖在王守仁头上的白布,直接掀开,看到王守仁睁得眼睛滴溜溜地转。
王守礼也跟着进来,看到护士捂着嘴,眼睛睁得死紧,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你。。。你。。。”
钱淑兰摸了下王守仁的头,柔声问道,“老大,你怎么样?”
王守仁摇了摇头,发现自己被裹成粽子,连动也动不了,只能小幅度的张嘴,“嗯,嗯”
钱淑兰见他醒了,忙抬眼去看护士,“护士,我儿子醒了,是不是能把这些绷带给去了呀,他肚子肯定饿了。你们裹得这么紧,他连吃饭都成问题。”
护士两眼放空,听到钱淑兰的话,立刻回过神来。
她咽了咽唾沫,拍了拍胸口,有些怕怕地看着王守仁,她挪动僵硬的脚步出了病房门,“你等着,我去喊医生。”
然后护士转身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医生很快就过来了,拿着听诊器给王守仁做检查,发现他的心脏没问题。
钱淑兰突然想到那个神仙药太神奇,忙阻止了他要检查的步伐。
大步上前,站在医生和床铺中间,“医生,我想问下我儿子是不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嗯,命是保住了,但是。。。”
医生说话的时候就想绕过她,给病人拆绷带检查。
钱淑兰忙伸手拦住了医生,语出惊人,“医生,既然我儿子已经好了,那你给我们开出院单吧。”
众人全都愣住了,就连脑袋被缠住的王守仁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孙大琴推门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钱淑兰一跺脚,开始大声嚷嚷起来,“你们这医院太黑了。缝条线居然要五百块钱,咱家可是贫民,哪住得起这么贵的医院呀。老大还到处欠着债呢。再住下去,家里就要砸锅卖铁了。”
王守礼觉得他娘要疯了,大哥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能现在就出院呢。
钱淑兰朝他挤了挤眼睛,王守礼有些摸不着头脑。
医生被钱淑兰这声吼吓得不轻,铁青着脸,撂下一句话,“你们慢慢商量吧。”
说完转身就走,护士也紧随其后出了病房。看他们的眼神是浓浓的鄙视。
王守礼只觉得脸臊得慌。
钱淑兰赶紧把站在门口的孙大琴拉进来,把门关上。
不等王守礼问话,钱淑兰赶紧道,“我这还不是怕露馅吗?我刚刚给你大哥吃了你大舅的高档补品,那玩意可是苏联货,现在中苏交恶,咱们要是被查到,可是会没命的。”
现在的苏联已经不是老大哥了,甚至有人说要批判苏联是帝国主义。只不过这种想法暂时还没有形成气候。
听到这话,王守礼顿时愣住了,“娘,你刚才在那水里喂了补品?”
钱淑兰有些得意,“那可不!要不然老大能好得这么快!你那双胞胎儿子可就是吃了补品才保住的。这东西有多神奇,你又不是不知道。”
提起两个儿子,王守礼顿时没了怀疑,就连孙大琴也是如此。
钱淑兰怕两人不信,还特地从自己挎包里拿出一把小剪刀,给王守礼的伤口处剪开一个小口子,上面已经结了痂,“你看看,是不是很有效果?这伤口好得这么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你说说咱能让他们看到吗?”
王守礼顿时喜笑颜开,“娘,还是你机灵!”说完他长舒一口气,这要是被医生看到,麻烦可就大了。
孙大琴也是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