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几天,生产队上下全都夜以继日的干活,因为天气炎热,所以大家都更愿意早晚干活。反正都是按量计工分,时间都由社员自己安排。
老王家,除了钱淑兰需要看着养鸡厂,其他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那脸被太阳烤过又黑了好几个色度。就这样在七月上旬,终于把麦子全都收上来了。
收完粮食,就开始种下一季,这次依旧是种黄豆和红薯更一半。
种黄豆是因为养蚯蚓需要,种红薯是因为产量大,不能让大家饿肚子。
钱淑兰看着邓云萍累得都脱相了,她既无奈又心疼。
多么好的姑娘呀,为了多得一些工分,居然肯吃这种苦。种地的辛苦真的是难以想象的。
她把邓云萍按回床上,重重叹了口气,“你这么拼干什么?身体是自己的,你得要爱惜才行呀。”
邓云萍一手捂着肚子疼得死去活来的。
女人的经期最痛的时候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钱淑兰嗔了她一眼,“你今天哪也不许去,黄豆有人种,不缺你一个。你现在需要休息,别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要是留下病根,以后连孩子都未必能生的。你等着,我去给你煮红糖水。”
听了这话,邓云萍只好乖乖趴在床上,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肚子。
小敏趴在床边,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皱着小脸,“邓姨,你还疼吗?”
邓云萍忍着疼痛,缓缓吐出三个字,“不疼了!”
小敏仰着小脸指着她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想也不想就戳穿了她,“你在撒谎。”
邓云萍:“。。。”
小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走到床头柜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个铁盒子。
她抱到邓云萍床前,有些肉疼地递给邓云萍,“邓姨,这个给你。吃了这个你就不疼了!”
邓云萍好奇不已,打开一看,居然是两块大白兔奶糖。
这个糖可不便宜,她挑眉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舍得给我吃?”
小敏抿了抿嘴,有点不敢看,她侧着身子,挥着小手嘟着小嘴,“你赶快吃吧!我看不到的。”
看不到就不会肉疼了?这娃真可爱!邓云萍显些笑出声了,可紧接着又是一阵痛,她额头上的汗珠更多了。
小敏一直没等到她说话,立刻转过头来,对上的就是邓云萍这张略微变型的脸。
小敏立刻伸出一只小手往铁盒里抓了一下,飞快地把糖衣剥开,把糖块往邓云萍嘴里一塞,不停地催促她,“邓姨,你快吃吧,吃了就不疼了!”
邓云萍疼得已经起雾的眼里闪过一丝暖意,她笑着跟小敏道谢。
小敏有些羞涩却又带着点骄傲点了下头,她伸手又想剥另外一块,邓云萍忙阻止了她,“邓姨只吃一块就好,你吃吧。”
小敏摇了摇头,把铁盒盖上,又蹬蹬蹬地走在床头柜前面,翘起脚尖往上够,好半天才把铁盒放到床头柜上的一摞书最顶端了。
钱淑兰就在这时进来了,她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红糖水。
小敏刚想蹦蹦跳跳地跟奶奶炫耀自己的成果,看到奶奶这动作,顿时愣住了。
钱淑兰坐到床边,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吹凉,“快喝吧!”
邓云萍看着钱淑兰认真的动作,心里别提多暖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这么照顾过她,她眼里闪过泪花,伸手接过去,想要慢慢品尝,却在喝了第一口就差点吐出去。
钱淑兰见她皱着脸,忙道,“别吐!这里面放了姜的,味道可能冲了一点,可效果更好!”
“真的?”
邓母因为不痛经,也从来没煮过这玩意。所以邓云萍自然不知道。
她喝了两口吞下肚子,没一会儿,肚子里就暖暖的。
她眼里闪着泪光,欣喜地不得了,“真的很有效啊!”
“那你多喝一点!”钱淑兰又补充道,“锅里还有呢!这水得喝热得才有效果!”
“好!”
小敏看着她喝过之后就恢复正常,也高兴起来。
到了八月,交完公粮,他们队里就准备分粮食了。
钱淑兰突然想到杜大梅,她可是没户口的。虽然在养鸡厂干活有工分,可她不是生产队的人,是不能分粮食的。
因此她找到杜大梅试探她的想法,“你是怎么打算的?”
杜大梅一直没有户籍,住在老王家这段日子没少人跟她打听,她每次都是含糊地混过去。
队里人好糊弄,可公社呢?没有落户却分口粮,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杜大梅这些日子也在发愁这事,家家户户的口粮都只够自己的,纵使她拿钱买都买不到。现在听钱淑兰问起,她便问,“我能在这边落户吗?”
钱淑兰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不想回去了?”
杜大梅满脸苦涩,“我回不去了。”
她已经是坏份子,回去的话也会被批斗!
钱淑兰见她决定也就没有再劝,直接带她去找钱明华。
钱明华听说她是寡妇,在家乡活不下去才过来,直接给她立了个集体户口。
很快,队里分得粮食就下来了。
钱淑兰要了粗粮细粮各一半。
孙大琴和周雪梅两人推着板车帮她把粮食送回去了。
钱淑兰提着三十斤粮食走在后面。
“奶,我想吃饺子!”
钱淑兰想到这个月一直都在忙着干活,好像一顿荤腥都没做过,立刻就答应了,“你想吃什么馅的?”
“我想吃肉馅的。”她说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有吗?”
钱淑兰低下头,摸摸她的脑袋,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当然有啊。”
小敏立刻高兴起来,搂着钱淑兰的脖子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奶奶真好!”
钱淑兰笑着起身,往回走,“咱们先去磨面吧!”
等祖孙两个到达磨房的时候,这边已经挤满了人。
看来大家都想犒劳自己一顿呐。
钱淑兰带着小敏在后面排队。
一直等了两个小时才轮到钱淑兰,她磨好面之后,直接带着小敏回了家。
钱淑兰让小敏回屋念课本,她在堂屋饭桌上揉面包饺子。
听着小敏念得似模似样,钱淑兰非常满意。
相比钱淑兰,邓云萍要的大部分都是粗粮,细粮只有二十斤。
她背着粮食进了院子,跟钱淑兰打了声招呼之后,就把粮食重重放到堂屋门边,然后坐下来一声也不吭。
发粮食了还不高兴?钱淑兰一边揉搓沾在手上的面团,一边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邓云萍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闷闷地,“陈萱萱怀孕了!”
钱淑兰手里刚刚揉好的小面团听到这话直接掉在地上,可她根本顾不上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邓云萍看,“你说什么?”
她脸黑如墨,仔细看的话她的嘴唇还上下颤抖着,发出的声音更是变了调。
邓云萍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拍着钱淑兰的手安抚她,“钱婶子,你怎么了?”
钱淑兰抓着她的手,“你刚刚说什么?”
邓云萍原本不想说的,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很急切,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钱淑兰整个人都呆住了。
原来如此!原来陈萱萱怀孕了!
怪不得两人不敢再私会呢,原来是担心孩子会出事!
“我哥高兴得跟个傻子似的!”邓云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可我却一丁点也高兴不起来。”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夹杂着别扭。
邓云萍非常讨厌陈萱萱,因为对方怀孕了,她哥的天平又回到陈萱萱那边了。
还说生下来的孩子会叫她姑姑,她才不稀罕呢!
钱淑兰整个人都晕呼呼的,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陈萱萱怀孕的时候,如果强行把两人分开,岂不是会伤到孩子?她这不是在造孽呀?钱淑兰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可紧接着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个孩子是谁的呀?
她暗自算了算,他们是三月过来的,现在是八月,似乎两人都有可能啊。
不过无论是谁的,她似乎都没有权力决定孩子的生死。等孩子生下来再把人拆散吧!
虽然让一个刚生下来的孤儿没有母亲,可至少比跟在一个心肠歹毒的母亲身边要强!
可惜她这样想,别人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过了两天,邓兴明在河渠干活。老远就听到钱明华喊他。
他回过头来,钱明华便把手里的信塞给他,“这是你的信!”
邓兴明有些发怔,接过信封一看,居然是从北京寄过来的。
这信上的字一看就是养母写的,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飞快地把信封撕开,原本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在读过一条条内容之后渐渐消失不见。
这怎么可能?这也太巧了吧?
他瞅了四周一眼,钱明华已经离开了,想来他刚刚也是顺便过来,应该是忙活别的事情了。他又开始找别人。
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婶在喂鸡,邓兴明把手上的扫把一丢,大步流星地跑过去,“婶子,我想问你件事儿。”
这大婶不是别人,正是钱淑兰的二嫂吕秀红,听到他的话,她回过头来点了下头,“你问吧!”
邓兴明斟酌了一下,试探着问,“我想请问一下,咱们生产队是不是有叫王立勇的人呐啊?他今年大概六十二岁。”
吕秀红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他就是咱们厂长的男人呐。”
邓兴明的脑子直接懵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厂长的男人?”
吕秀红点了下头,“对啊!她男人就是王立勇,咋啦?你找他有事啊?可他早就已经死了呀。你能找他有啥事呀。”
邓兴明紧张地直咽唾沫,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吕秀红,再次问道,“那他是不是有过一对双胞胎?在二十五年前就送人了。”
被他一直盯着的吕秀红有点不自在,可这个知青干活还是很认真的,所以她还是回答了,“对!还是一对龙凤胎呢。那一年河南发生大灾,我们这边也受了波及,粮食都被调过去了,我们家家户户手里的粮食都非常少。她们家孩子多,也是没办法了,才把孩子送人了。”
邓兴明只觉得两眼放空,脑子里乱糟糟的,连谢也顾不上说一声,转身就走。
他确定了信的内容,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钱婶子是他和云萍的亲娘,所以他应该怎么对她?
虽然她很好,对他和云萍也多有照顾,可她毕竟是抛弃他们的人呐!他怎么能再认她?
“喂?你怎么了?”钱淑兰从老远的地方就看到邓兴明两眼无神地往前走,连自己差点掉到河渠里了也不知道。
这河渠可不是干旱那会儿,现在里面全是河水。这要是不会游泳的掉下去,估计会淹死。
她一把把人拉到道路中间,又伸手在邓兴明眼前挥了挥。
回过神来的邓兴明正一脸复杂地看着钱淑兰。
他应该跟她相认吗?可她抛弃了他。
但是她也是被逼无奈的,如果不把他们送走,估计就有人饿死!
“你还好吧?”钱淑兰见他眼神不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回过神来的邓兴明却一把推开她,大步往前冲,那速度就像离弦的箭似的,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钱淑兰被他这动作弄得一头雾水!这是咋了?
就在这时吕秀红提着一篮子鸡蛋走了过来。
当她看到邓兴明居然连鸡屎也不扫,居然跑走了,气得直跺脚,恨声道,“这些城里来的娃专会偷懒不干活。真是太不像话了!”
钱淑兰还一头雾水呢,“他刚刚也不知道咋回事,居然跑走了。”
吕秀红突然想到刚刚的事,“你说这娃好不好笑,他居然问我王立勇是谁?”
钱淑兰浑身一僵,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突然有种很不好的猜测,邓兴明一个从上海来的知青怎么会知道王立勇一个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的人呢?
钱淑兰眼睛微微眯起来,“他还问你什么了?”
吕秀红想了一下,“哦,还问你是不是送给别人一对双胞胎?”
她话刚说完,突然想到这个知青和妹妹似乎也是双胞胎,而且年纪也是二十五岁上下。
所以。。。
吕秀红突然有了个大胆猜测,她两眼放光,一脸八卦地说,“三弟妹,你说他问这个,是不是代表被抱走的孩子就是他们?”
连吕秀红都能想到的事情,钱淑兰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这秘密被暴露了。
钱淑兰震惊之后,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个秘密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头顶,不知道何时会落下。
吕秀红见她这个反应顿时明白她应该是一早就知道了,拍着她的胳膊,“恭喜你呀,三弟妹,抱出去的孩子居然还能认回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那个年月的孩子被抱走了几乎就是白生了。
钱淑兰从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恭喜?喜从何来?
刚刚邓兴明看她的眼神怎么都不像要认她的样子呀。
钱淑兰和吕秀红告别之后,转身离开了河渠。
邓兴明找到邓云萍的时候,她正在家里休息。
她刚刚已经去养鸡场喂过小鸡了,只需要下午的时候再去一趟就行。
看到邓兴明,邓云萍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扭头侧对着他,语气又不好起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现在不应该陪着你那宝贝媳妇吗?还有空来搭理我吗?”
邓兴明也顾不得妹妹的冷脸了,他把手里的信塞到妹妹手里,见她想要挣扎,他飞快道,“这是养母寄来的信。”
听到这话,邓云萍挣扎得更厉害了,她下意识就想扔掉。
邓兴明却一把按住,声音有些发涩,“妹妹,这里面有关于我们亲生父母的消息。”
邓云萍想要扔信的动作一顿,她挣扎了好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信。
然后她的表情跟邓兴明如出一辙,“所以,钱婶子是我们的娘?”
邓云萍先是震惊,而后就是激动,眼圈红了,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全涌了出来。
“她是我们的娘?”邓云萍抓着邓兴明的胳膊,一个劲儿地追问。
直到邓兴明重重点头之后,邓云萍才放开她的手,她像个没送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邓兴明见她这么激动,忙上前搂住了她,“云萍,你还好吧?”
邓云萍抹了一把眼泪,但眼里的泪水实在是太多了,她一连擦了好几次,依旧流个不停。
“我好的很!”
“云萍,你想认她吗?”
邓云萍重重点了下头,声音里夹杂着哽咽,“我要认她,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对我这么好过。”她侧头看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邓兴明,“你不想认她?”
邓兴明没说话,看了一眼妹妹,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