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整个王家村,笼罩在晨光之中。
树叶被凉风只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茂密的绿叶与绿油油的小草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深深吸了一口,那味道令人神清气爽,飘然欲飞。
这样宁静美好的早晨,钱淑兰和小敏却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娘,娘,快点起来吧,六弟出事了。”
钱淑兰揉着惺忪的睡眼,脑袋还是懵的,等她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掀被下床。
她这么快的动作把睡得本就迷糊的小敏给吵醒了。
小敏半眯着眼打量钱淑兰的动作,“奶,你去哪?”
钱淑兰穿好衣服,快速回了她一句,“你娘在外面叫门呢。”
小敏‘哦’了一声,又闭眼睡觉了。
钱淑兰打开院门就看到孙大琴正准备用双手当喇叭,朝院里高喊。
“咋了?小六出啥事了?”
孙大琴拉着钱淑兰,“娘,小六把杜兰秋给强奸了。”
钱淑兰直接懵了,下意识就反驳起来,“怎么可能?小六他不是喜欢。。。”卢成琳吗?
孙大琴眼睛紧盯着婆婆不放,似乎是在等她下文。
钱淑兰却及时收了口,急切地追问,“小六在哪?”
“他被王守泉关进大队仓库呢。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俩衣衫不整躺在村口那桥洞里。可能他们昨晚幽会,睡得太死了。”
钱淑兰狠狠拍了她下手背,“你是猪脑子啊,小六就是一个人住,他不会把人带回家嘛。跑什么桥洞底下,他是傻了吧。”
孙大琴被打也不生气,她狠狠地跺着脚,“娘,咋整呀?小六已经被抓了。那么多人瞧着呢。”
钱淑兰也不管她了,让她照顾小敏穿衣,自己跑去大队仓库了。
孙大琴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婆婆飞奔而去,一眨眼就没影了。
“哎哟,我的天,天天看热闹居然有一天看到自家头上了。”说着,她直接冲进去,把小敏给喊醒了。
小敏一开始还有起床气,怎么都不愿起来。
孙大琴急得额头直冒汗,“你再不起来,你奶又跑不见了。”
这威胁十分有效果,小敏身上的瞌睡虫一扫而光,乖乖地穿衣。
钱淑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生产队仓库门口。
那里已经挤满了人,许多小年青,平时八点都不起,这会子却早早起来瞧热闹了。
钱淑兰扒开人群,朝里面一看,杜大梅居然坐在地上,她低着头,可她露出来的肌肤可以很明显就看出来,她没化妆。
钱淑兰瞪时就不好了,难道邓兴明见到杜大梅原来的面貌,色迷心窍,真的把人给奸污了?
钱淑兰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犯得可是强奸罪,是被打成坏份子,要发到边远地区的劳改农场待二十年呢。
他怎么敢!钱淑兰只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冒着火,那火快要把她给燃烧了。
“三婶子,你来了?”
钱淑兰抬头一看,发现是王守泉,她捏了捏拳头,把自己身上的火气压下。
其他人也发现了钱淑兰,看着她的眼神都透着点怜悯与同情。
杜大梅听到声音也慢慢抬起头来,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发出‘嘶’得一声惊呼。
“天!好美!”有个小男孩指着杜大梅大叫起来,“这姐姐长得真好看。”
许多社员们都是这样想的,可他们哪里敢发出这种声音。
钱淑兰对上杜大梅的视线,有种复杂的感觉。
她收回视线,朝王守泉道,“我能先见见我儿子吗?”
王守泉点头,“行!”
只是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都快让!快让开!”
众人皆回头去看,发现居然是一群拿着枪的民兵。
大家伙也顾不上看热闹了,纷纷后退给这些人让道。
马主任背着手走了过来,“我接到群众举报,这边发生了强奸事件。”
王守泉立刻走过来,“这两人是桥洞底发现的,是不是强奸,还不知道呢。”
马主任摆了摆手,“这事就交给我们革委会吧。把人带走!”
从他身后走出两个民兵架着杜大梅的胳膊,把她提了起来。
又有两名民兵冲到仓库里面,王守泉赶紧拿着钥匙去开门。
钱淑兰这才看到邓兴明,他一直低着头,浑身像是被人抽了筋似的。
钱淑兰跑过来冲着他大喊,“兴明,你怎么了?你快抬头看看娘啊?”
邓兴明浑然未觉,但马主任却是大踏步走了过来,“这位女同志,你儿子是犯了强奸罪,是坏份子,你想要跟他一起挨批斗吗?”
钱淑兰侧头看了他一眼,她猩红的眼眶骇了马主任一大跳,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可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稳住了自己。
他挺了挺胸,抬头看她,“我说错了吗?”
钱淑兰定定地看着他,语气里透着让人无法察觉的决绝,“案子如何,还没审呢,你怎么就能断定一定是我儿子犯罪呢?也许他是被人冤枉的。”
马主任愣了一下,“也对!等我查完之后,再说吧!”他挥了挥手朝前面的民兵道,“把人带走!”
邓兴明却在此时抬了头,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蠕动了两下,钱淑兰根本听不见,可她看到了,他额头的是非值没变,依旧是八分。
所以说他真的是冤枉的。
钱淑兰大松一口气。
她整个人都愉悦起来,朝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只要你没做,我肯定会救你出来的。”
邓兴明愣住了,闭了闭眼,不敢看她,“娘,是我做的。”
钱淑兰显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是他做的?可明明就不是啊。他为什么要承认?
钱淑兰眼睁睁看着他被马主任拉走,她根本来不及问清楚他承认的原因。
社员们全都围过来,劝慰她,别伤心之类的。
她怎么可能不伤心?他可是她的改造对象啊,他承认自己强奸了杜大梅。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证词是什么后果,可他依旧选择撒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不是在维护谁?
钱淑兰推开一直围在她周围的人,一直往前走,她需要好好想想。
她必须好好想想。她绝对不能让邓兴明去劳改农场。
以她现在的岁数究竟能不能活到二十年后还是个未知数。她怎么敢赌?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就好像有团线要她解开,只要解开这团线,她就能把人救出来。
钱淑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一双青布打着补丁的鞋子出现在她眼前。
钱淑兰下意识侧身,往旁边走,可那双鞋又移到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钱淑兰有些恼火,现在是她关键时刻,怎么还有人来打搅她?
钱淑兰抬头去看,却发现是卢成琳,她脑门全是汗,双手攥得紧紧的。
钱淑兰没空应付她,转身就想离开,“我还有事。”
卢成琳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眨红光,神情十分激动,“婶子,他不会□□别人的,我不相信他会□□别人。”
钱淑兰很是欣慰,难得她能相信他,“我知道,他没□□别人。”
卢成琳咬了咬唇,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他昨晚还跟我说,等我恢复身份,我俩就结婚。”
钱淑兰立刻回头,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你说什么?他昨晚和你在一起?”
卢成琳木着一张脸,“他一直待到夜里一点多钟才回去,他不可能会强奸别人的。”
她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就算别人都说那姑娘长得漂亮,她也不相信,因为他不是那种只看相貌的人。他曾经说过他的前妻就是人美心毒,他差点被对方坑死,所以怕了。
钱淑兰揉了揉太阳穴。所以说,邓兴明是被真正的强奸犯威胁了?
他必须替对方顶罪,否则对方就把他跟卢成琳私会的事情说出来。
私会坏分子,也是个极大的罪名,邓兴明依旧要被打倒。
但如果他成为强奸犯,至少卢成琳不会有事,她依旧可以待在王家村劳改。
她不会再被拉到批斗台上任人唾弃。
钱淑兰总算明白这其中的逻辑了。
卢成琳握着手,“婶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该跟他在一起的,如果没有跟我在一起,他就不会被人污蔑了。”
钱淑兰没有安抚她,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见过真正的强奸犯吗?”
卢成琳摇了摇头,“我跟他分开的时候,差不多一点多钟。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见人影。”
钱淑兰点了下头,“你先回去。他一定是被人给威胁了。如果你出来说明情况,只会让他更糟。”
卢成琳当然也知道,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敢出来替他澄清的原因,“婶子,那你说该怎么办?”
钱淑兰想了想,“我先去公社见见他。问问情况再说。”
至少她得先弄明白,谁是真正的□□犯,才好对症下药。
卢成琳忙不迭地点头,“好,好,那您快点去。”
钱淑兰向队里借了自行车。
等她到公社的时候,却发现马主任喜气洋洋地拿着两人的证词给她看,“你瞧着没?这两份证词已经完全说明,你儿子就是强奸杜兰秋同志的犯人。”
钱淑兰接过他递过来的口供,看了一眼。
邓兴明承认了。杜兰秋却是模模糊糊的,她只记得自己被人从后面迷晕了,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桥洞底下。
钱淑兰揉了揉眉心,“我能见见邓兴明同志吗?”
马主任愣住了,刚想拒绝,旁边的周社长却把他给拉住,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马主任立刻点头,“行,你去见吧。”
说着,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两个民兵走了进来,他指着钱淑兰道,“你把她带到会议室。让她见邓兴明。”
钱淑兰跟着民兵们进了会议室,大概半个小时,邓兴明也被人带了进来。
他的神情一如早上,萎靡又颓废。
民兵把人带进来,却没出去,直接守在门旁。
钱淑兰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还好吧?”
温暖的触感对上他冰凉的皮肤瞬间刺了他一下,他抬起头,冷冽的身体仿佛被她暖了一样,他看着钱淑兰眼里充满深深的愧疚,“娘,我对不起你。”
钱淑兰揉揉眉心,“她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你没犯错。你能告诉我,真正的犯人是谁吗?”
邓兴明红了眼眶,摇了摇头,“娘,我不知道。我看不清对方的脸。”
钱淑兰依旧不肯死心,“声音呢?”
邓兴明白依旧摇头。
也对!伸手不见五指的,哪里能看清对方的脸。就算能记得一点声音,可王家村生产队就有一千三百口子,邓兴明本就跟社员们不怎么熟,哪里记得住?更何况也未必是王家村的人,说不定是别的生产队的。
钱淑兰只觉得自己脑壳疼,“儿子,你不能承认你没犯过的错!”
邓兴明低下头,“可我。。。”
钱淑兰双眼恳切地看着他,“你只要不承认,让他们去查真正的凶手就好。”
邓兴明愣住了。
站在门边的两名民兵也愣住了。
钱淑兰走出会议室有些颓丧,她根本就没能从邓兴明嘴里得到有效线索。
马主任听到两位民兵向他汇报情况,他让两人退下。
他走过来朝着钱淑兰笑了笑,“钱同志,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儿子犯这么大的错误,但是许多人都看到了,你儿子确实跟杜兰秋同志躺在一起,衣衫不整。而且杜兰秋同志的确有被人侵犯过。无论他承不承认,证据指向的就是他。”
已经在这边生活十一年的钱淑兰早已明白。这年代律法不全,查证也不像后世那样严谨。所以邓兴明就是他们犯人。
她之所以让邓兴明否认,也不过就是求个心理平衡。
钱淑兰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能见见杜兰秋同志吗?”
马主任立刻摇头,“不行!你又不是她的亲属怎么能见她?”
钱淑兰这下子是真的急了,“她是我的朋友,我曾经救过她,把她带到王家村的,在王家村,我就是她最亲的人。”
杜大梅说不定真的认为邓兴明是侵犯她的人,可根本就不是啊。她还想让杜大梅相信她说的话呢。
马主任目光灼灼,一直盯着钱淑兰的眼睛,笑着解释,“正因如此,你才更加不能见她,谁知道你会不会携恩图报呢?”
携恩图报?钱淑兰愣住了,好像现在的她除了这个法子,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找不到真正的犯人,只能让杜大梅自己否认,只要对方说犯人不是邓兴明,那他就能得救。
可杜大梅会否认吗?钱淑兰不确定,她张了张嘴,想了好半天才道,“请你帮我带一句话!”
马主任侧头看一眼站在窗边的周社长,无奈点头,“好,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