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孙大琴就起来了,见家里寂静无声,猜想其他人应该还在睡懒觉。她拿着包裹,蹑手蹑脚地想要溜出家门,被刚好从灶房出来的钱淑兰撞个正着,“你不吃饭了?”
孙大琴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包裹往身后藏。脸上挤出一抹假笑,嘴里结结巴巴地回道,“不吃了,我回娘家吃。”说完就像鬼捻似的,跑出家门。
钱淑兰看着她飞快地把身后的包裹抱在怀里,微微皱眉,这是又偷东西了?可家里贵重物品都在自己屋里啊。随即又想到之前孙大琴问正国要钱的事儿,她该不会又偷钱吧?!她想叫住孙大琴,却发现她早就溜没影儿了。
钱淑兰赶紧去敲正国那屋的门。听到奶奶的话,正国也是吓得不轻,立刻弯腰从床底掏出钱盒,数了好几遍都是一分没少。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钱淑兰有些纳闷了,那孙大琴干嘛一副做贼的样子?
正在这时,正军在东屋哭闹起来。
钱淑兰这才知道,原来孙大琴是把正军的大青虫给拿走了,那是昨晚钱淑兰特地给家里改善伙食做的,正军舍不得一次吃完,留着第二天早上再吃的。谁成想第二天醒来,没了!
钱淑兰颇为无语。王守仁在边上安慰,“等你娘回来,爹一定让你娘赔你。”
正军这才不哭了,扁着嘴儿提醒他,“一定要油炸的,放点辣椒。还要奶奶炒的。”
王守仁一叠声地应承下来。
钱淑兰什么也不想说了,这娘当的真是奇葩。偷东西偷上瘾了是吧!连小孩子的零食都偷!
钱淑兰道,“等你娘回来,我让她赔你双份,她不问自取就是偷,正军你可不能学你娘哦。”
正军重重点头。
……
10月1日,王家村生产大队,一千多口人全部齐聚在食堂,共同欢度国庆。
从半夜起,队里的两个食堂就忙活起来了。负责做饭的厨子们忙着杀猪,男人拿着鱼网到鱼塘里捉鱼,有的人到菜园里摘菜。全队大办喜筵,庆祝佳节,庆祝丰收。案桌上摆满了猪肉和活鱼,院子里一堆堆土豆、扁豆、黄瓜和韭菜,旁边摆了一竹筐子的鸡蛋。老人和孩子主动跑去帮忙拣菜,笑呵呵地围坐在一起,畅谈今年的丰收和食堂成立后吃饭不要钱的新鲜事。
好一派热闹场景,可惜都是假的。
不信你看,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身穿蓝色衣服的年青男人,此时他的手里正举着一个相机对着食堂不停地拍。边拍还边指挥着,“笑得再灿烂点,对,嘴巴咧大一点,露出牙齿。对,很好!”
食堂门外挤满了人,钱淑兰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心里直叹气,所以报纸上的那些照片就是这么来的。原来,不用ps也照样能拍出美照啊。
你要问为什么弄虚作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自从赵家村生产大队夺得了先进生产队的称号之后,周社长又开始盯起了王家村,在会上点名批评他们生产队对成立公共食堂一点也不积极,思想太落后,勒令他们必须搞一次成立食堂的欢庆会。
王守泉和钱明华商量过后,就定在国庆这天办。
于是,就有了上面这一出大戏。
周社长怕这两人糊弄他,亲自带着下属过来走一趟,在这里吃了一顿饱饭之后,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走了。
许多人朝那群人看去,都在羡慕那几辆自行车。骑得也太快了吧,一跐溜,就没影儿了。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了,王守泉和钱明华都开始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好大一口气。
但食物已经做了,就不能浪费,于是开始按工分值打饭。大家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第二天,全国正式进行大炼钢。
为了凑足钢铁任务的产量。全县动员,拿出铁类物品。
毕竟铁矿就那么一座,这些年已经被北台钢铁厂挖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铁矿石给他们炼。至于废铁那就更少了。
上面领导开会想办法。
有人开玩笑说,“家里的铁锁铁勺不也是铁吗?不如就交上去炼吧?”
众人一阵沉默。
最后竟然全票通过了。
于是,全县开始往下面发命令,给各个生产队布置钢铁任务。
王家村生产大队,每户要交五十斤铁。
这下子可把家里人愁坏了,纷纷开始把家里的铁质用品全集合过来。
灶上正烧热水的铁锅,大门挂着的铁锁,洗脸洗脚的搪瓷盆,墙上挂日历的钉子,正国装钱的铁盒子,走夜路时用的煤油灯,化妆镜上的支架,甚至连门栓全都找来。
任务铁那么重,不把这些东西算上重量凑数,根本凑不够五十斤。
别的东西倒还没什么,可这铁锅,可是家里用来烧水的,没有它用什么来烧水?
全家人都看着那张铁锅,满脸愁容。钱淑兰也挺无奈的。
纵使她空间里有铁锅,这时候也不能拿出来,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被要求充公,拒绝就是落后分子,会被插白旗的。
这时候,一旦你不能完成上面交给你的任务,或者发出丧气的声音就会被插白旗。这是思想斗争的前兆。
钱淑兰只能把之前从县城百货大楼买的砂锅拿出来。
只是,白天依旧不敢用,一旦冒烟,被下乡巡逻的人看到,轻的会把砂锅打碎。重得还会拉去公社大会上点评批评。
王家人都不敢。
钱淑兰只好趁着晚上的时候,给大家做点吃的。
当然,烧热水的时候,钱淑兰还会在砂锅里放几个鸡蛋。
孩子每人都有一个鸡蛋,大人没有。钱淑兰自己也会吃一个。借口就说是她之前藏得。
全家人都对钱淑兰藏东西的技能钦佩不已。他们也藏了一些东西,不过数目都比较少,多数都是藏到外面的。即使被人翻出来,只要他们不出来承认,民兵拿他们也没办法。不过,东西没有钱淑兰这么多而已。
收完铁锅之类的东西,上面又开始找砖。同样是乡里给下面的生产队布置的任务。
王家村,只要是有砖的人家,全被扒了。就是王守泉这个大队书记家的屋顶也被扒了。
更何况下面的社员了。
接着就是一项重要的通知,只要是十四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男人全都要到县城钢铁厂炼钢。
因为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所以,队里要重新选举临时干部:临时大队支书,临时生产队长,四个队的生产小队长,记分员,仓库保管员,这些都是男同志担任的,他们去大炼钢肯定要选出女同志过来顶替一阵。
钱淑兰也举手报名,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只要她当上干部,她在家里就比现在更有威严,说的话也会比以前更好使,更让人信服。
想想,一个农村老太太和一个村干部,谁说得话更好使,毫无疑问,当然是后者。
“我要当记分员,我现在跟我们家丹娜学识字呢,会丈量能记数,我觉得我挺适合这份工作。”
别说,要是以前的钱淑兰,别说她识字了,就算她是大学毕业,社员们都不可能选她。
现在,这老太太似乎变了不少,比以前大方了,还知道助人为乐,她做这份工还是可行的。
再说了,记分员这工作,并不是不干活的。一天只有四个工分的补贴。只有秋收的时候才有这项补贴。
下地干活还是跟别人一样,按量来。
记分员记下的分要跟社员校对的,如果一方有差错,那是要经过反复确认的。
因为王家村生产大队几乎都是同姓之人,沾亲带故的,谁也不肯耍赖皮让人戳脊梁骨。所以,成立集体之后,还真没有人记错过。
虽然,钱淑兰也鼓励家里人踊跃报名,可效果并不明显。
除了王丹娜报名要参选临时会计,其他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也有的人是觉得自己不配。
听了她们的理由,钱淑兰有些无语。
到了投票的时候,钱淑兰怕大家不选她,那她可就丢人丢大发了,投票前还特地发了几句应聘感言,“同志们,大家还记得之前收知了猴的事儿吧。你们想想那时,我有没有给你们算错过,没差一分吧!等我当了记分员,我记下之后,肯定会跟你们核对数目,确认无误后才会再记录下来。争取不出错。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我,我为大家服务的心是炽热的,为队里出一份力的决心是巨大的。请大家多多支持我。”
为什么提知了猴的事儿?就是隐晦的提醒,她曾经算过账,也帮助过大家。
哎,虽然有点耍心机,钱淑兰表示自己也很羞耻。但是没办法啊,谁让这些人对原身的印象那么差呢。她不趁此机会表现一下,她得到记分员的工作只能有一半机会。
也许真的是计策有效了,竟然超过八成人选了钱淑兰。
把家里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最夸张的就是孙大琴,她是真没想到她婆婆居然能选上。
记分员啊,选上就能有四个工分,白得来的好事儿,她儿子要是不上学,也能当。
不过,她也只能想想。
正康今年已经上高二了,关键性的一年。念完之后就能拿到高中毕业证了。
孙大琴倒是没想过自己去选,主要她是有自知之明,她在队里的人缘是有目共睹的,她觉得还是不要丢人的好。
至于李春花那就纯粹是因为性子太闷,她觉得当干部就得要能说会道,她嘴笨,肯定不行。
周雪梅就纯粹是因为识得字不够多了。因为去北京,她的课程落下不少。字都写不全,自然不能选上。
小梅在李春花的怂恿下报名当仓库保管员。可惜年龄太小,身板也不行,直接被拒绝了。
小荷看到连姐姐都被拒绝,也就没往上凑。
王丹娜报的会计也没问题。
本来嘛,村子里给女娃识字的就很少。男人一走,只剩一些睁眼瞎,王丹娜这个高学历就是唯一的选择。
她一天能有六个工分。比钱淑兰的还要多。
一家人都十分羡慕地看着王丹娜。
就在选完临时干部之后,一直上学的正国和正康愁眉苦脸地回来了。
“多少?”钱淑兰掏掏耳朵,她真得没有听错吧!谁家能拿出来这么多的铁,当那玩意是树叶呐?大风刮一下就能有。
正康吭哧半天又说了一遍,“学校让我们每个学生必须上交一百斤铁!”
钱淑兰只觉得自己要疯!家里的五十斤好不容易凑够交上去,现在还要一百斤铁。他们这的地方属于平原,又是农村,没有大工厂,哪来的铁?
钱淑兰摊了摊手,“你瞅瞅家里,只要是铁,你都可以拿去。”
正康和正国蹲在地上没说话,脸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钱淑兰把他们提起来,“明天,我去学校给你们请假。就说你们病了。等好了再去上学。”
两人对视一眼,眼睛一亮,“能行吗?”
钱淑兰拍拍两人肩膀,“肯定能行的。”
这不瞎胡闹嘛!初中和高中炼什么铁?他们知道炼铁的知识吗?
第二天,钱淑兰就提着点东西去学校给两人请假。
老师虽然有点不高兴,可看到她提着东西,脸上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也真的相信了孩子是真的病了。
钱淑兰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就看到操场上居然架起了高炉。高炉旁边就是学生们上交的铁。这些所谓的铁就是一些农具,如铁犁,镰刀之类。
谁把这些玩意交上去的?这些可是农民收粮食的重要工具!这也太可恶了吧!钱淑兰站在边上咬牙切齿。
虽然钱淑兰很不忍心看到这些农具被毁,可是那么多人在边上看着呢,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东西收进空间,只能心事重重地出了学校。
哪知道她从学校出来没走多久,经过一个生产队,她就看到一个农民带着民警正在调查农具失窃案。
钱淑兰便上前告诉民警,“我刚才在学校看到许多农具,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偷的。”
仿佛应景似的,立刻有社员说自己何时何地看到哪几个孩子偷东西的。
于是,案子就这么破了。这些铁全是孩子们从生产队里偷的。
钱淑兰有些无奈,转身离开。
没两天,男人们准备去炼钢厂了。
钱淑兰十分不放心。王守仁和王守义两个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炼钢,他们哪里会炼钢呢。
钱淑兰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为了争荣誉就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你们可是有儿女的人,要多考虑自己的家庭。”
王守仁和王守义都点头称是。
钱淑兰便把昨晚她打包好的东西递给他们,看他们想打开,钱淑兰忙阻止他们,“这些东西你们自己知道就好,饿得时候自己偷摸吃一点。”末了又补充道,“里面还有娘让春花给你们缝的口罩,一共四个呢,你们轮着戴,脏了就去洗。千万别嫌麻烦,一定要戴上,不要吸进粉尘,那些可是致命的玩意。”
钱淑兰说这的这些倒不是假话,她高中时的女同学,她哥就是钢铁厂的,每次下班都要把自己重新洗一遍,衣服也要换,钢铁厂里有许多物质都是有毒的,对人体非常有厚。
钱淑兰别的也不求了,只希望他们别中毒。
两人抱着包裹,郑重地点头。
钱淑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上面领导不让你戴口罩,你们就找借口说,前段时间做过检查,医生说肺里有毛病,戴口罩不会传染到别人。”
王守仁和王守义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钱淑兰有些发愁,这炼钢可是要命的玩意啊。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受伤。可是不去又不行。
更要命的是,中学和高中也开始炼钢,学校连课也不上了。
正国的几个同学过来看他,跟他汇报学校的最新消息。
原来他们也请假回家,帮着队里干活浇地。不愿意去学校炼那铁疙瘩。
等人走了,正国就跟钱淑兰抱怨。
“奶,你说那些老师是不是傻子?明明就是铁,可他们还要把它们给烧了。这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钱淑兰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而后摸着他的头笑起来,别说,还真是。
可是也很无奈。现在全民大炼钢,不要说炼钢厂了。就是这些学校,工厂,政府部门,就是吃饭的饭店也要用土灶炼铁。
人们仿佛是被洗脑了一样,全都想争那先进。
可是,他们根本不懂炼铁,这么做只能是瞎胡搞。
没过几天,钱淑兰就从正康那边听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们学校有几个同学,因为家里没有铁物品,便想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台拖拉机,当时这台拖拉机正在田野上翻地。午休时,这几名同学把拖拉机给拆了,搬到学校交废铁……
这种举动无疑于破坏生产,县里来人一调查,却是几个学生为了完成大炼钢铁的任务,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学校一看事情闹得太大,赶紧取消了钢铁任务。
正康又重新回了学校。正国却想再等等,他可不想凑上去炼铁,他又不会那玩意。争先进也争不来。何必遭那罪呢。
再接着是民兵进村伐树。河渠那边栽了二三十年的杨树一棵也没留下,全被砍了。
村子里,道路两边的树也同样被砍。好像一下子就把绿树成荫的夏天变成了光秃秃的冬天。
甚至连村口那棵几百年的古树也不能幸免。钱淑兰虽然觉得很可惜,可她丝毫没有法子。
再过几年,连孔庙都要被毁,更何况是一棵古树呢。
男人们走后,队里又开始安排社员下地干活。
红薯是要定期浇水的。尤其是王家村地势普遍较高,就更加需要浇水。
挑得水就从河渠那边残留的水浇,不够的话,就回到村里那口井拎水烧。
钱淑兰这次也没有闲着,她把自己空间里的粮食全都放进家里,然后使用灵力把河渠里的水往空间里灌。
到了地头,又把水注入水桶里,一点一点洒。
因为大家都是成片成片的,每人负责自己那块,所以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一天下来,钱淑兰就洒了五十个工分的地儿。
别人问起来的时候,钱淑兰就拿钱维汉从北京给她带的好东西说事儿。
除了一些军用物资,钱维汉还送了一点吃食给钱淑兰。这些东西,钱淑兰没有分给家人。
本来就是作戏的玩意,分给别人吃,还怎么做得下去?
“那罐头不仅味道很不错,吃多了,人浑身都是力气。你看我哥现在的力气也大的很。要不然,她一个老头子去炼钢我还真是不放心。”
众人也纷纷附和。
自从,钱维汉从北京回来,的确变了许多。以前那头发是半白的,现在已经全黑了。甚至比年青人的还要黑亮。
要不是那张脸没怎么改变,大家还以为他是返老还童了。
钱淑兰也有变化,头发是变成全黑。
果然是北京带回来的好东西。大家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钱淑兰。
钱淑兰接着又道,“哎,要不是那玩意太贵,我就让我哥多买些带回来了。我们家老大和老三去炼钢铁,我是真不放心。就怕他们身上没力气,再拖累进度,耽误咱们国家的大事儿。”
柳月琴接道,“三弟妹,你就放宽心吧。你家老大和老三都是长得人高马大的,说不定还能给你得个先进来呢。”
钱淑兰摆摆手,忙谦虚起来,“可不能这么说,他们就是小喽啰,哪有那个能耐得先进。我看,你家老大才是个能耐人,是个能吃苦的。”
无论哪个年代的母亲都喜欢自己的孩子被人夸。
柳月琴也不例外,听到钱淑兰的话,也谦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