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钱淑兰就把自己和男方母亲的对话跟王丹娜说了一遍。
听到她娘的话,王丹娜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心里堵得慌。
钱淑兰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这种拎不清的人家,咱可千万别嫁。彩礼不出,什么东西没准备就想娶媳妇,这是对你的不尊重。”
王丹娜闷不吭声地点了下头。
钱淑兰也拿不准,王丹娜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早,其他人全到地里浇红薯。
三人回屋换上干活的衣服就开始往地里去。
孙大琴凑过来问相亲的事。
钱淑兰简单讲了一遍。孙大琴撇撇嘴,“这种人家哪里能让小姑子嫁过去,你这不是害小姑嘛!”面上带着几分讥讽和嘲笑看着周雪梅。
周雪梅装作看不到听不见,并不答话。
钱淑兰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孙大琴有些无趣,便再接再厉地推销她介绍的那个,“还是咱们村的那个好。工资高不说,个子还高,人长得也不错。”
钱淑兰是真的不报什么期望了。
原先她看好的这家都这么不靠谱,孙大琴介绍的那户人家那么多姑娘排队相看呢?她哪敢抱希望。
她看着一直弯腰干活的王丹娜无奈摇头。
第二天,钱淑兰和王丹娜又跟着孙大琴到孙家庄生产大队。想到自己上次还偷这个生产队的农具,钱淑兰就有些不自在。
王丹娜这次兴致似乎不太高。一直闷不吭声地跟在她们后头。
钱淑兰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相中人家了吧?你倒是说啊。做什么这副死人模样。
到了孙家,孙大琴的娘鲁三翠迎了出来。
跟昨天不同的是,王家几乎没什么人。
鲁三翠跟钱淑兰解释,“我把他们都轰出去干活了。现在收粮食这么急。哪能闲着在家呢。”孙大琴家是孙家庄的,种的都是玉米和黄豆,现在正是收割的时候。
钱淑兰了然于心,点了点头。倒是有些好奇她们用什么工具砍玉米杆的?
鲁三翠倒是没觉得丢人,直接道,“俺们队长说了,等棒子掰下来就让俺们用破瓷碗磨下来。”
钱淑兰嘴角直抽抽,这也行?不过,那些地怎么刨呢?总不能还有破瓷碗翻地吧?
鲁三翠这次是真的回答不上来了,她脸上不见一丝愁容,笑着道,“到时候听领导安排,他们一定能想到法子的。”
钱淑兰不得不佩服她的乐观。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成立公社之后,这些人全都不会思考了,问他们问题,答案通常都是“等公社的通知。”
“跟着领导就行,不用怀疑。”
“这事我不知道,我要向上面汇报。”
……
每每就让她有种很抓狂的感觉。这是智商蜕化了还是麻木了呢?
钱淑兰发呆的时候,鲁三翠已经把王丹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然后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而后朝钱淑兰道,“亲家,我说话直,你可别不爱听。”
钱淑兰回过神来,随意地摆摆手,“没什么不爱听的,你直接说吧。”
鲁三翠看了一眼王丹娜,朝钱淑兰叹了一口气,“亲家,你这姑娘我看悬,没昨天那个长得好。个子矮了点儿,脸瘦了点儿,皮肤黑了点儿,屁股也小了点。”
一点一点,你没完了是吧。
钱淑兰黑着老脸,十分不悦。
鲁三翠却浑然未觉,继续道,“你家闺女干活也没人家利索。你瞧瞧这手,几乎就没什么茧子。咱们乡下人,哪个不是皮糙肉厚的,她这身板也不太结实了。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
孙大琴见婆婆脸黑如墨,怕婆婆发火,忙拉了一下鲁三翠的袖子。对方这时才发现钱淑兰的冷脸,忙安抚道,“不过,那姑娘家里穷,出不起像样的陪嫁,跟亲家不能比。”
你还不如不加这句呢!钱淑兰很想怼过去,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毕竟你找人家帮着介绍的,哪能逮着中间人骂。她憋着一股气,敷衍地嗯嗯两声。
鲁三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我先去叫人过来相看吧。现在还没到吃饭点。食堂还没开饭。”
钱淑兰叹了口气,昨天的待遇多好啊,今天的这个连口水都没有。这就是做人的差别。
不过,这样也好,她的礼也不用回了。她还省了呢!
鲁三翠把一行人撂在家里,就这么急急忙忙往外跑。
钱淑兰站在堂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到最后,还是坐下了,跟谁较劲儿都不能跟自己较劲。她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腿都有点酸了。
她朝一直闷闷不乐的的王丹娜道,“快点坐下吧。相看失败就失败,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王丹娜看了她娘一眼,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是背却挺得直直的。
过了半个多小时,鲁三翠才带着人过来。
鲁三翠脸上似乎还有汗,着急忙慌的,这是赶场子呢?
钱淑兰朝那领头的男人扫了一眼,硬邦邦的,块头也挺大。跟一米六五的王丹娜站一起,足足高了王丹娜一个头。
最要命的是,这男人眼神非常锐利,往人身上扫一眼,就有一种如芒在刺的感觉。
钱淑兰是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的。
就她个人而言,她比较偏好武力值低的,这样能给她安全感,因为对方如果一拳过来,她可能根本招架不住。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也可以称之为缺乏信任感。
显然王丹娜跟她是同一个喜好,看到这男的体型,她只扫了一眼,连五官都没怎么看,就低下头了。
男方倒是瞅了王丹娜好几眼,只是眉头一直紧拧着。
男方母亲比男方露骨多了,把王丹娜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尤其是屁股那儿停留了好久。
看到这一幕的钱淑兰只觉得有一种愤怒自心头涌起。
这种赤果果的打量,让她有种侮辱人的感觉。
还没等她开口,男方母亲首先开口了,“听说,你家这娃陪嫁一百块钱的压箱底儿,还有三十六条腿,是真的吗?”
不等钱淑兰回答,她朝王丹娜挑剔地看了好几眼,咕哝道,“别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钱淑兰直接怒了,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放你娘的屁!你才有毛病呢!我疼自己闺女还有错了!就冲你这人品,谁嫁谁眼瞎!”
随后,她拉着王丹娜的胳膊就往外走,临走的时候还朝鲁三翠道,“亲家,我先带孩子回生产队干活去了。这亲不用相了。”
王丹娜乖乖任她牵着走,头依旧是低着的。
孙大琴没有跟得上她婆婆的思路,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朝鲁三翠说了一句,“娘,我先走了哈。”
而后,火急火燎地追上去。
把男方和男方母亲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一个劲儿地朝鲁三翠抱怨,“这什么人呐?我问两句怎么了?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十里八乡我就没见过给闺女陪嫁这么多的,我问一下就发这么大的火,这是吃枪药了咋地。我看她是心里有鬼。被我戳中谎话了。这才着急忙慌地跑了。”
男方抿抿嘴,眉心依旧紧拧着。
被他娘推了一把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无奈回道,“这姑娘身板太弱了,哪里干得了家务,走就走了吧。”
男方母亲回想了下,也觉得有理,只是仍旧有些不满意,朝鲁三翠喋喋不休地抱怨。
鲁三翠也不高兴,但她这亲家可是个厉害人,要是亲家那闺女的名声坏在她手里,亲家还不得带着她几个儿子上门找她算账啊,她儿子可没人家多。所以,她忙安抚男方母亲,“别跟她计较”云云。
路上,钱淑兰只觉得自己的三观被这些人给颠覆了。要不是为了王丹娜的名声着想,她早就把那对母子骂得狗血淋头。什么玩意儿!
就因为一个月拿四十五块钱的工资,就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真当自己是香饽饽了!
回到家里,钱淑兰便召集三个儿媳开会出出主意。一连两个相亲失败把钱淑兰彻底打醒了,看来还是她太想当然了。说亲不是那么容易就成的。她决定等找到临时工再给王丹娜找对象,现在急也没用。
既然王丹娜暂时不结婚,那就先换个岗位吧。王丹娜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上学,没什么体力,每天只能拿到7个工分。倒不是她偷懒,体力这东西真的很重要,尤其是这些农活,简直就是在透支生命。勉强为之可能还会生病。
至于为什么要给她换岗位,而不是等灾荒的时候找工作。钱淑兰也很无奈。虽然是三年灾荒,可估计只有熬到快不行的时候,才会有人愿意把工作换成粮食。灾荒最严重的时候差不多是1960年,在此之前,人们肯定会咬牙坚持。
可现在才1958年,差不多还有一年半时间呢?王丹娜总不能一直下地,拼死拼活才挣那7个工分吧?那不是资源浪费嘛!而且,把人晒黑了,找对象会有很大的影响。
“不如就让丹娜到队里的小学当老师吧?”周雪梅倒是给她出了个很不错的主意。钱淑兰倒对这事,知道的并不多,应该是原身刻意把这段遗忘了。她仔细在脑海回想,才想起来队里的小学老师其实跟初中和高中不太一样。
王家村小学是属于民办性质的小学,老师的工资都是由队里支付的,属于统筹工。
什么是统筹工呢?一个生产大队里统筹工包括:大队干部,民办老师,赤脚医生,乡村兽医,农技员等,都是从各生产队平衡抽调,各队人数大体平均。工分按年度计算,一年365天都算上工,年底可以拿到3600个工分,大队干部在满分基础上,再另外加10%的熬夜开会加班补贴工分。统筹工不用参加生产队劳动,所以社员都很羡慕。
可以说,如果王丹娜当了老师,按照王家村生产大队的工分值,她一个月就能有九块钱。这份收入在乡下那是相当不错了。
钱淑兰眼睛一亮。这个还真的可行。只是她有些迟疑,“丹娜能当上老师吗?咱们村的人会不会有意见?”
周雪梅对此事却是胸有成竹的,“丹娜是初中生毕业,小学现在那边的老师还有一个才小学毕业。学历根本比不上丹娜,肯定没问题的。”
王家村生产大队所有干部的任命都是投票产生的。上到大队干部,下到记分员。以前,王丹娜之所以没被选上是因为钱淑兰的名声很差,交好的人家并不多,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因为盖房子的事儿,跟她来往的人家越来越多。他们家的名声也越来越好。所以,周雪梅对王丹娜当老师的事才会这么有信心。
钱淑兰想了想道,“去年才投过票,下次投票得要两年后吧。时间也来不及了呀。”民办老师的选举是三年一次,不像大队干部是一年一次。
周雪梅想了想建议道,“等大炼钢结束之后,就说咱们生产队的老师能力太低了。争取让他们来一次考核,谁成绩好,谁就成为民办老师。”
钱淑兰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她心里对那个给正康洗脑的老师十分不满意。以前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把人撸下来,现在机会来了,还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当下决定等人都回来的时候去试试看。她现在去找校长也没用,这是要选举的,男人们都不在,也选举不了。
钱淑兰找到王丹娜,把竞选老师的事情跟她说了。
王丹娜听到她娘的话,眼睛亮得惊人,“这能行吗?”以前,她不是没想过当民办老师的,可是投票的时候,她的票数远低于别人。愣是没被选上。
钱淑兰安抚道,“能行的,只要你成绩比他们好,肯定能行。”
末了,又拍拍她的肩膀,“这些男的都不行。娘觉得你适合更好的。”
其实,王丹娜的自身条件挺好的。她也说了会给像样的陪嫁和100块钱的压箱底儿,就是告诉大家,他们家不是卖女儿是诚心结亲的。谁成想,一个个都是奇葩。
钱淑兰觉得以王丹娜这品貌,找个地里刨食的乡下人根本过不了安生日子。她的体力不行,干不了重活。经济基础决定一个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这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她想等自己帮王丹娜找到临时工之后,再帮她找个有工作的乡下人,斯斯文文的,别这么粗鲁。
至于为什么不找个城里人,钱淑兰也有自己的考量。就算她给王丹娜找到临时工,但王丹娜毕竟不是城里人,嫁到城里也会被婆家看不起,这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找个有工作的乡下人,门当户对,而且谁也不必看不起对方。不过,男方最好是接触新兴思想的人,认为男女平等的。对了,婆婆和妯娌还得过得去的。看来,得慢慢来,不能太着急了。
王丹娜激动的眼眶都红了,她扑到钱淑兰的怀里失声痛哭。
昨天相亲的时候,那男人问,她会不会写诗,会不会唱歌,会不会拉二胡。
她通通不会,男方直接对她说,“我想找个跟我有共同理想的人。对不起,咱们不适合。”
第一次被男人当面拒绝,脸皮薄的王丹娜直接羞愧欲死。
幸好,四嫂过来找她,才让她没那么尴尬。
现在,听到她娘说她能当民办老师,王丹娜只觉得心里憋闷一扫而空。只剩下满腔喜悦。
她这喜悦了,可孙大琴却是炸了。
啥?不找对象了?
都十七了,再留下来就成老姑娘了,“娘,小姑都十七岁了,再不抓紧找对象结婚,以后还有谁要她?难道小姑要给人家当后娘吗?”
钱淑兰扫了她一眼,“闭嘴吧你!”
见她撅着嘴咕哝,钱淑兰直接戳她心窝子,“昨天,我们去雪梅娘家,人家好肉好菜的招呼我们,等到了你们家可好了,连口水都没得喝。这做人的差别咋这么大呢。大琴,你说?是不是?”
孙大琴被钱淑兰的话臊得脸都红了。
她想替她娘辩解,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说她娘有穷?可是她娘家壮劳力跟周家也差不了多少。
说她娘家没钱?怎么可能没钱,她们村的工分值比王家村还高呢。
只是,孙家村现在不比从前了。刚成立食堂那会儿,因为社员们胡吃海喝,又大办了几次流水席,仓库里的粮食已经快要见底了,寅吃卯粮终究是不长远的。现在,他们每人也就只能吃一斤二两的粮食。跟以前根本没法比。所以,鲁三翠才这么抠。不过,孙大琴没法把这个理由说出来,毕竟周家村和王家村也都是这个标准。人家都能好好招待,就你家不行。还不是不拿人家当一回事嘛!
看她急得额头冒汗,钱淑兰也不准备再呛她了,“丹娜的事你就别管了。你管好你三个孩子就行了。”
孙大琴有些不满,她朝李春花挤挤眼想让她反抗一下婆婆。
可李春花也不知道是被婆婆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一点反抗之心也没有。不对,甚至连不满的情绪也没有。
周雪梅就更不用说了,她就是婆婆的跟屁虫。
孙大琴只觉得这俩妯娌有些邪门。
等晚上吃完饭,特地把两人叫出家门,开始洗脑。
这财产都是他们三房的,给王丹娜一个注定要嫁出去的人用,不就等同于花他们的钱嘛。
可他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反而一个劲儿地安抚她,“婆婆也是疼丹娜,你做大嫂就体谅一下咱娘。”
“就是,咱娘就这一个闺女没嫁,再说丹娜嫁好了,咱们面上也有光啊。”
“连乡下人都嫌弃她,城里人谁会要她?一个个眼又不是瞎的?”
李春花一脸理所当然道,“只要小六能成为民办老师,当了统筹工,难道还嫁不成有临时工的乡下男人吗?”
孙大琴只觉得她有病,但停下来一细想,李春花说得似乎还挺有道理。
她把自己的想法忘到脑后,也开始支持小姑子继续留在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