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是在天擦黑的时候才回到村里。
他驾着马车刚进村就遇到村里人,一个个都用充满同情地目光看着他。
这让王守仁觉得莫名其妙。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居然看到家里来了这么多的人。
这会儿天都黑了,怎么都不回家呢?
看到王守仁回来了,大家全都跟他打招呼。
“小仁呐?回来啦!你也别太在意你那媳妇,能过就过,不能过就让她待在娘家。摊上这么个拎不清的媳妇,你也真够倒霉的。”
“就是!以前,我就在路上遇到过几回,她回回都说是走娘家,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我还以为是你们同意的呢?原来,全是偷的啊?她也太不只羞耻了,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来。”
“我跟你刚好相反,我遇到的都是她回家的时候,她那手比脸还干净。我看她们老孙家就跟个貔貅似的,只进不吐。”
。。。
王守仁脸上有些尴尬。说到底自家的事被那么多人知道,他脸上也是无光。
钱淑兰怕他面皮薄下不来台,赶紧过去给他解围,“三嫂子,大嫂子,天都黑了,路上滑,你们。。。”
“哎呀,我的娘嘞,就一会儿功夫天都黑了。我得赶紧回家了。”
“我也得回了,我就脚上这一双鞋呢,可不能湿了。要不然明天都没法下炕。”
“我也走,我跟你还顺路。咱俩搭伴一起走。”
。。。
呼啦啦没一会儿全走·光了。
钱淑兰拉着王守仁问正康的情况。
王守仁秃噜下脸,满脸都是无奈,“我也没问出来。”
钱淑兰拍了一下大腿。
“那等俩孩子考完试再说吧。”
因为下雪,两个孩子就选择住校。一直要到期末考试结束才能回来。
走的时候,钱淑兰给两人带了足够的口粮,应该也够他们吃到放假了。
正康的事儿就此打住,钱淑兰就把孙家人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守仁听了,揉揉额头,面容十分疲惫,而后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淑兰没有打扰他,站起来到灶房给他热饭。
热好饭之后,钱淑兰拉着王守仁到灶房吃。
刚吃到一半,突然灶房门被人拍响。
只是,声音有点小。钱淑兰有些好奇,起身去开门,原来是正军。
他穿着自己的棉袄,趴在门边,探着小脑袋往灶房里看,当他看到灶房里他爹的背影,赶紧小跑进来,往他爹怀里钻。
王守仁圈住他的小身子。就要把碗里的鸡蛋递到他嘴边给他吃。
正军摇了摇头,王守仁有些惊讶,“怎么不吃了?平时不是最喜欢吃鸡蛋的吗?”
正军低着头撅着嘴不说话,谁都能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
钱淑兰担心这孩子被人欺负了,忙把他从王守仁怀里拉出来,紧张地问,“正军,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正军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浓密又黑亮,虽然钱淑兰对这个孩子是真的很喜欢。可她平时忙得不得了,照顾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正军跟她并不亲。
正军挣脱开钱淑兰的怀抱,重新跑到王守仁身边,强行坐上他的膝盖,躲进他的臂弯里。
王守仁一脸茫然,扭过头看着他娘,有些不知所措。
钱淑兰用口型指了指门外,紧接着又指向自己,意思是说“她先出去”,王守仁点了点头。
等人走了,王守仁摸着儿子的头发,诱哄着开口,“正军,你奶奶走了,你到底怎么了?”
正军从他爹怀里钻出来,往四周看了一眼,似乎是在找他奶的身影。
发现人真的出去了,他松了一口气。
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爹朝他看。
正军下意识低下了头,绞着手指,瘪着小嘴,奶声奶气地告状,“爹,奶奶是坏人。她把娘赶走了,我都看到了。”末了又怕爹爹不相信,又补充一句,“姐姐们也都看到了。”
听到这话,王守仁摸摸正军的头,温声跟他解释,“瞎说,你奶奶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她不是在赶走你娘,她是让你娘回姥姥家拿钱治病呢。”
正军琢磨了一下,对治病这个词有些陌生,“治病是什么意思?”
王守仁对三个儿子从来都是好脾气,抹着他的头发跟他解释,“你娘,她生了很重的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治病。咱们家的钱根本不够。所以,你奶奶让你娘跟你姥姥回她们家借。”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噢’了一声之后就继续趴在他膝头玩手指了。
王守仁叹了口气,三两口把饭吃完,把孩子抱回屋里的炕上,然后侧身问他,“正军,你喜欢你娘吗?”
正军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喜不喜欢,她都是我娘啊。”
王守仁有些心塞。又换了个说法,问,“如果有一天,你娘不见了,你会伤心吗?”
正军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道,“可能。。。会吧。”
这么迟疑,看来,他还是不太懂这话里的意思。王守仁不再问了。
正康和正国年纪都大了,早已对他们的娘没有期待。可正军还小,渴望母爱再自然不过。哪怕孙大琴这个娘当的并不称职。
话说,当孙保财看到孙大琴手脚并用从板车上下来的时候,可把孙保财气得不清。
指着鲁三翠的鼻梁就开始骂,“让你这婆娘办点事,你可倒好,人原封不动又回来了。你知道借一次马车要花多少钱嘛。你这个败家娘们!你咋这么不会办事呢!”
孙保财年轻的时候脾气就非常坏。可能年纪渐渐大了,不爱动弹,好些年没有骂过鲁三翠了。
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还都小辈,这么骂她,鲁三翠觉得很没脸。
她直接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三两下灌下肚。
而后,才开始骂回去,“你能!你能你咋不去!你自己就是个怂货,你好意思骂我嘛!”
这年代的男人都有些大男子主义,孙保财也不例外,看到自家婆家冲自己骂,他伸手就要打。鲁三翠却不怕她,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伸着脖子,把脸凑到孙保财眼前,手指戳着自己的脸,嚷嚷道,“有本事,你就打!往这儿打!”
孙建党和孙建设两人本来就为那两百块钱心烦意乱。
现在,见爹娘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吵架,忙过去拉架,“你们别吵了!都火烧眉毛了!不赶紧想对策。为这么点事就吵吵。是不是等人家把离婚书送上来,把我们老孙家的名声全都败光了,你们才知道急啊。”
听到这话,孙保财也顾不上跟鲁三翠吵了,忙回过头问,“啥情况啊?离婚?谁要离婚?”
孙建设没好气道,“还能有谁!你女儿呗?”
孙建党也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爹,恭喜你啊,你要成为咱们全孙家村生产大队第一个有离婚的闺女,光荣吧?”
说着翻了个白眼。抱着双臂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孙保财有些懵了,他回过头来,一把拽住鲁三翠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什么意思?不是让你把大琴送回老王家吗?怎么还离婚了呢?”
鲁三翠也顾不上生气了,抹了眼泪就开始讲事情的原尾。
说完之后,直接骂上了,“那老妖婆根本就不给我时间考虑。还说,如果明天不给他们家送两百块钱。她就让大琴男人去队里开离婚书。她那生产队,大队书记是她堂侄,生产大队长是她亲侄。开离婚书分分钟就能给你办来。我能有啥法子?只能说回来跟你商量一下。”
孙保财也有些傻眼了,他有些纳闷,“为啥要离婚呀?不治就不治呗!我们也没非要他们家给大琴治病。”这年头能拿出来1000块钱的人家那是凤毛磷角,他们走的时候,他一再叮嘱他们,只要把人送回去就成,治不治就由老王家自己来决定,他们别掺合进去。
听到这话,坐在凳子上背靠着门歇息的孙大琴双手握起来,眼里蓄满泪水。这就是她的家人呐?她掏心掏肺对待的家人啊!把她当作货物一样随意往外抛的亲人呐?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其他人却丝毫没有看到她的异常。全家人都朝鲁三翠看去。
鲁三翠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大琴总是拿东西回来嘛。亲家说了,必须赔偿他们家两百块钱。如果不赔钱,后天就把离婚书送过来,到时候一定让我们老孙家远近驰名。”最后这个词她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孙保财呆若木鸡,“她怎么就知道了呢?”亲家可是个一毛不拔的人呐。大琴哪一次拿东西,不都是偷偷摸摸的?他还再三叮嘱过的,千万别被她发现。
怎么就露馅了呢。
哦!对了,是昨天大琴给说漏嘴了,被王守仁听了去。他肯定一回家就告诉亲家了。
想到这里,孙保财气得咬牙切齿,从凳子上腾地站起来,然后捞起门后的擀面杖就朝孙大琴面门挥过来。
本就虚弱的孙大琴突然感觉眼前有热气腾腾的杀气袭来,她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孙保财这一棍子直接挥到门上,发出叮咚一声响。吓了众人一跳。
孙保财没有打到人,气得他一脚踹过去,把孙大琴直接连人带凳子踹翻在地。
孙大琴疼得嗷嗷直叫。眼泪从眼眶中流出,缩着脖子往后挪,畏惧地看着她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鲁三翠吓傻眼了,忙上前拦住了他,“老头子,你消消气。现在不是打人的时候,你要是把人给打死了,咱家花得钱更多。她现在可是老王家的人呐。”
孙保财一阵憋闷,把手里的擀面杖狠狠地砸到孙大琴头上,她赶紧伸出手肘挡住,擀面杖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们家一共才三百块钱,为了一个已经嫁出去的闺女就要花掉两百块钱。凭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气的不行,狠狠地踹了一脚木门,把门踹的差点倒下来。
两个儿媳妇对视一眼,不敢说话,孙建设却是握紧拳头,眼里全是怨愤。
这个夜里,老孙家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的。
这晚,孙大琴没有睡在炕上,孙家的炕本来就坎坎够用,昨天因为她晕倒了,孙家老两口是跟着几个孙子挤一处睡的。
现在,老孙家的人全都恨死了她,怎么可能还会让出炕来给她睡。
哪怕她还生着病,也没人愿意理会她。
到最后,孙大琴只能裹着自己的棉袄跑到灶房里将就。
老孙家可能怕她把剩下的黄豆杆点火取暖,愣是把火柴盒也收起来了。
孙大琴只能坐在灶前,不停搓手哈气给自己取暖。
她必须要坚持,只要她坚持一夜,她爹娘一定会同意给她两百块钱的。
到时候,她就有救了。
怀着这样的信念,她愣是一夜也没睡,第二天,虽然面容有些倦怠,可精神却比昨天还好一些。
孙建设看到她不紧没有加重病情,脸色反而变好了,目光紧紧地盯着孙大琴就像一条毒蛇阴冷地吓人,在她因为害怕往后退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