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夙低着头,嘴角却有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心想这张嫂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若说是远方亲戚肯定被怀疑,倒不如隐晦的让人猜测她是私奔来的,这样到也省了那些人问七问八。
“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们几个糙婆子让小姐笑话了!这张家村没什么见识,也不知道这么俊俏的丫头会不会嫌弃咱们!”
张嫂将衣服抖了抖,又翻了一面接着捶了起来,一边捶一边回着方才说话尖酸的妇人:“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阿绾是知书达理的姑娘,不比我当年那不懂事的样子,吴嫂你也不用总揪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儿埋汰我。”
这话一出来几人都不说话了,尤其是那个吴嫂,瞥了一眼张嫂,眼里明显带着蔑视。在触到苏夙缓缓投来的目光时僵在了那里。苏夙淡淡的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瞳如深潭一般望不见底。如同看待一只蝼蚁一般让人毛骨悚然,让人找不到栖身之地。
“阿绾,我洗好了,咱们回去吧!”全然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张嫂端着木盆笑着对苏夙道。
苏夙点点头,拄着张大哥帮忙做的拐杖站了起来。张嫂将盘用右手端着夹在腰边,左手作势要扶着苏夙。苏夙摇摇头婉拒道:“张嫂,我自己可以,夫君对岐黄之术略懂一二,说了这些简单的行走都要自己慢慢来腿伤才能好的快些。”
“嗳,那你当心着点。”
待苏夙二人走远后,开始那个说话大大咧咧的妇人低声对身旁的几人说道:“瞧那姑娘生的模样,家底肯定殷实,白白净净的跟个仙女儿一样。”
“可不是,瞅张家嫂子方才的话,指不定意思就是这姑娘和心上人私奔来的呢!腿脚不方便估摸着也是路上逃跑的时候伤的。”另一个妇人笑着接道。
“吴嫂,你脸色怎的这么难看?难不成伤风了?方才不还好好的吗?”眼尖的一个妇人见吴嫂一直不说话,不由担心的问道。
吴嫂猛然回过神来,摇摇头便哆嗦着手将自己盆里的衣裳豆开来。临起身的时候一个精神不集中,脚打滑摔下河去。岸边的妇人们尖叫声一片,乱作一团。
苏夙听着不远处的惊叫声,偏过头淡淡道:“张嫂跟那个吴嫂关系不怎么好?”
张嫂显然没想到苏夙这样淡淡的女子会问这些三姑六婆的私事,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都是好些年的事儿了,吴嫂为人死板,守了一辈子寡,自然最不待见我这种夫家死了便改嫁的女子。”
夫家死了改嫁……这倒也是古代女子不愿接受的。她们从一而终惯了,自然不会了解什么是人权。想想自己的师父,自十八年前叶家的夫婿死了,不一样守着桃渡园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么,跟守寡没什么区别。
“你没有做错。”
“什么?”
张嫂疑惑的看着依旧淡淡然模样的苏夙,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夙淡淡一笑,目光悠远的看着渐渐被红霞晕开的天空:“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
我爱过一个人,始于算计,终于算计。
“回来了。”
清冷熟悉的声音,顾以筝拿着斧头正专心劈着晚上烧饭用的干柴,灰色的袖子被挽起,袍摆也被拴在了腰间。夕阳被红霞染的鲜艳,那些光投射在他泛起薄汗的额上,煞是好看。一滴晶莹的汗珠从他眉心滑落,划过他坚挺的鼻梁,凝在鼻尖,摇摇欲坠。
“给。”白皙的手掌上平整的叠着一个玄色丝绢,绢角用银色丝线绣着一朵开到奢靡的杏花,耀眼的如同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芒。
顾以筝抬眼看着苏夙,苏夙见那滴汗水还没有落下的意思,而顾以筝也没有接丝绢的意思。便自己抬手轻柔的将它擦尽,又仔仔细细的替他把额头的汗水也悉数擦去了:“我的玉簪你见着没?雕绘白色铃兰的。”
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玄色丝绢,很自然的将它放进衣襟中,漠然道:“不曾。”
点点头,苏夙哦了一声便拄着拐杖打算往屋里走去,却没走几步就感觉到一双温暖火热的掌心圈住她的手肘。她淡淡的回头,看着顾以筝。
舔舔唇,顾以筝不自然的别过头,手却依旧圈着苏夙的手肘:“很重要?”
“不重要,那是绿侬买的,我不喜欢铃兰。”
似乎感觉到圈住自己手肘的那个掌心僵了须叟,苏夙秀眉微蹙,轻轻挣开:“我喜欢杏花。”
他怔怔的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说实话,那个背影并不好看。比之白衣少了清冷飘渺,比之玄衣少了高雅端庄,可偏偏是这样普通的一个背影,让他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放在哪里。
张嫂在一旁将两人的动作话语全看了也听了,她笑着抿抿唇,端着衣裳走到拿着斧头不知想些什么的顾以筝身边,笑着道:“还不懂你娘子的意思吗?她喜欢杏花,那就送一个雕了杏花的簪子给她呀!”
“这附近没有玉器店。”顾以筝下意识的接道,接完却又后悔自己承认的那么快,全然失了从前做事说话的谨慎思量。
张嫂笑着道:“瞧你说的,女子难不成都喜欢玉器?没玉器还不活了不成?你看我鬓上的簪子,可都是我家那口子用这些木头雕的。”
苏夙倚在内屋的窗棂边,淡然的目光透过白纸窗落在那个模糊的男子身影上,淡色的唇忽然勾起一道弧度。
后来,我遇到一个人,始于厌恶,终于倾慕。
晚饭时分,一屋子四人坐在一张槐木桌上,面前只有些清淡的素菜,唯一算是好的就只有中间用瓷罐褒着的乌鸡汤。
张嫂起身替苏夙舀了一碗汤,不好意思道:“阿绾,家里没什么好的可以给你补身子,今儿个先将就一下,明儿我和你张大哥就去集上买些好的。”
苏夙忙起身要接,却被顾以筝拦住,他起身接过张嫂递来的鸡汤道:“不用,阿绾的腿伤过不了几日就好了,张嫂不必挂心。”
张大哥憨憨的笑了笑,用已经磨损了的烟杆挠着后背:“你们两个孩子也别见外,在我们家住了两天,我和你张嫂都把你们当自家人待。有什么缺的不满意的只管说,别跟我们客气!”
苏夙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她理性了两辈子。上一世为了苏岚出卖良心做了许多不愿意做的勾当,为了爬到人人敬畏的位置,她遭受过的白眼与冷落数不胜数。这一世为了自由,她遭受的算计背叛也铺满了她未来的路。可就是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地方,触动了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柔软,似乎让她有一瞬的恍惚,若是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这几日在张嫂家吃的饭算是苏夙这辈子吃的最窝心的,不用担心什么,不用忌讳什么。夜里躺在略微有些硬的炕上,看着毫不费力投进屋中的月光,心神不宁。
“睡了吗?”
屋外传来清冷依旧的声音,苏夙翻个身子,侧躺在炕上,目光落在窗外挡住扎眼月光的高大身影:“还没有。”
顾以筝看了眼十五的满月,须叟又低下头仔细的削着手中的木棍:“等你腿好了,我们便离开。”
沉默半晌,苏夙又翻了身子,平躺着淡淡道:“什么时候都行。”
听到她这样含糊的回答,顾以筝的手顿了片刻,而后又灵活的调转木棍的方位仔细雕绘着什么:“你……内伤可好了?”
勾起唇角,苏夙小心的下地,拄着拐杖走到窗前,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描绘着他侧着的五官:“好多了。”
“嗯。”
什么言语都被淹没在一种无声的安和之中,苏夙纤长的素手划过了他倒影在纸窗上的模样。他低头专心致志的雕绘着逐渐显现出雏形的杏花木簪。隔着一堵墙,一扇窗,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格外静好。
早间顾以筝被一声高过一声的欢笑吵醒,院落里的孩童放肆的大叫,其间还夹杂着苏夙提醒安全的声音。他坐起身,看着已经上了日头的窗外。清冷深沉的目光落在一个穿着简单朴素衣裳的女子,青丝被一根杏花木簪束起。淡色的唇带着浅浅的弧度,一直清冷如深潭的双眸攒出点点笑意。在无意间转眸的时候同他的目光相接,苏夙淡淡的点点头,继续看着那些孩童,顾以筝不自在的别过头,站起身时又忍不住望去。眯眼看着苏夙面上忽然出现的薄红,忽然勾唇。
推门而出,顾以筝双手换环胸看着院中嬉闹成一团的孩童:“兴致不错。”
惯性的撩起颊边的碎发,苏夙跛着脚站了起来,顾以筝在她还没来得及握住拄拐的时候闪身到她身边,自己的肢体在大脑还未控制下伸手扶住了她。
苏夙怔愣片刻,嘴角抿出一点浅笑:“多谢。”
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顾以筝别过头僵着声音道:“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了,你的腿本就是我打断的。”
“他们两个在做什么啊?玩亲亲吗?”
“我娘说他们两个是夫妻!”
“夫妻?要一起睡觉觉的吗?”
两个幼童虽放低了声音交谈,但对于苏夙和顾以筝这种习武之人,听力并非常人能比,自然系数听了进去。苏夙怎么说也是个现代人,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顾以筝不同,苏夙自从知道他连她小腿都不敢看的,便知晓了他骨子里带着古代人的封建与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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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