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夙负手站在篝火旁,噼噼啪啪的火舌欢快的跳跃着,周围的起哄声压不断男子热情似火的情歌和充满爱意的舞姿。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带着沉沉的笑意,星星点点的散在苏夙身上。她偏首看着他,在正要开口时另一个歌声闯了进来:“若是思念,往来一曲。道是离别,左右为难。如若可以,何必相连满是红豆。”
她看着身穿苗装的男子,刮去胡子以后的模样还是一如往昔的英姿,似乎比当年更多了一丝烟火之气。苏夙又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回到了初见的那个浴房。她还是那个冷夙绾,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淡淡看着他。他在水中,邪肆散漫,唇角带笑的问她:“你是哪一房的小姐?”
如今,那个男子除去了那身夜行衣,除去了往昔总喜的一声白袍,陪伴她五年之久。她没理由不去感动的不是吗?没有理由不去动心的不是吗?可偏偏,在紧接着的那一瞬,那双凤眼变的淡漠冰冷,苗装变成了玄色鎏金滚边的长袍,腰间配着一把寒刀。他跨在一匹高大骏马之上,冰冷的眸光自银色面具中传来,薄唇溢出对她的简单判定:“呈口舌之快,牙尖嘴利,难成大器。”
四周寂静,围着苏夙的男子停下舞步,静静地站在一旁。裴思源走到苏夙面前,忽然轻声浅唱道:“我的姑娘,你嫁给我可好?我的姑娘,我愿陪着你一生。我的姑娘,随我一起流浪可好?”
“裴思源,对不起。”
阿朵和雅雅互相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站起身小跑着到了苏夙和裴思源身边。周围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唯有花隐,却是早已料到的坐在椅子上,懒散的曲着五指梳理着青丝。
裴思源却是早已明了的笑了笑,偏头看着驻足的阿朵和雅雅,喉中溢出薄叹:“夙夙,你真的没有心啊!”
“或许是吧,可我要离开,有些事,拖得久了也该了结了。”苏夙如是笑着回他,语气淡淡。
花隐这次回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个篝火节。那日她便同她说了,苏家的宝藏,怕是再也藏不住了。早年死在似影山庄的那些掌门本就无法向江湖交代。五年时间,足以把所有的仇恨翻出来,打着这个名义杀上似影山庄让苏然血债血偿。当年她杀的人,全被算在了苏然的头上。
两相对视,苏夙终于还是选择退一步离开,却在转身那一刻被扯住衣摆。她顿在那里,不敢回头。裴思源却笑了,看着她的背影笑了:“夙夙,能否请你回过头,这一次……这一次我想你看着我走。你要知道,总是看着你的背影,委实累了。”
她怔然的看着前方,那里站着花隐。身后的裴思源声音淡淡,却让她知道,这一次,兴许他真的离开她了。
袖摆的拉扯终于散开,他的轻叹声通过风声传进她的耳朵。她可以听到他转身时莽靴碾过落叶的声音,周围一阵死寂,只有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苏夙转过身,静静的看着他越走越远,穿过人群,直到身影全部淹没在月色之中。
她捏着自己的袖摆,那里似乎还有温热的余温。终于唇角攒出一抹浅笑,眼里却无半点光。花隐走到她身旁,淡淡道:“或许我不该把这些告诉你,你可以和他在这里安和一辈子。”
微微偏首,苏夙的眉梢微挑,笑着道:“如何安乐一生?”顿了顿,她抬首看着黑的无边无际的天空,轻声道:“我不爱他……如何安乐一生呢?”
花隐怔然的看着苏夙,看她的反应不像是不爱,可她的话语一直都那么让人信服。一时间,花隐也有些不懂,苏夙对待裴思源,到底是什么感觉。亦或者说,苏夙对待那个常年呆在似影山庄,偶有时日总会在绿水别院烂醉的人,是否还有挂念。
“花隐,我想,解决了这些纠葛。就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山清水秀,最好鸟语花香的地方,安稳过完一生,一个人就好。”
苏夙和花隐并肩走在湖边,篝火节的热闹并没有因为苏夙这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而结束。两个女子一道坐了下来,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月亮终于从层层云中爬出,散出的冷冷银辉洒在她们身上。
花隐偏头看着苏夙,笑着道:“我这里不就很好?天苗寨可是四季如春的地方,这里的寨民,心里总是四季如春的。”
“你为什么不回来?安安稳稳的呆在寨子里,何必去跟着一个不会将心给你的人,一世浮沉。”
苏夙的话让花隐眼里闪过苦涩,她牵强的笑了笑,有些无奈的道:“中原的男子,真如我娘所说的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冷若枫是否对苏然做了什么?”
不知苏夙为何忽然将话题转的这么远,她偏头看着她。苏夙却只是一味的看着天空,淡淡道:“冷若枫却是应该恨死了苏然和我,冷若梨人虽活着,心大半却已死了。冷三夫人也因着五年前的祸事死于非命。他定是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了我和苏然的身上,只可惜,他不知我在哪里。”
抿了抿唇,花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淡淡道:“确然如是,冷若枫对苏然下了蛊毒。不过是前两日,他朝我要了噬心蛊。”
苏夙微微挑眉:“哦?有何作用?”
见苏夙对此并不动气,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花隐一时也摸不准她的意思,只能如实道:“无非就是让她每日面对自己的心魔,终于精神恍惚,只要入睡,她怕的,一直隐藏心底的那些都会隐现在她梦里,用言语对她进行折磨。”
“会死吗?”
花隐顿了顿,看着苏夙道:“这倒不会,只是……若是长期如此得不到解药的话……疯是迟早的事,且就算疯了,魔魇也会如影随形,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这倒是个好法子,人也折磨了,且还是生不如死的折磨着。”苏夙淡笑着坐起身子,身上的银饰泠泠作响,衬着她的笑声也是冷冷的。
花隐坐起身子,蹙着眉道:“你可是恨我?将这般恶毒的蛊给了冷若枫?”
偏首用眼角的余光睨着花隐,苏夙勾唇笑的淡漠,夹杂着几不可见的苦涩:“恨你?若是没有你,我怕是早就死了,且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死了。所以我怎么会恨你呢?冷若枫这般做,也算是全了我想报复他们的心思。毕竟……我和苏然流着一脉的血,我来下手未免成了当年的苏然,倒不如让冷若枫来。”
“可……他和苏然……也有同脉之血。”
“那又如何?下入阴司之后,苦的是他不是我,苏然这般对我,想必也不会在阴司好过的。这世上最容不下我的两个人犯了这等忌讳,我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的。”
花隐看着苏夙,却仿若陌生。她本以为苏夙经历了五年恬淡的时光,早已洗尽铅华,却不想,有些恨是入了骨的。时光除了将她的恨往骨子里使劲隐藏外,起不到任何将它磨灭的作用。
苏然恨苏夙,这是苏夙万般也预料不到的。她以为她对苏然满心满眼的爱,不曾想与她而言只是无以复加的伤害。苏夙走到苏然面前,终于还是笑了:“若是当年知道会有如今这般下场局面,我真该,放弃你。”
被放弃……苏然愣愣的看着居高临下的苏夙,瘦黄不复往日秀丽的模样。一双同苏夙如出一辙的眸子渐渐泛起水雾,然后凝成珠子一滴一滴落下,她啜泣着道:“阿姐,我回不去了,早在绿侬姐姐的血送在我面前,我控制不住对生的欲望喝下的时候,我就回不去了!”
苏夙抿唇笑的悲凉,偏过身子拂掉苏然拉扯她衣袖的手,淡淡道:“求生之欲本就是人力所不能敌,更何况终年受毒发之苦?于这件事上我恨你不多,可绿侬的命终究是没了不是吗?单是凭着良心,我就不能原谅你。”
“良心么……呵呵,良心!苏夙,你的良心一直都只是惦记着那些外人而已!我与你有着嫡亲血脉,为何你却从未替我顾及过?当年我毒发之时,你只知一味抵抗,去成全你那自私的自由,从未想着替我求寻解药!”
一直淡漠的苏夙愣在那里,她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睨着苏然。裙上流苏摇曳,她蹲下身子,看着自己再也汇聚不出内力的手心,苦笑着道:“苏然,此生再说谁对不起谁都不重要了。你我姐妹情谊早在三思台时便已然断了,那日的誓言,你怕是不会忘记吧?”
怎么会忘记呢?苏然颓然的躺在床上,绝望的抬起右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苦笑着道:“阿姐……苏夙……你说娘亲在天上看到我们姐妹二人如今这般,会不会难过呢?”
将面颊上的长发撩到耳后,苏夙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慢慢朝着门外走去,淡漠的声音传来:“她看不见,早已堕入轮回的人,怎么会看得见?”
软丝硬底的靴子方踏出朱红门栏,便顿在了原处。她掀起眼帘看着站在她三步外的玄色身影,他的模样似乎和脑海中一个黑色身影所重合,转瞬即逝。
“阿绾,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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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