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时之今日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一双皮革脱色的靴子站这片大地的最高处,金色的阳光给这个身姿铁血的军人身上渡上一层明媚的光华,他正举起望远镜专注的瞭望大道。

李想决心已定,参谋们马上通知各部队作好战斗准备,他们同时命请各单位指挥人员骑马到赫家山集合,一块去看地形。

在李想眼前的这片地形复杂,地势险要,东面紧临东平湖,北依大小安山和大小金山,西枕大小凤凰山。独山在此地西南,那里林木稠密。原野上的茂盛的野草已经枯黄,依旧齐刷刷的高过人顶,有利于革命军隐蔽集结,显然是一个良好的杀敌战场。曾高参谋部一致决定把师部金鹰突击队的两个连,预伏在前集附近,师骑兵连监视和引诱敌人,命令独立旅一团率三营迅速隐蔽地赶来参加战斗。

此时一切已经部署完毕,李想便拿着望远镜爬上这区制高点,看着大道上,路上没有人影,敌人离得仍远。

李想放下望远镜,无聊的抽出一根烟点上,欣然下山回到指挥所,从皮挂包里取出一本线装《水浒传》饶有滋味地翻阅起来。

抱着一叠资料赶到师部的管家小妹,见师部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唯独李大帅这副悠然的样子不禁生气。她的气还还没发,李大帅已经先开口了:“小迪,黄县长不是给我送来一罐信阳毛尖嘛,快去给我泡一杯。”

叫小迪的管家小妹气呼呼的说:“敌兵将至,战斗即发,空气的凝滞和人心的紧张可想而知,而李大帅何出如此雅兴?”

其实李想早就读过这部古典名著,在他看来,此时此地再次翻阅《水浒传》也就是打发一下时间。李想是对师部这些实在有些不摸门,他也知道自己地地位,很难遏制住不插手下命令的冲动。比如说诸如“死五百人也要给我把那个高地拿下来!”“为什么只调一个营攻击那里,不是两个营?”“什么时候才能攻进瑞兴府,时间紧得很!”…………这些命令之类。他对自己下这种纯军事战术命令会导致的后果实在有些心中没有把握。

李想有点儿强装出来的大将风度,笑着对梅迪小妹说:“咱们现在都成梁山好汉啦!今天要劫的不是贪官污吏的生辰纲,是北洋军阀的大野炮。”

袁世凯奏派唐绍仪为全权代表南下议和。唐绍仪等便乘车南下,准备在汉口同南方代表开议。袁大公子克定邀了廖宇春、张君志、孔文池、夏清怡志同道合之人,挑了酒食,为唐绍仪、严修、杨士琦、汪精卫、魏宸组、杨度还有二十省代表诸人饯行。

寒冬腊月的,永定河一湾锦带冰封千里,衬着燕山红装素裹,万里雪飘。寒风一过,洁白的雪花片片飘落,落在枯黄光秃秃的树枝上,蜷缩着索索发抖,更显得天地肃杀。

宴饮移时,唐绍仪起身道:“不佞自同治十三年入美留学,妄求强国之路,已有三十七年有余。必不欲自矜风流,标高离俗,但人生起落的况味,既已尝尽,此一生已不为虚度了!”说着,目视廖宇春道,“君之道德文章,令人敬仰,必能去虚务实,如肯间关奔驰京保汉沪间,瘏口晓音,以祈达保全大局赞成共和之目的,佐宫保治国安民,奠我华夏万世之基业。此乃我等读书人希冀于君者!”

廖宇春赴京寓泰安楼旅馆,同志张君志中自保定来,孔文池自云南来。(云南临元镇总兵印庆塘)夏清怡亦来寓,他们是袁世凯掌握议和,有别于唐绍仪的一条暗线,密计进行之手续者良久。大抵吾策,须求北洋系王、冯、段三人之赞成,王在京,而冯、段二人皆在鄂,当日议定,孔赴汉为靳君之后援,张在京、保间游说军界,廖与夏则先往汉口,再作南行。

但今日送别,廖与夏是不可能大摇大摆随同的。此刻廖宇春见唐绍仪神色如此庄重,情挚意切,虽是语中有所规戒,却也是正论,看来袁世凯操纵的这条暗线连唐绍仪也不知道。见唐绍仪冲着自己说话,廖宇春忙躬身答道:“少川的雄才大略,深得宫保赞赏,今日南下主持和议,正为来日大展宏图,一路要多多保重!”

“我哪来的宏图?”唐绍仪笑道,其实心里何尝不想,谈好这场和议,把袁世凯推上大总统,自己也可以捞一个总理,这一生的报复也可以舒展。

廖宇春到河边折了一条干枯的柳枝,抖落附着枝条的冰溜子,返回身道:“话虽如此,祝少川马到成功!”

唐绍仪笑道:“少游终不能脱儿女情长!”说着接了柳枝,沉思道,“我想杨柳虽好,总归要随风飘泊,倒不如竹。君赠我柳,我还君竹诗一首。这是关圣帝所写,云:下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

南方局势,确实惊心动魄,这次南下肯定是有危险,唐绍仪想起来,忍不住有点悲壮。这次革命可能因为他而改变,又忍不住有点激动。

袁克定在旁听着,不想让他们谈得太深,忙笑道:“我们这是暂别,这些话和这些诗都太凄凉了些。先生遇有便人,可常捎信来,如有急需,也可由电报传送,鱼雁往来还是方便的。”说着,又捧上酒来献给二人。张、夏、孔也都上前执手互道珍重。众人这才拱手洒泪而别。

唐绍仪说道:“走啦,上车!”

其时津浦铁路尚未通车,唐绍仪就搭京汉车先到汉口。

两边三十余名随从听得钦差大臣唐绍仪下令起程,雷轰般“扎”的一声排开卤簿仪仗。依次登上亲差花车,三声抬炮响,火车长鸣一声开始躜行。袁克定等人一直等到火车开出车站,望不见他们背影,才各自回城。

唐绍仪在车上透过车窗回首,望了一眼愈去愈远的东直门,在荒郊外远眺危楼高耸,这座白雪覆盖的千古帝都,也勾引起自己的心事。

唐绍仪虽然出任和谈代表,也向被认为是北洋中人。袁世凯素以知人善任著称,对唐绍仪的真正政治倾向,其实不甚了然。唐绍仪实质倾向共和制,这与其留美背景,有很大关系,他脑后的辫子就早早剪掉了。

自14岁始,唐绍仪即随清廷所派的留学童生赴美留学,从小学、中学,升至哥伦比亚(一说为耶鲁)大学文科。七年留美,耳濡目染,受的都是美式教育,从中习见的,也是美国的政治方式。

不过,那时的海外留学生资历并不是官场升迁的正途。1881年,唐绍仪受召回国,只能担任品级低微的涉外小官吏。1882年,唐绍仪赴朝鲜任海关税务司秘书,在1884年的“甲申政变”时,他临危深夜担任守卫,遇见了当时上门来的总理朝鲜防务事务的袁世凯。袁世凯很赏识这个年轻果敢的小伙子,便把他留在身边担任随员和翻译,两人还义结金兰,拜了把兄弟,在朝鲜一起合伙欺负小东洋,把小东洋恨得牙痒痒,两人直接引爆甲午。

唐绍仪的仕途,从此便随着袁世凯的节节高升,一步步迁升至侍郎、尚书、封疆大吏和对外交涉大臣,成为清廷少有的拥有海外视野、擅于与洋人打交道争权益的重臣。

1909年袁世凯开缺回籍,诸多亲信被清洗出局,唐绍仪在1911年1月愤而辞职,退隐天津。武昌起义爆发后,摄政王召唐绍仪再度出任邮传部尚书,唐绍仪拒绝。

11月13日,袁世凯进京组阁,唐绍仪被任命为邮传大臣。11月27日,北洋军攻占汉阳,12月2日革命军攻克了南京,双方处于势均力敌的胶着状态。12月7日,濒临瓦解的清政府被迫任命袁世凯为议和全权大臣,袁又委任唐绍仪为全权代表。12月9日,唐绍仪一行人乘专车离京,开始了和谈历程。

不过,袁世凯可不准备学曾国藩保大清,他早就一边指挥作战,一边私下里与黎元洪、黄兴进行秘密谈判,初步达成了拥袁共和的意向。唐绍仪此行的目标其实正是如此。

唐绍仪身在清廷,心在共和,他的目的就是推袁共和!

唐绍仪回头突见广东代表,老乡冯耿光已有些察觉,他便微微一笑,以广东话说道:“时至今日,危亡即在旦夕。君以为君主愈乎?共和愈乎?还请一言决之。”

代表们其实都把心放在肚子里,甘愿做这个摆设,此时见唐绍仪开口却是广东话,一个个竖起耳朵也听不明白。

此时见唐绍仪发问,做为老乡的冯耿光皱眉沉思一会,才小心翼翼的同样以广东话回道:“朝廷十九信条,如果能实行,君权既废,责在内阁,中国不难转弱为强,与共和无异也。”

毕竟是清廷的官嘛,在搞不清唐绍仪心中企图的时候,保守一点回答的好,虽然心里明白,清祚不腊……

“十九信条,若颁布于革命起事之前,诚足以餍人心。”唐绍仪的目光转向窗外不知从何时又开始飘飞的雪花,略顿一下又叹道,“十九信条乃不于革命前,而于其后,际此天下扰攘,排斥君主之时代,虽百信条,亦不足取信于人,况区区十九信条乎?此等空言,何补中国之危亡。”

一个是“小心谨慎”,一个是“心向共和”。二人心境不同,虽然都明白是这个理儿,唐绍仪上车就敢大声说出来,但是冯耿光在没有探清唐绍仪真心想法之前可不敢乱说。冯耿光是个极聪明的人,此时立刻意识到唐绍仪是个心向共和的人,看来只要南方肯袁世凯为总统,共和不难成立。他觉得自己应该适应唐绍仪的情绪,忙笑道:“大哥总以国家民生为念,小弟钦佩之至。小弟此行,当效法大哥为人,做一些于民有益的事。小弟亦知十九信条,于议和恐无效力,然欲北军服从共和,谈何容易。”

“我算什么以国家民生为念?”唐绍仪收回目光,盯着冯耿光良久,似要看透他心思一般,笑道,“南北终于决裂,势必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目前虽有和意,然政体解决,目的不同,分道而驰,各宗一说,排解之术,尚待研究。”

“仗是再打不得了。”冯耿光立刻接着道,“再打,百姓、国家都受不了……”说道此处,他稍稍犹豫一下,最后一咬牙还是说道,“……小弟于共和,素所赞成,余于大总统一席,则不能无犹夷,窃揆北军之趋向,必不甘听命于南政府耳。”

冯耿光也算是交心了,话里话外的表示“必不甘听命于南政府”最终之人还是袁世凯。

“这由不得你我,也由不得南军,要看袁宫保怎么想。”唐绍仪也开成布公,缓缓说道,“不过老百姓不愿再开战,这确是实情。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谁敢敢冒这个大不韪,失去民心,似是死路一条。李疯子这人狂而无能,不度德,不量力,南军如果跟着他一起疯,下场不会比当初太平天国好。”

冯耿光听了点头不语。

唐绍仪继续说道:“其实君之所虑,我亦云然。吾辈所当研究之问题,正在此耳。以当代中国人材而论,新学界不乏坚卓环奇之士,然能操纵一切,有军事上、政治上之经验,威望素著,兼得外交上之信用者,无出项城之右者。”

冯耿光不禁点头:“北军之主动在宫保,北军将士之感情亦在宫保。倘南军果能赞成推宫保之举,则最后之问题,某虽不敏,尚可以利害陈说当道,从此迎刃而解,亦未可知。但保护满清皇室,及恢复各省秩序之条约,似不可不预行议订。”

唐绍仪看冯耿光入巷,便欣然点头:“我等所筹之计画,果能如愿,匪特中国可保,皇室克存,即项城与北军诸将士之生命名誉,亦不至有所丧失,所谓一举而三善备焉。但入手之策,须以国利民福为前提,游说于两方面,必可得当。且南军已改变其最初方针,主张人道主义,注重政治革命,倘清帝能效法尧舜,宣布共和,则优待皇室,自是应有之义。今吾试立一假定议和条件,以质二君。”

唐绍仪从皮夹里掏出袁世凯早为他准备好的议和条件,递给冯耿光,继续说道:“以此四条为标准,然后共谋进行,无所顾虑,誓非达此目的不止,君以为何如?”

冯耿光接过,入目一看:(1)保存皇室之尊荣。(2)组织共和政体,公举袁项城为临时总统。(3)优待战时之将士。(4)恢复各省之秩序。此时,冯耿光终于恍然大悟,袁世凯早就打好腹稿,唐绍仪也早就知道内幕。

冯耿光还能说什么?含笑道:“纲举目张,颇得要领,小弟敬如君约。”

唐绍仪郑重其事道:“此事关系大局存亡,我辈须具决心,虽死不能中变。”

冯耿光硬着头皮道:“英雄任事,一言取决,若首鼠两端,直伧父耳,君其毋虑。”

唐绍仪和冯耿光二人边说边行,倒也不觉疲倦。这一日火车眼看走了一天,风雪也住,西边竟然还出现一轮红日,缓缓落下白雪皑皑的山顶。

火车上已经开饭时间。

唐绍仪笑道:“不知不觉,已是晚饭时间。”

一行人来到大臣们用食的餐厅,一看,桌上面除了一应细巧宫点,竟还有花生米、炸虾子、干蒸蟹和一包卤得鲜红的牛肉条!虽然是快餐,却也蛮丰富的。

唐绍仪一下子笑起来道:“贤弟,咱们在这火车之上,也能享这样的口福,比起在美利坚,好太多。”

两个人吃罢晚饭,天已黑定,寂寥的寒星在湛蓝无垠的天穹上隐隐闪烁。

唐绍仪乘京汉兵车,连夜遄行。过保定、正定、彰德、信阳、广水,北洋军沿驿均设之兵站。其兵站长,多陆军速成学生,见议和大使唐绍仪,纷纷咸来问询,途中与唐绍仪,讨论时局,谓满清于数年前,果能立意振作,易汉姓废旗制,化除畛域,实行宪政,荡涤积弊,与民更始,人心不至涣散若是;乃计不出此,匪独因循玩忄曷,又复变本加厉,致令贵族专横,怨毒日甚,致酿成今日革命之祸。

唐绍仪沿路蛊惑,所谓天时人事者非耶。可见一国之君,必有正当之资格,如英、日国民,皆能忠爱发于天性,我国皇统杂出,爱根已除,倘再乏君人资格,不亡何待。现在欲改政体,宁改国体,与其戴汉人为君,又不若易立宪为共和,庶国基可期巩固,不至复辙相寻。所患人民程度不足,尚恐另生枝节,将来大局奠定,民国肇新,必宜多方提倡,间取急进主义,俾人人皆具国民资格,始足以立于竞争之世,而永保生存也。

唐绍仪言谈之中,早无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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