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城花园,树木婆娑,灯光朦胧。
林西雅快步走进小区,来到家门口,然后急急地掏出钥匙开门。刚推开门就阴着脸大叫:“林西萌!林西萌你出来!”
林南方从厨房探出头来,说:“怎么了?!被狗咬了?刚进门就破马张飞的,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啊?”
“你去问问你的小情人,还让不让人活了?成天气我!”
林西雅气匆匆地坐在沙发上,然后倒了一杯水,牛饮一样喝完,嘴角边漏出两条线,她扯过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又把纸巾揉成一团,丢在了垃圾桶里。
“她怎么气你啦?你们俩都早出晚归的,见面都没有几句话。”林南方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
“老北,你应该去问她,老拿我说什么啊?哼!”林西雅顺手拿起电视机遥控,狠命地按了一下键。
老北是林西雅对她爸林南方的称呼,林南方是北方人,他父辈当年是南下干部,他随父来到穗城。
穗城人蔑称说普通话的人为北佬,但林西雅不敢这么直白称呼她老爸,所以把北佬两字反过来叫他。
“你烦不烦啊?我在看书呢。”林西萌穿着睡衣从房间走出来。
林西萌还是大三学生,课程已经结束,在家准备毕业论文,也开始琢磨下学期的实习。
“你跟她好好说,人人都说双胞胎心有灵犀,你俩倒好,见面就吵吵。”林南方很有些看不惯林西雅这种样子。
“爸,你做您的饭,她肯定饿了,一饿起来脑细胞就出问题,逮谁就骂谁的。”林西萌给她爸使了一个眼色。
“我问你,那个沈江河是你什么人?”林西雅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瞪着眼鼓着个腮帮。
“沈江河?我不认识啊。”林西萌脸色诧异,声音柔和,夺过林西雅手中的遥控器,关了电视。
“你还说不认识?在宁安安那里,因为他辞职,宁安安把我骂了一顿,她凭什么骂我啊?肯定是那个沈江河临走之前反咬了我一口。”
“今天倒好,又是因为他,主管又说了我一通。怎么我去哪儿哪儿都有他,遇到他我就倒霉,这个天杀的北佬!”
林西雅一生气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地说着,反手又夺过遥控器按了一下。
这是林西雅错怪了沈江河。
她当时在宁安安那里就是监工,沈江河干了一天就提出辞职,怎么也挽留不住,宁安安就把气撒在了她身上,林西雅感觉自己很冤,一气之下也辞职了。
“你又不看,开什么电视?还这么大声,不怕打扰别人啊?”林西萌又想拿遥控器,林西雅却把遥控器丢在了一边。
“别装了,那他为什么叫我林西萌?!哦,对了,他还说起单车,原来你的单车没丢啊。”
林西雅似乎找到了反驳林西萌的突破口。
“你说的是那个人啊,原来是在安安姐那儿上班的吗?你又遇上了?你们之间很有缘分的嘛。”
林西萌笑了起来,说这个城市这么大,还能遇上,说不定是上天的安排。
“缘你的头!真气死我了!”林西雅那眼光似箭,唰唰唰地向她射过来。
“这人偷了我的单车还嘴硬,好在碰到了他,把他驳斥的理屈词穷,才把单车抢了回来。”
林西萌想起那天单车一事,至于是谁,样貌啥的,她一无所知,那天她都没正眼看沈江河。
“你就编!偷了你的单车,
你又遇上了,还弄得我喝水都塞牙,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是不是你俩好上了,故意整我?!”
“你……”林西萌听了就来气。
林西雅没等她说完,兀自接着自己的话题,挠了一下头,滔滔不绝地说:“哦,不对,不对,你说他是偷啊,这倒对上了,原来在宁安安的公司,他没手机啊,没过多少天,突然就有了手机。”
林西雅说着说着,似乎变成了自言自语,“你说,一个打工的外地人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手机,就是我妈和老北也用不起啊,是不是又是偷的?!”
“对,对,他就是偷的!”林西雅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能进穗州报社呢?”
苏丹青揉着太阳穴走了出来,“回来就闹,你们吵什么吵,弄得我都没法工作了。”
“老美,这人有病!你管管她吧,我要去看书了,省得她胡搅蛮缠。”林西萌不想和林西雅掰扯,就进了房间。
老美是林西萌对她妈妈苏丹青的称呼,这个称呼出自于林南方的话,林南方总说她妈以前老美了,这样就被林西萌采用了。
“妈,妈,我不想在那儿干了,我去你那儿上班吧。”林西雅跑过去抱住苏丹青的脖子,一阵撒娇。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一年换三四个工作,你想气死我啊!”苏丹青扯开她的手。
“我今天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批,我真得是不想干了!”林西雅又抱住苏丹青的手臂,摇着。
“活该!你姐说的对,你就是有病!为了你这个工作,我托了好多人,那可是穗州报社,很多人想进都进不去。”
苏丹青有些受不了她这种撒娇如撒泼的亲热方式,甩开了她。
“是林西萌有病,有病的人看着没病的人就说有病,您这是站在哪一边嘛。”林西雅嘟哝着嘴。
“我站在有理的一边!你别打我的主意,想进我们单位,没戏,趁早死了这份心。”苏丹青佯装怒斥。
“报社好是好,但也只是个临时工,那个资料室就是快退休老太太们干的活,我真得不合适。”
林西萌声音近似于祈求。
“你这次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是托了人的,你要是撂挑子了,我怎么对人家交代?”
苏丹青说着语气又硬了起来。
“你说,要是你当初像你姐姐那样,学习好一点,上个大学,也不至于这样!”
“一个高中毕业生,还心比天高,挑挑拣拣的,连谈个对象,都能处成哥们,都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这么个东西!”
苏丹青用手指点了点林西雅的额头。
“你就是自作自受,都是你惯的!”林南方从厨房端出来一盘饺子放在饭桌上。
“老北,你说谁呢?!我就是惯的,你能怎么着!你要是有本事,去给我找份好一点的工作啊!”
林西雅被她妈说了几句,心里不舒服,就顺势把气撒在了她爸身上。
林西萌这时从房间走出来,拿着一个衣架,怒气冲冲地指着她。
“我还是吃饺子吧,我真饿了。”林西雅见林西萌要来硬的,瞬间秒怂。
这一家子,就是这样,每天吵吵闹闹的。
林西萌和林西雅一对双胞胎,却性格迥异。
林南方为了女儿,经常拿苏丹青说事,就这样,一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林南方和林西萌,一派是苏丹青和林西雅,“两派”互相看不惯。
穗州都市报广告部。
早上一大群人依然聚拢在大厅的办公卡位,一边吃早餐,一边开着玩笑。
“小富婆,啥时候带我们去高级的地方潇洒潇洒。”田冲进了办公室,看到肖桂花面前塑料袋里的小笼包,顺手抓了一个放进嘴里。
自从楚寒风带大家去了一次登冠台,很多人都很向往这种场合。
肖桂花自称小富婆,做广告赚了一点钱,说这点钱多又不多,少也不少,想买房,但又说买了房后啥都没有了,身上要是没有钱,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奶奶的,你的爪子干不干净?!乱抓。”肖桂花打了他一下。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田冲说着,又飞快地抓了一个。
“简直是他娘的咸猪手!”肖桂花又擂了他一下,忽看见沈江河,忙换成温柔的语气说,“小靓仔,吃包子吗?”
“老沈,小富婆这里有两个包子,要不要试试?!”田冲不怀好意地笑。
“去你的!”肖桂花嗔怪了田冲一下,然后看着沈江河,似乎别有用心咯咯咯地跟着笑。
她身材比一般的女孩子都高大,但说笑起来的声音和小姑娘一样温柔,田冲总说她有女人味。
听她自己说离婚了,有个女儿和她一起生活。
沈江河只是冲他们笑了笑,扬了扬在外边买的早餐,算是做了回应。
他很不喜欢他们这种暧昧不清的玩笑。
昨晚古京京那种费尽心思又无力改变现状突然崩溃的样子,给了他一种警示,他得尽快行动起来。
“江河,你得合群哟,放松心情,工作都会轻松一点。”袁媛见他有些腼腆,冲他笑了一下。
吃个早餐还上纲上线,他想起向静对他说的不要特立独行的话,自己还是小心应对才是。
他转身微笑着向他们走去,镇定自若。
“江河。”路过向静的座位时,她小声地叫了他一下。
他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在肖桂花和袁媛的注视下,他不紧不慢悠然地在她们两人中间坐下。
“哎哟,小靓仔,真够可以的,还想左搂右抱呢。”肖桂花爆出一串笑声。
倒是袁媛有些惊愕。
“大姐,你这包子好看,不知道好不好吃,就是小了点,来,吃我买的油条。”他依旧笑着,没再红脸。
他神情自若,说得肖桂花煞有介事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前。
“小靓仔,没看出来,闷骚型的啊。”肖桂花然后趁势依偎了过来。
他伸出手臂,自然地挡了她一下,顺手拿了一个她面前的包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袁媛捂着嘴,在一边莫名其妙地笑。
“怎么样?广告部都是高人,别看老沈一副老实人模样,还真不可貌相。”田冲在旁边看戏一般。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肖桂花的脸却红了。
人都有两面性的潜质,就看自己会不会爆发出来,如他以前觉得自己不适合做业务一样,一旦潜力被激发,照样能让人刮目相看。
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家乡的乡政府工作过一年,担任民政助理,和计生办联合办公,要是真开起玩笑来,肖桂花和计生办的娘们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沈江河懒得和他们在一起百无聊赖的说笑,快速吃完,站起身来走了。
“有意思,很有味道哦。”肖桂花看着他的身影,小声地对袁媛说。
“第二春来了?!”袁媛看她的眼神有些说不清的内容。
“去你的!”肖桂花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那个老许,不是个东西,昨晚竟然把古京京弄到床上去了。”于江南有些落魄地小声对田冲说。
他说昨晚给许建军打了电话,是老许亲口告诉他的。
“后悔了吧?昨晚老沈让你送,你不送,只是可惜,便宜了老许,真他妈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田冲嗓门本来就大,这么一说,全部门的同事都知道了。
“我就说呢,今天办公室少了几个人,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昨天喝酒都不叫上我。”肖桂花笑骂着。
就因为肖桂花和楚寒风走得太近,于江南昨晚故意没有叫她。
“各位,新的名片出来了,现在发给大家,赶快出去跑业务。”唐文武手里提着一大袋的名片走了进来。
唐文武的办事效率还真高,昨晚安排报社印刷厂连夜把名片印了出来。
大家一听,一下子围住了唐文武。
“别抢,一个一个来。”唐文武高声叫着。
沈江河听见叫声,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看到大家都沸腾了起来。
每个人名片上的职务赫然印着“总监”两个字。
昨天楚寒风说的老板概念,再次在每一个人心里引起震动。
毕竟这是“官方”通过白纸黑字“任命”的,那真叫一个感觉!
“另外,古京京和另外一个同事已经辞职,有工作需要交接的可以直接找他们。”唐文武接着又说了一句。
“不是吧?许建军也辞职了?”
“那没有。”
“这个老许,抱得美人归,连班都不上了。”
“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这个老许太会钻空子了。”
大家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后,看着两张空出的座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颇有点兔死狐悲的气氛。
自从楚寒风调到广告部后,一直在招兵买马,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辞职,大家心里都明白其中的原因。
“可怜的广告人,个个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在一片沉默之中,田冲嚷了一句。
“娘的,就你嘴欠,就你可怜,就你这小命不值钱!”袁媛一下子生气起来,顺手抓起一支笔狠狠地朝田冲扔了过去。
“广告人,就是人中龙凤,精英中的精英,大浪淘沙,就看谁笑到最后。”唐文武看大家的情绪有些不对,赶紧说了一句。
“跑业务去!”肖桂花站了起来。
毕竟,每个人现在心里总监的温度还在,每个人都是老板的信心还是那么充足。
内心的热度再一次受到了驱使,大家都开始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拜访客户了。
这是好多天来,广告部办公室里,第一次不见了业务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