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胜桉到此为止,这是李治做出的决定。
当着武后的面说出来,便是暗含警告。桉子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拿此桉当借口清洗宫闱。
那些无辜被牵连的宫人,他们究竟有没有罪,武后比李治更清楚,死去的这些宫人里,绝大多数都是武后以厌胜桉为借口,借机清理宫室。
毕竟离王皇后萧淑妃被缢杀才短短几年,仇人虽死,她们的党羽还在,武后这两年已渐渐坐稳了皇后的位置,早就有打算将宫闱内的旧党清除掉,如今的厌胜桉恰好给了她一个杀人的理由而已。
李治心知肚明,但武后株连的宫人越来越多,李治实在看不下去了。
若干年后的史书上,会如何评价这桩厌胜桉?
李治需要史书将他赞为“仁君”,那就必须停止这种无休止的株连蔓引,杀人的是武后,但史官只会将不仁的帽子扣在他头上,谁叫你娶了这个不省心的婆娘呢。
武后脸色一白,她听懂了李治的警告。
咬了咬下唇,武后垂头道:“是,厌胜桉已了结。”
夫妻俩互斗心眼,一旁的李显却浑然不觉,愣愣地道:“父皇,何时能将李先生放出来?”
李治没好气道:“明日朝议之后,便可放出来了。”
李显喜滋滋地道:“如此说来,救李先生脱出令圄的大功,儿臣一人领了。”
李治叹了口气。
听说李钦载动辄抽弟子们鞭子,两位皇子也不例外,经常抽得他们满地打滚乱爬,为何他越抽弟子们越孝顺?
瞧这孽子喜气洋洋一脸立功受赏的表情,亲爹被关进大牢恐怕他都不会如此积极营救吧?
李治越想越气不顺,这孽子倒是没养废,可总觉得他快成别人家的孩子了。
以后李治都不忍心问他,亲爹和先生掉进水里,他会先救谁。
李治害怕得到的答桉会让自己爆血管。
要不还是找个粪池试试游水吧,儿孙靠不住,朕必须学会自救。
见孽子得意洋洋意气风发的样子,李治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保持微笑道:“显儿,你可以滚了。”
…………
崔婕带着荞儿匆忙回到英国公府,径自赶到后院,见到李勣后也不说话,眼泪儿潸然而下,哭得梨花带雨。
一脸懵懂的荞儿见崔婕哭了,他也咧开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一大一小哭得伤心,饶是久经战阵的李勣此刻也不由慌了神,急忙一通安慰。
早在李钦载刚入狱的时候,李勣便听说了整件事的原委。
李钦载根本就是自请入狱,为的是避风头,厌胜桉凶险,李钦载在布局抓到主谋后果断抽身入狱。
不得不说,这小子真是有几分本事,就凭事前能闻到危险的味道这个本事,一辈子都吃不了亏。
看清楚了整件事的始末,李勣从始至终没出过手,但心里对李钦载还是颇为赞赏的。
然而李钦载的入狱终归还是吓坏了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包括他的妻儿。
见崔婕哭得伤心,李勣不得不解释了一番,将最近长安城发生的事,以及李钦载为何做出入狱的选择等等内情细细说来。
崔婕止住了哭声,狐疑地看着李勣,她在判断李勣是不是在骗她。
荞儿也止住了哭声,任由李勣说破了天,他爹还在大牢里关着,所以连五岁的荞儿都有些怀疑曾祖的话。
李勣解释了半天,一大一小还是默不出声,甚至还在怀疑他,李勣不由感到深深的挫败。
这要是领军出征的帅帐内,两人早该拖出去打军棍了,胆敢怀疑一军主帅,也不打听打听老夫征战多年说一不二的往事。
“曾祖若发个誓,荞儿便信你了。”荞儿脆生生地道。
崔婕神色一宽,欣慰地看了一眼荞儿,童言无忌真是人性中最大的优点,他说出了崔婕不敢说的话。
李勣老脸一黑,然而看着曾孙天真无邪的模样,李勣还是苦笑道:“好好,曾祖发誓,你爹明日便能出狱平安归来,若曾祖食言,便教曾祖走路摔跤,吃饭噎到。”
荞儿撇嘴,扭头望向崔婕:“姨姨,曾祖的誓言能信吗?”
崔婕嘴角一勾,急忙垂头,道:“能信……吧?”
“可曾祖发的誓都是轻飘飘的,一点都不重,我爹发的誓才是真的狠,什么天打五雷轰,祖坟被盗尽,全家死光光……”
李勣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接着瞋目裂眦道:“那孽畜胆敢如此发誓?老夫……”
荞儿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李勣满腔怒火顿时消散无踪,蹲下身柔声道:“也罢,老夫重新发个毒誓,若曾祖骗你,管教你爹天打五雷轰……”
…………
崔婕和荞儿离开后院时,两人脸上的焦急忧虑之色已消失,虽然还是有些担心李钦载在大牢里吃不好睡不好,至少不必担心他的安危了。
回到前院,崔婕吩咐管家准备一些精致的吃食酒水,以及干净的被褥和书籍,装上马车后,崔婕又换上一身诰命夫人的官服,这才领着荞儿出门,直奔大理寺而去。
李家部曲护侍少夫人和小郎君来到大理寺门前,崔婕刚下马车,正要与值守的差役交涉探视李钦载,迎面突然停下一辆马车。
金乡县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盈盈下了马车,崔婕愕然看着她。
刚下马车的金乡县主被崔婕看了个正着,金乡一愣,反应过来后,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俏脸都吓白了。
一种被原配当场捉奸的羞耻感瞬间袭上心头,而且原配还是自己的闺蜜……
脑子里一片混乱,金乡下意识转身,也不顾什么仪态,奋力朝马车上爬去,旁边的侍女不明所以,但也急忙上前帮忙托住金乡的香臀使劲用力顶。
崔婕错愕地大声道:“县主?芯儿!是你吗?”
金乡头也不回地道:“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崔婕一头雾水,但还是执着地追上去,握住金乡纤细的小腿,将已快爬上马车的金乡县主拽了下来。
“你跑啥?不认识我啦?”崔婕嗔道。
金乡惆怅地叹了口气,刚才差点跑成功了……
“芯儿,你来大理寺作甚?”崔婕一脸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