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原本被滕王关着禁闭。
李钦载承诺建滕王阁,李钦载写《滕王阁序》,李钦载登门送礼,该尽的礼数都尽了,但金乡还是被滕王关在王府里,不准外出。
不管滕王如今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绝不能轻易放闺女出门。
一对被棒打的鸳鸯,若让他们见了面,几乎可以肯定会发生什么。
滕王也曾年轻过,他至今仍是赫赫有名的老纨绔,他比谁都清楚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最近王府已陷入舆论风暴中心,滕王绝不敢再让王府又添一桩丑闻,那可就彻底无法翻身了。
然而,天子宣金乡入宫觐见,滕王敢反对吗?
接到旨意的滕王不假思索便让金乡穿戴整齐,王府禁卫备马备仪仗,打扮一新的金乡县主便出门登上马车,朝太极宫驶去。
滕王站在门口,呆呆地注视着马车远去,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闺女这一去代表着什么,滕王很清楚。
天子显然打算再次插手,滕王若还咬着牙不表态,可就有点不识趣了,天子如此明显的偏袒,活了半辈子的滕王难道还打算继续跟天子对着干?
相比上次在太极宫被天子逼迫时的屈辱和愤怒,滕王惊讶地发现,今日自己的心情竟平和了许多。
不得不接受李钦载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事实,滕王认真思忖半晌,感觉内心似乎没那么愤怒了。
是天子若有若无施加的压力,是李钦载承诺的修建滕王阁,或是那篇写到他心巴上的《滕王阁序》?
滕王的心情很复杂。
以势压人,滕王只会越发愤怒,甚至敢于豁命相抗。
但是若以才华压人……
滕王好像无法拒绝。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能写出《滕王阁序》的女婿呢?那些嘲笑滕王府的人,那些因李钦载已婚身份而说三道四的人,就问一句,你们家的女婿能作出《滕王阁序》这样的文章么?
不能就闭嘴,暗暗羡慕去吧!
文采惊世的佳婿,得之是他滕王的面子,已婚算个啥?有如此才华的人,纵把闺女嫁给他做妾,有何不可?
自我心理催眠了许久,滕王的嘴角终于微微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然后转身回了王府。
接下来的事,便顺水推舟吧,演技比较难拿捏,既要表现出淡漠冷酷的样子,又要假装半推半就的模样,用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成全这桩婚事,很考验演技。
…………
太极宫。
金乡县主眉目低垂,在李治和武后面前盈盈行礼。
李治笑吟吟地看着这位亲堂妹,虽是亲人,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可不多,以前是李治不待见滕王,滕王的亲眷自然更懒得见。
直到李钦载和这位亲堂妹暗藏的情事爆出来,李治赫然发现这位看似温柔恬静的堂妹,竟有胆子不声不响干出如此叛逆的大事。
人不可貌相,堂妹更不可只看表象啊。
让金乡坐近了一点,李治扬眉笑道:“看不出阿妹如此柔弱的女子,竟与李景初私下里互许终生,啧,啥时候的事?朕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你俩真是太神秘了。”
金乡俏面羞红,垂头不出声。
武后笑着拽了拽李治的衣袖,投以嗔意的一瞥:“女儿家面皮薄,陛下莫调笑了。”
李治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家人,有何不能说的?朕又没笑话她,不过是好奇而已,李景初的性子,跟朕这位阿妹的性子可完全不一样,朕是真的很想知道,阿妹究竟看上了李景初哪一点?”
金乡垂头轻声道:“他……与别人不同。”
李治兴致勃勃地道:“哪里不同?”
金乡抬起头,勇敢地直视李治的眼睛,道:“他是李钦载,世上只有一个李钦载,独一无二。”
李治眨眨眼:“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阿妹为何独许李钦载?”
“因为他是我眼里的独一无二,认识他以后,天下无人再入我的眼。”
金乡这句话掷地有声,话音已落,殿内仿佛仍在悠悠回荡着她坚定的声音。
李治和武后互视一眼,二人从金乡的眼中看到了磐石般坚定的意志。
那样的眼神,李治和武后曾经也有过,那是一种为了彼此而奋不顾身,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无畏勇气。
可惜的是,当年那股纯粹且坚定的勇气,被岁月冲刷过后,已然掺进了太多的杂质,曾经互许一生的誓言,在权势和利弊的侵袭下,早已渐渐黯淡褪色。
李治和武后心中同时升起许多感慨,怅然若失的目光碰撞,然后又很有默契地转移开来。
时间最残酷的,不是带走了年华,而是让纯净的东西沾染风尘,一如石板上的青苔。
当初愿意倾尽一生为之求索的东西,最终不可避免地厌倦了。
李钦载和金乡,多年以后是否也会如此?
李治不知道,但他很希望二人的结局比他美好,也算是偿还了自己曾经的纯粹。
“阿妹是真心想嫁给李景初么?”李治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你可是宗亲之女,县主之尊,本朝自立国而始,从未有过宗亲之女予臣为妾的先例。”
金乡淡淡一笑,垂头道:“臣女愿削县主之爵,以白身入李府,富贵何加焉,愿得一心人。”
李治惊讶地道:“为了嫁给他,伱连县主都不要了?”
“不要了,对我来说,李钦载比这个县主的名衔重要得多。若必须取舍,臣女愿取李钦载,舍县主。”
武后也震惊地盯着金乡看了半晌,摇头叹道:“真是个傻女子……”
金乡抬头看着武后,坦然笑道:“他已为我做了许多,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至少不要让他太为难,也不能让父王太难堪。”
说着金乡突然朝李治跪拜下来,道:“臣女请陛下削金乡县主之爵,除名宗正寺,求陛下成全。”
李治长长呼出一口气。
如果真的削除金乡县主之爵,整件事就好办多了。
既然已非宗亲之女,金乡便是一介平民白身,嫁给别人做妾当然说得过去,也不违背大唐宗亲的礼法,整件事通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