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至虚无生者,盖是般若玄鉴之妙趣,有物之宗极者也。
自非圣明特达,何能契神于有无之间哉?
是以至人通神心于无穷,穷所不能滞;极耳目于视听,声色所不能制者,岂不以其即万物之自虚,故物不能累其神明者也?
是以圣人乘真心而理顺,则无滞而不通;审一气以观化,故所遇而顺适。无滞而不通,故能混杂致淳;所遇而顺适故,则触物而一。
如此,则万象虽殊,而不能自异。不能自异,故知象非真象;象非真象故,则虽象而非象。
然则物我同根,是非一气,潜微幽隐,殆非群情之所尽。故顷尔谈论,至于虚宗,每有不同。夫以不同而适同,有何物而可同哉?故众论竞作,而性莫同焉。
何则?“心无”者,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此得在于神静,失在于物虚。
“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夫言色者,但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也。
“本无”者,情尚于无,多触言以宾无。故非有,有即无;非无,无亦无。
寻夫立文之本旨者,直以非有非真有,非无非真无耳。何必非有无此有,非无无彼无?
此直好无之谈,岂谓顺通事实,即物之情哉? 夫以物物于物,则所物而可物;以物物非物,故虽物而非物。
是以物不即名而就实,名不即物而履真。然则真谛独静于名教之外,岂曰文言之能辩哉?
然不能杜默,聊复厝言以拟之。试论之曰:《摩诃衍论》云:“诸法亦非相,亦非无相。”《中论》云:“诸法不有不无者,第一真谛也。”
寻夫不有不无者,岂谓涤除万物,杜塞视听,寂廖虚豁,然后为真谛者乎?
诚以即物顺通,故物莫之逆;即伪即真,故性莫之易。性莫之易,故虽无而有;物莫之逆,故虽有而无。虽有而无,所谓非有;虽无而有,所谓非无。
如此,则非无物也,物非真物。物非真物,故于何而可物?故经云:“色之性空,非色败空。”以明夫圣人之于物也,即万物之自虚,岂待宰割以求通哉?
是以寝疾有不真之谈,《超日》有即虚之称。然则三藏殊文, 统之者一也。故《放光》云:“第一真谛,无成无得;世俗谛故,便有成有得。”
夫有得,即是无得之伪号,无得,即是有得之真名。真名,故虽真而非有;伪号,故虽伪而非无。
是以言真未尝有,言伪未尝无。二言未始一,二理未始殊。
故经云:“‘真谛俗谛,谓有异耶?’答曰:‘无异也。’”此经直辩真谛以明非有,俗谛以明非无。岂以谛二而二于物哉?
然则万物,果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无。有其所以不有,故虽有而非有,有其所以不无,故虽无而非无。
虽无而非无,无者不绝虚;虽有而非有,有者非真有。若有不即真,无不夷迹,然则有无称异,其致一也。
故童子叹曰:“说法不有亦不无,以因缘故诸法生。”《璎珞经》云:“转轮者,亦非有转,亦非无转,是谓转无所转。”此乃众经之微言也。
何者?谓物无耶,则邪见非惑;谓物有耶,则常见为得。以物非无,故邪见为惑;以物非有,故常见不得。然则非有非无者,信真谛之谈也。
故《道行》云:“心亦不有亦不无。”《中观》云:“物从因缘故不有,缘起故不无。”寻理即其然矣。
所以然者,夫有若真有,有自常有,岂待缘而后有哉?譬彼真无,无自常无,岂待缘而后无也?若有不自有,待缘而后有者,故知有非真有。
有非真有,虽有,不可谓之有矣。不无者,夫无则湛然不动,可谓之无。万物若无,则不应起,起则非无,以明缘起,故不无也。
故《摩诃衍论》云:“一切诸法,一切因缘,故应有;一切诸法,一切因缘,故不应有。一切无法,一切因缘,故应有;一切有法,一切因缘,故不应有。” 寻此有无之言,岂直反论而已哉?
若应有,即是有,不应言无;若应无,即是无,不应言有。言有是为假有,以明非无,借无以辩非有。此事一称二,其文有似不同。
苟领其所同,则无异而不同。然则万法,果有其所以不有,不可得而有;有其所以不无,不可得而无。
何则?欲言其有,有非真生;欲言其无,事象既形。形象不即无,非真非实有。然则不真空义,显于兹矣。
故《放光》云:“诸法假号不真。譬如幻化人,非无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夫以名求物,物无当名之实。
以物求名,名无得物之功。物无当名之实,非物也;名无得物之功,非名也。是以名不当实,实不当名。名实无当,万物安在?
故《中观》云:“物无彼此,而人以此为此,以彼为彼。彼亦以此为彼,以彼为此。”此彼莫定乎一名,而惑者怀必然之志。然则彼此初非有,惑者初非无。
既悟彼此之非有,有何物而可有哉?故知万物非真,假号久矣。
是以《成具》 立强名之文,园林托指马之况。如此,则深远之言,于何而不在?是以圣人乘千化而不变,履万惑而常通者,以其即万物之自虚,不假虚而虚物也。
故经云:“甚奇,世尊!不动真际,为诸法立处。”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也。然则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