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完后,和尚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身子也一动不动,好像一块枯寂的石头一般。
觉得抓住回怼机会的我当然没有放过,也把他刚才那话又复读了一遍,”就这?“
趁此机会,我也仔细又思考了一下,想及自己曾看过的某个作品中的理念,心中猛然一定,又自觉底气足了起来,嘴角不自觉牵起笑容。我李某人又回来了!
和尚听我又重复了他的话后,感受着我的语气变化,很是意外的抬眼看了我一眼,立时就发现了我正一副黄鼠狼吃到小鸡仔后的隐秘微笑,不禁摇了摇头,
”你的反应能力果然很快,看来又领会到了什么你觉得有道理的想法吧。既如此,何不说说呢?“
因为又怕这老头表面答应后实际框我,所以这次我也就不问他了,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就直接开口了,
”你说佛祖最开始是为了救人这点我还是认可的。但他后面的行为就明显不是了。“
”为何?“
”因为他作为一个小国的王子,正是自身还算不错的条件才让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去看着别的穷苦人的悲苦人生而感慨,而最终认识到这世界的某种本质。他以为那就是明悟,是这世间真正的大自由,大极乐,所以他想要让大家都获得那种快乐,引人去往所谓彼岸。“
”是,但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没什么不对,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曾有过他那样优渥的条件,有他那样的想法和认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一切,托钵行乞,只靠极少食物就能过活,那是因为他曾拥有过。就好像那些大半辈子都无忧无虑的老爷们,某天突发奇想,想要尝一尝野菜粥的味道,所以他就从王宫里出来了,到下层去见见普通人的生活。“
”他不是那种人,你当明白。“
”是,佛祖是一个让我很敬重的老师,他也确实不是那种人。但他其实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他作为一个已经享受过了许多美好的人,他以为精神的愉悦胜过了一切,所以他以为慈悲就是,普渡世人,其实是想让人们都达到他那种思想认知罢了。他觉得众生都没有领悟世界的真相,所以才活得那么痛苦,所以他以为让大家领悟那种虚无就好了。“
”但他的想法其实并不对,最起码是不切实际的。就好像现在那些早年间靠着侵吞国产发了家的富豪一样,自己啥都不缺,偶尔吃一顿底层人的日常三餐,都要毫不客气地对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大肆抨击,说他们心胸狭窄,只会注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愿意抬头看看那灿烂星空。“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某位企业家对年轻人的忠告:先不要急着奋斗,人生那么长,年轻时就该多走出去看看,丰富精神生活。“
”我不确定佛祖的本意是否这个,但后来的事证明他确实有点这个意思。六祖当年直接抛弃老母跑去修佛这事你知道吧?只是后来六祖成了大师了,人家怕他有污点,就说他当年是得到了某位居士资助后才去修佛的,不是直接抛下老母而去的。“
”我不否认佛祖,但我否认他后来所留下的这个教派,不知养活了多少肥头大耳的大老鼠,吸了多少贫苦人家的人脂人膏。”
“所以他并不慈悲,他过于强行带入自己的想法了。他又怎么就知道所有人都乐得过那种清贫日子呢?他又怎么知道所谓梦幻空花就是这世界最终极的本质呢?他凭什么就认为他眼中的世界就是真正的世界?他凭什么就觉得把大家都带入那种地步就是对他们的救赎,就能让众生不再苦了呢?”
“只要这世界还依旧存在着,只要生产力还没有高度发达,人们就注定不可能只靠某种思想就不再困苦!一切脱离实际空谈的思想指导,都是没有意义的自我道德满足罢了!”
“所以他并不慈悲,真正慈悲的是那些实际能帮助你的人。不是有话这么说吗?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千里拜灵山!”
“所以你说佛的最本质思想在于慈悲,我还是有些不认可的。我觉得佛最本质的思想就在于那种空无,而非慈悲。慈悲的只是那些故事,并非想要脱离生产基础而强行把所有人拉到他那种认知的行为。再厉害的想法,再如何高深的领悟,也没办法填饱肚子。”
”真正慈悲的,是道济,是素权,是从古至今那些真正帮助众生解困苦的人,而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师。“
…………
我说完后,和尚依旧在低着头,但说话时的语气却已经变得很是古怪了,
“你虽然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但能在这个年纪想到这么多,倒也不错了。”
听着和尚这话的我不禁摇了摇头,叹道:
“照理说被你夸了一句我该高兴才是。但又有什么用呢?现在信息这么发达,谁不是懂一堆道理呢?不也一样没有过好的?而且,”
微微停顿了一下后,我强行拐到了另一个话题上,”这跟你自称药师有什么关系吗?“
在我巴拉巴拉不停往外喷话时一直低着头的和尚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了,眼神异常明亮的盯着我,微笑答道:”因为我慈悲。“
这话其实倒挺让我摸不着头脑的,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啊。
但还能没等我开口,老和尚就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讲了。
”你觉得素权法师是个真正的慈悲者,是个你心中的修佛者,提起她时带着敬重。但你却轻慢我,无非就是觉得我也是那种只会骗人的沙门魔徒罢了。”
”实际上并不如此,我虽然没她那么出名,但也是救了不少人的。我是个和尚,但也是个看病先生,会给他们开方子抓药,且我不受他们的任何东西,所以他们都叫我药师。倒是没啥其他意思,就是说我是个抓药师傅罢了。”
“刚才那叫圆圆的孩子就是我二十多年前救回来的一个小女孩,倒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
说罢,老和尚又转过头继续盯着那破旧佛像,口中传来声音,
“我救了很多人,佛曾说人皆能成佛,那我为什么不能是药师呢?”
我不清楚他是在对着空气发问还是在对我发问,但我认真权衡一下之后还是开口了,一时竟然觉得无比轻松,“反正他又不会说话,而且老师他估计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的。咋叫还不是随你喜欢呗。“
说完后我也不打算再停留了,直接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
和尚依旧在认真盯着佛像,哪怕听到我迈步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再见。
临走出佛堂门口的我也只很是随意的挥了挥手,简单回了他一句再见,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
大门外依旧来往着很多参加毅行的大学生,那阿姨也正在门口另一边很认真的不停从保温桶里盛出一杯又一杯过于稀淡的米稀饭。
倒是我之前一心怼和尚反而没注意到,那保温桶后面确实坐着一个看去不过三四岁的小男孩,一副乖巧模样,脸却白净的不像话。
妇女见我出来了老和尚却没出来,慌忙之下立刻停了手里的活,在灰黑色的破旧粗布围裙上简单擦了擦手,狠狠的瞪我一眼,一手牵着孩子就要往屋里跑,显然是放心不下老和尚。
我没搭理她,直接端起一杯米稀饭就打算走了,但仔细想了一下,又觉得这样不合适,还是得回点什么。
所以临走前我又在放保温桶的小桌子上留下了几块今早从万达茂那边超市买的薄荷糖,转过身去朝着庙门很认真的说了一句:
“再见!药师!”
…………
我跟和尚聊的我估计着也有小半个小时了,本来以为班长和三金他们几个都该走远了呢,所以就拼命跑了起来,想要追上他们,别拖慢了大家的进度。
结果才只是跑过了一个拐角,就发现了坐在马路牙子上等我的那三个人。
心中虽然有些感触,但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就那么直接汇入了大部队,跟着他们一起继续往前走。
…………
当天晚上六点多,天快黑了,我们三个才走到五十公里处,吃了一顿晚饭,领了一个奖牌。
那时候我脚上的水泡都已经起了好几个然后又被磨破了,整个鞋里黏糊糊的,既有汗,也有水泡磨破后流出来的水。
班长那时其实也已经想要放弃了,跟我们说,再坚持下,五十公里往后每十公里的补给点处都有等着的大巴车,直接开回禾霏市里。
这种长距离徒步活动,在没有专业装备支撑的情况下,其实越往后是越难熬的。
五十公里后的路就走的无比辛苦了,我看很多人甚至都从路边的书上折了一根木棍当登山杖,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去,
而我由于大一时的不懂事,直接穿布鞋搁盘山柏油路跑了一学期的五公里,左膝盖处本来就有旧伤,只觉得更加难熬。
五十公里以后基本都感觉自己的腿好像断了一样,只能慢慢往前挪着,像蜗牛一样迟缓。
走到六十五公里处其实都已经快十二点了,过完十二点,就是阳历上的新一年了,这也就是这次毅行活动最大的意义——在不断前进中迈过旧的一年,走过新的一年!
当时我们又一次碰到了风筝,他那边的好几个人到那时也就只剩下两个了,还都是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往前挪的,跟我们的情况差不多。
因为已经快十二点了,大家都觉得挺有纪念意义的,就那么一块走了一段路,直到十二点到来。
…………
想象很美好,但真个到了十二点之后,其实我们也都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只有风筝这货还那么满脸兴奋,嚷嚷着要我给他拍照。
十二点整时,风筝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本来走路都费劲的他在拍照时忽然跳了起来,还比了个耶,然后重重落地,腿疼的直接骂娘。
“屮鳎鰢的!疼死老子了!大头你拍好了吗?”
我当然拍好了,还一连抓拍了很多张,然后把他的手机还他。
其他人都一副死人脸没什么动静,累的半死不活的,也不愿意去拍照,所以我们就慢慢的又和十二点后一直兴奋的不得了的风筝分开走了。
除了那两个退伍的老哥,他们还咬牙挺着,跟风筝一起慢慢往前挪着。
说来这事其实也挺奇妙的。
我们六个人一块,风筝他们七个一块,除了我跟风筝,其他人彼此全不认识。而且我也不咋爱说话,一路上也没跟风筝说几句,其他人就更是这样了。
结果到最后反而是互相不认识的人们结成了新的小团体,班长和钢炮带来的那两个退伍老哥直接跟着风筝走了,而风筝这余下的一个同学则跟我们一起走了。
当天凌晨两点多,我们一行五个人终于在80公里处彻底萎了,无论怎么给自己灌鸡汤都再没办法重振雄风了。
所以我们干脆直接狂搂了几瓶补给点的免费饮料后就坐上了大巴车,沉沉睡去,等它凑够人后开车。
…………
行百里者半九十,但也总有很多人想着就只剩一点了而不愿放弃,所以八十公里处的那一大巴车人凑得很慢。
我们一直在车上睡到了五点多才发车,等开回市区后都快七点了。
每个人都很累,急着回去休息,所以我们也没什么很煽情的话或者举动,就那么直接干脆地告别了。
班长直奔学校,钢炮打算去他医大的某位同学那里玩一玩,三金跟我一块直奔火车站,我回邬湖,他回采石矶,同一趟车。
到地方后,我就那么直接跟三金撂下了一句以后去找你玩,然后就直接下车回学校了。
当时正是元旦假期,寝室里的大家都出去玩了,我回去后直接一通大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多才被饿醒。
我醒来后,寝室里的大家也都还是没有回来。
有女朋友的两个带着女朋友出去耍了,没女朋友的三个中有两个去了南平旅游,一个跟着社团出去唱k看电影吃饭一条龙了,都在嗨着呢。
简单定了一份黄焖鸡后,我甚至都没急着去洗脸,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往自己的素材文档里加了一句短短的话:
101:药师,潮湖毅行偶遇,米稀饭,中医,慈悲,虚无。
…………
当年那次毅行参加人数很多,很多人都见过药师,喝过他的米稀饭,但没跟他聊过,也压根不知道他叫啥。
我说这段废话其实没啥用,但也不是水字数,我只是想证明药师这人并不是我虚构的故事,很多人都能证明。
药师其实是我很敬佩的一个人,懂得很多东西,人也非常好,上面对话中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幼稚的地方可能是由于我个人的水平问题,没办法清楚的表达出他当时那些玄乎却朴素的道理,而不是他的问题。
因为现在不让直接写现实中的城市名我才这么用同音字代替了,但其实也很简单,很好猜到。
邬湖就是韩厅含金轮所在的地方,禾霏就是李鸿章所在的地方,潮湖是禾霏附近的一个以湖命名的小城市。
所以如果有人有兴趣想去看看药师的话,我虽然也记不准他具体的位置,但我知道你只要沿着环大湖边的公路不停开的话,路上应该是能碰到一个叫广济寺的小破庙,那庙就是药师的居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