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尸体衣服的整齐看,凶手行凶时从容到了极点,没有任何撕打反抗的痕迹。
但死者的脸上却都永驻着恐惧至极的表情,眼睛也都没有闭上。或许凶手还很欣赏自己手法之高超,但雷霆却从中感到了超乎冷酷之上的冷漠,在凶手眼里,这些人的生命没有丝毫价值,如同小孩玩弄的泥偶,可以毫不吝惜地毁掉。
这种对生命的漠视远比冷酷更为可怕,凶手以为他是谁?是造物主吗?在玩天生天杀的游戏吗?
愤怒战胜了恐惧,他的手不再抖,两腿又如石头般坚硬,他甚至希望凶手能从黑暗中跳出来,和他决一死战。
“上人?”他此时才想起自己来是为什么了,“不会是他干的吧?”他心里几乎认定了。
能勒死这十二个不会武功的和尚,武林中大有人在。
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不会超过十个人,而金顶上人的武功又恰好在前十名里沉浮着,前十名里以冷血著称的却只有两三个。
更主要的是他就住在这里。
即便凶手真是金顶上人,他也无所畏惧了。
看到如此丑恶的行为,就是面对天神,他也敢放手一搏!
但他猜错了,凶手并不是金顶上人他在右边的一间僧舍内找到了金顶上人,已经死了,也和那些和尚一样,被悬在梁上。
长满黑毛的两腿在夜风吹拂下来回摇荡,旁边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已经空了的酒葫芦。
“上人死了。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恐惧,而是震惊了。
惊得目瞪口呆。
金顶上人早年时性烈如火,杀人如麻。
武功也很繁杂,但那时他已被公认为第一流的高手。
中年以后他释躁平矜,专攻掌法。
一套峨眉金顶绵掌打得出神入化,已臻化境。
此时的他被誉为海内三大绝顶高手之一。后来崆峒凌峰异军突起,抢占了第三位武学宗师的地位,把他挤出了前三,但他的名次却从未出过前十。
其实位次的排序也是有多方面原因的,除三大宗师略高一等外,能排进前十的也几乎都是绝顶高手。
这些人分出优劣已属勉强,若要分出胜负几乎不可能,金顶上人即便遇到三大宗师,取胜固然不能,自保却是绰绰有余,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难道真的有凶神恶煞?”雷霆额头沁出冷汗,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如此轻易取走金顶上人的性命。
金顶上人的死相和那些和尚一样,衣饰整洁,房间内也没有任何打斗迹象,若从表面上看,倒真是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但他知道不会,那十二个和尚还有可能,金顶上人却绝对不会。
尤其是这些人脸上恐怖至极的表情和不肯合上的双眼已完全否定了自尽的可能。
“上人究竟遇到了什么?是什么能令他如此恐惧,以致毫无反抗地任人勒死了?”
雷霆把金顶上人解下来,平放在床上,又抚平他的双眼。
孰料一抹之下,手上竟沾了几根眉毛。
“毒!这是什么毒?能令死者的眉毛都脱落了?”他大吃一惊,又扒开死者的眼睛,仔细看着,却没有丝毫中毒迹象,只是手上又多了几根眉毛。
他忽然觉得不对,手触到的好像不是人的皮肤,哪怕是死人的皮肤。
他用力揉搓一下死者的眉头。
眉毛竟然全部脱落下来,他又
发现一处可疑的地方,双手按下去,用力一提,竟把死者的鼻子揭掉一半,但下面还是一个完整的鼻子,丑陋的扁塌的酒糟鼻。
“假的!金顶上人是假的!”他脑子里嗡嗡一声轰鸣,好像他往自己脑子里扔了一颗雷火弹,一时间他真如万丈高楼失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身上冷汗如浆,从无数个汗毛孔中汩汩流出。
“完了,我受骗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清醒过来,却依然处于虚脱状态,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有人用易容假扮的金顶上人从他手里买走五十颗霹雳雷火弹,杀死金陵王和钱若甫的两颗一定出自其中。
那人预料到雷霆一定会查证此事,便把假的金顶上人和庙里的和尚杀掉灭口,线索到此也就彻底断了。
他真想就此躺在地上,永远不再起来,派出去查证其他人的铁定要空手而返了。
他最后也只能空着两手去见金五伦,并依约割下自己的人头。他无法拿自己也不知道其姓名和身份的骗子来塞责。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回家。为自己料理后事。
“娘,你说的他是真的从里面逃出来了还是成了神仙飞走了?
“飞到天上变成了星星,我猜他一定是牛郎星下凡吧。”少女仰望着满天繁星,依偎在母亲怀里,喃喃说着。
“星儿,你还在想着他?”中年女人叹了口气。
“你,你别笑话我。
“可我真是头一次感到,想一个人原来也能这么幸福。
“哪怕你根本得不到他,甚至再也看不到他,只是在心里想着。”
中年女人身子一颤,眼中流出泪来,魔障,真是魔障!
二十年前,她也是女儿这般年纪,见到了那个人。
一见过后,她也是疯魔似地想他、爱他。
后来他成了自己的丈夫,女儿的父亲,同时却也陷进了巨大的灾难中。
而今女儿也像自己当初一样,命运的轮回竟然如此准确而又怪异。
不过灾难不会再次轮回了,因为她们根本逃不过这一次灭顶的灾难。
“娘,你常说生我的时候梦见自己吞了一颗坠落的星星,所以才给我起名天星,那你吞下的会不会是织女星呀?”
“星儿,不要胡思乱想了,早点儿睡吧。”中年女人不忍说破女儿的幻想,或许让她一直活在甜蜜的幻想中更好,至少能免除无限的恐怖与痛苦。
“娘,我还要再坐一会儿,您去睡吧。”少女依然仰望着天空,找寻着牛郎星和织女星的位置。
“牛郎织女隔河相望,一年只能有一次七夕相会,我原以为他们不知有多么痛苦,现在才明白他们还是幸福的。
“即便没有一年一度的鹊桥会,他们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真的相爱。”
少女冥想着,俏脸上沉醉的神情好像春天夜里绽放的一朵鲜花。
一个迷雾般的影子从远处飘过来,在竹林和丰草间时隐时现。
少女脸上的神情并没变,眼睛却瞪圆了,她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颗在地面上跳掷的流星。
“你在等我?”那影子停下来问道。
“我在看星星。”少女平静地说,一股巨大的喜悦充塞她心胸,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湿润了,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上面还挂着几滴泪珠,“只是我一直在等你,从你离去以后,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
“我当
然会回来。
“你是不是期望我被你们恶摆了一道,就像吓破了胆的兔子似的。
“逃得远远的,再不敢回来?”马如龙压低声音怒道。
“不,我一直期盼你回来。”
“期盼?期盼什么?你知道我回来要做什么吗?”马如龙恶狠狠地说,同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狠一点,再狠一些。
别忘了他们是怎么整治你的。
但他发现,面对着满天星光下这张天使般的容颜,自己的冲天怒火就像太阳照射下的雪人似的,正慢慢消融。
“你回来就好。做什么都好。”少女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他脸上,脸上依然是甜蜜的笑容。
马如龙心中戒意陡生,他向四处望望,并无人影,心中暗忖:
她又在耍什么花招,难道这里还有更厉害的机关?他们还有更毒辣的手段?如果少女见到他唬得花容失色,拔腿便逃,甚至大呼救命,那才是他想象中应该有的反应。
然而少女不但稳坐钓鱼台,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似乎在等着他自己再次跳入陷阱,少女近在咫尺,伸手可捉,他却不敢贸然展开报复行动。
他担心的并没错,这里是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但不是任何人工能设计制造出来的,而是人性本身的陷阱,而他已经陷进一只脚了。
“我知道你会回来,会来找我算账。
“我说过,只要你能从里面逃出来,我任凭你怎样摆布。
“现在我就在这里,我不会反抗,听凭你怎样摆布。”
“你以为你绝不反抗我就会罢手吗?
“我承认耍赖是女人更是女孩子的特权,但对我没用。”
“我没耍赖呀?我是在履约。”少女站了起来,微感诧异地说,“我说过了任凭你摆布,当然不会反抗,你希望我反抗吗?”
马如龙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面对这样的对手,他真的无计可施。
他很想转身走开,却又不甘心。
“要是我必须反抗你才能下得了手,那你告诉我,要我怎样反抗?”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过了,随便你怎样。”
“我倒也不想怎样。
“只想让你们也尝尝我身受的。
“把你们也扔到下面的铁笼子里,把盖子合上,再往里面灌足水,一滴也不会少。”马如龙又凶狠起来。
“好啊,现在吗?”少女秀眉一挑,迈步欲行。
“你到哪里去?”马如龙忽然有些慌了。
“你怕我跑了吗?这是你的腰带,你可以把我绑起来提在手上。”少女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条腰带。
“这是我的?你还留着?”马如龙皱眉问道。
“当然。我知道你还会用上它,你不是喜欢用它绑我吗?”少女把腰带递了过来。
“我喜欢?”马如龙叫了起来,“我可没有用腰带绑女孩子的毛病,我那是被逼无奈。”
“你以前没绑过别的女孩子?”
“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变态的疯子。怎会有这毛病?”
“哦,我看你那一手娴熟无比,还以为你经常练哪,这么说你只绑过我?”
“喂,你能不能不提这事儿?”马如龙冒起火来,这件事是他自以为进入江湖后唯一一件汗颜的事儿,偏巧对方死抓住不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