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帅低下头,显然被帅破地的威严刺得不敢与他目光相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不必丢掉这么多的性命。像九龙镇这种没有城墙的小城镇,又是在刘子昂这样的人领导下,我们大可以给予全力一击。尽管硬拼不是最好的谋略,但我们一定能取得胜利。”
帅破地沉默片刻,然后一把挽住小帅的脖子,嘴鼻贴近他,轻声、但严厉的说道:“小帅,只要你身着军服,戴着勋章,就请你在任何时候管好你的仁慈。对我而言,禁卫军任何一个兄弟的命,都比这些俘虏一万条命加起来还要珍贵。只有你,和禁卫军才是我的兄弟。而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兄弟丢掉性命!”
顿了一下,帅破地声音缓和了些,道:“小帅,你应该知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不要让我失望。最优秀的军人,在这点上不应该有你这种犹豫。而现在,你所要做的是服从命令。时间紧迫,哪怕我们的敌人屠杀的再慢,能给你传达我的命令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遵命,将军!”小帅似乎陡然间想起来他还要去传达帅破地的命令,脸上一红,马上转身离去。
而就在这时,前锋营的前排已贴近九龙镇,双方终究刀兵相见,战成一团。
从刘子昂军人的军服来判断,刘子昂没有让三千宪兵处在前线的位置,那些守卫在城镇四周和血狼军正面交锋的都是后面招募的兵力。可以想象,在刘子昂的心里,他的命要比保住城镇更重要,所以宪兵的作用就是簇拥在他的周围保护他。
可他似乎头脑不够灵活,没有相通一点。若是城镇没了,他还有命吗?
果然,在这愚昧的领导者的布置下,前锋营的压力要小了许多。毕竟在日升城的时候,帅破地对俘虏们许诺过,只要立功,那是有奖赏的。至于奖赏是什么,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如果有幸得到奖赏,那么说明自己还活着。他们所期望的,只是继续活下去。
更何况,这一万人都是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性,里面还不乏像杨树和刘超这样成为土魂境魂客的存在。若是碰上那三千宪兵,他们或许会被快速的斩杀,但现在,他们似乎还能抵抗一阵。
但也只是抵抗一阵子而已。毕竟他们是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且毫无凝聚力和战术可言,面对的又是藏在防御设备后方的敌军。面对敌军的弓箭、石块和冷不防从黏糊在木架缝隙中捅出来的长枪,他们的损失立马清晰可见。大批大批的男人倒下,或被弓箭扎满变成刺猬,或头破血流倒在血泊中,更有的被向外凸出的尖木刺穿胸膛,就那么挂在半空中,模样相当可怖。
“啊!不打了!我不要再打了!”
“这太可怕了!我要回去!”
这一幕幕如同在神话中的炼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上演后,许许多多的人都脸色大变,惊呼尖叫起来。他们不是军人,虽之前有贵族平民、富贵贫穷之分,但却都是没有战争经验的普通人。在他们心里,战争就是想当然的那样,可一旦真正亲身经历,他们就再也受不了了。
前锋营顿时大乱,在第一批掉头往回跑的人的影响下,几乎整支队伍都向后撤去。由于突然转身后退,很多人都还处于慌乱惊恐之中,一个不小心倒下,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被后面蜂拥的人踩在脚底,活生生的践踏成肉泥。这样的惨剧频频发生,但似乎谁也没有怜悯之心,生怕跑慢一点就会被九龙镇那头“恶魔”吞噬。
帅破地嘴角冷冷一笑,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抽出系在胯下血狼身侧的一柄长剑,向前狠狠一抛。最后那长剑落在战场上,插进了土里。他转过头,对身后还留下的禁卫血狼军下令道:“敢退回长剑者,就地格杀。”
禁卫军骑着血狼向前奔去,一个个嘴上挂着嗜血的冷笑,血狼也张着嘴咆哮着。那些第一批越过长剑的人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禁卫军利落的斩杀,然后血狼撕咬着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的血肉吞进肚子里。更有不幸的逃跑者,被血狼直接咬破喉咙,有的甚至被几头血狼分尸,惨状比起在九龙镇前毫不逊色。
刹那间,俘虏们被夹在中间,陷在了前不能进后不能退的境地。
进,是死。退,也是死。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尽管四周非常嘈杂,但这个声音所要表达的意思却传入了每个人的心中。
“战友们,别再后退了。与其给这些畜生当食物,还不如倒在九龙镇的尖木下!更何况,只要攻下了九龙镇,我们才能活命!纵然都是死,为何不向着有希望的那一方前进呢?我相信,帅破地将军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赵无忌没有想到,发出这个声音的竟是他的好友杨草。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他不知道这一刻该对好友是该赞许还是其它。可他看到了,好友的话对周围的人们产生了作用,人们再一次转身,胸中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朝九龙镇再次冲去。
他从来没有想到,杨草的话语居然如此有感染力。不过转瞬间他一想,杨草并没有在他心中被神化,因为杨草所说的都是事实,任何一个人在此时阐述这个事实,都会让人们放弃逃跑的想法,从而继续向敌人进攻。
他大概是被杨草感染了,紧紧跟在杨草的身体,不停的嘶喊着:“进攻!进攻!只有胜利我们才能活命!”
“哼哼,那小子有意思,把我刚准备要说的台词说了。”前锋营后方,帅破地右手放在眉前做眺望状,自语式的说道。
“他们看起来斗志更高了呢!”小帅在后面补上一句。
“求生的欲望能激发人最大的潜能。现在他们就是一群发狂的野兽。可怜的刘子昂,要丢掉更多人的性命了。”
“若是这些俘虏被我训练一个月,我想光靠他们就能把城镇打出缺口来。”小帅自信的说道。
“那是当然,对你的能力我相当赞同。”帅破地道:“不过正如你所说,除非是被你训练一个月。现在的他们,却是不能改变其命运。”
“九龙镇是火,他们就算是发狂的公牛,最终也要被烧成灰烬。”小帅叹息道。
城镇下,前锋营果然比之前凶猛了许多。但相对的,他们倒下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此时大概过去一个钟头,前锋营的人已只剩下一半了。
好在杨草还活着,还有他的同伴赵无忌,也依然紧紧和他站在一起。他们前冲后突,不知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虽然只是一个钟头的厮杀,但他们的心境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们杀了人,亲手杀了人,活人。尽管已看惯了冷漠,但真实的发生在自己手中,却还是对两位少年有极大的刺激。
“嗖——”一支利箭从杨草头顶上急速飞过,杨草本能的蹲下,并拉扯着赵无忌,大声喊道:“赵无忌,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就算现在还健在,但迟早是个死。”
赵无忌点点头,朝正规血狼军的列阵望了一眼,道:“帅破地似乎不打算有任何动作。”
杨草坚定的说道:“我们不能指望他,只能靠我们自己。帅破地迟早会动手,但不是因为要挽救我们,而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而在这个时机到来之前我们能否保住性命,就得看我们自己的了。”
赵无忌疑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办法算不上,只能说是一线生机。”杨草偏过头,朝那一排排尖木望去,道:“我们必须要把城镇打出一个缺口来,这样我们就能进城,到时候敌军必将大乱。而在这个时候,帅破地很有可能发动总攻。如果他是个名将的话。”
赵无忌道:“但我没说错的话,挡在我们前面的不是豆腐。”
“所以我们要有针对性的进攻,而不是向无头苍蝇这样往前冲。”说话间,又一支箭矢飞来,从两人的鼻尖飞过,险些让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毁容。
赵无忌惊魂未定,喘息间,望向杨草的背后,目光有些了变化,高声喊道:“杨树,刘超!喂,朋友们!”
那被他呼喊的人也看见了他,一群十几个人统统跑过来,然后蹲下。
“上天垂怜,都还活着。”杨树拉住赵无忌的手,又朝杨草望了一眼。
“像这样龟缩在这里都能活命,真是奇迹。”刘超依然对杨草冷嘲热讽。
杨草这次不与他计较,朝和同两人一起来的十几个人扫了一眼,轻声道:“这些人够了。只要我们动手了,其余的人也会效仿的。”接着,他又对刘超说:“现在我们都在死神的镰刀下残喘,就暂不提以前的成见了。要想活命,就必须配合起来进攻一个点!”
也不等刘超答复,他指向一个兵力相对薄弱尖木群,郑重的说道:“要把这里打出一个口子,我们就能活命!”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刘超问道。
“你没得选择!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好了好了,照着杨草说的做吧!我不只一次的说过,我们从小是玩伴,现在又在同一条船上,应该齐心协力。头儿,你怎么看?”赵无忌朝杨树望去。
在此时此刻,被赵无忌称呼一声“头儿”,杨树昔日的自尊似乎陡然间弥漫全身,让他忘却了自己已被笼罩上俘虏的耻辱。他没有思索多久,便用以往在日升城孩子王的姿态,果断的下令道:“干吧干吧!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杨草,你做我的军师,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和他们拼了!”
“好!杨树,你们中有火魂境魂客没有?”
“还有两个。”
“够了,赵无忌和那两个魂客躲在我们身后,魂客放火烧尖木,赵无忌射击对我们进攻的人。而我们,”杨草环顾四周,拽起一具尸体挡在前面,接着道:“像我这样,用尸体当盾牌往前冲,保护魂客释放魂术。”
“明白了!这听上去的确是个好主意,干吧!”一声令下,杨树也拽起一具尸体,当先冲了出去。
他的勇敢也感染了大家,众人顿时进入状态。
没过多久,他们这一个小团体已钻进尖木,和敌军展开近身搏斗。而刘超和另外两个魂客不停的施法,让那些尖木统统燃烧起来。加上赵无忌有目标的射击,进展竟然比预想中要顺利。
这个小团体的成功感染了周围的人,他们不约而同的纷纷效仿起来,顿时给守军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这群乌合之众,转眼间竟有了自己的冲锋战术。
远处,小帅惊讶的说道:“我似乎看见奇迹将要发生了。”
帅破地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道:“有意思,很有意思,值得我们认真的看下去。”
敌军感受到了杨草这个小团队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尽管刘子昂愚昧,但底下不全部都是蠢人。负责这片区域的长官意识到,若是再不给杨草严厉打击,那恐怕真的会被这群炮灰把城镇打出一个缺口。于是他迅速分配兵力,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杨草的前方。原本杨草和杨树已几乎进入了尖木中,只需砍到四周的守军,再往前挪动几步,后面的人就能跟上来,而这时尖木群已被烧毁,只需一脚就能让其倒塌。
但偏偏这时,更多的敌军来到这里,前赴后继的向杨草和杨树扑去。杨草手中的尸体已惨不忍睹,不再具有防御的功效。他索性扔下尸体,左手捡起一把钝刀,右手拿住一直拿在手的单手剑,如野兽般毫无章法的朝前方的敌军砍去。
每一次挥动着手臂,他都会觉得他的肌肉随之一紧,这种感觉就和当日在日升城刘超用魂术打了他之后的感觉一样。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他自小落下病根,身体犀弱,甚至不足以成为一个最低级的土魂境魂客。所以要左右手各拿着一个武器并且挥动这么久,那就算不筋疲力尽也得气喘吁吁。可现在,他诚实的对自己说,自己竟然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累。
“或许,这是求生的欲望让潜能的爆发?”正迅速的思索之际,他看见前方又来了三个敌军,但那三个人并没有向他扑来,而是站在原地,拉弓上弦。他心里一紧,他已断定,这三人的射击目标正是自己后方的魂客。若是魂客倒下了,没有了火力的掩护,别说是计划成功,就是他和杨树这一帮冲在前面的人,立马就会被砍成肉泥。
这该怎么办?自己怎么阻止?若是冲上去,就算阻止得了,自己就羊入虎口闯进了敌军中,到时候自己双拳难敌众手,不也是一死?
可情况的紧急根本容不得杨草多想。
最终,他将钝刀向前狠狠一扔,砸在拦在前面的敌军之后,脚下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张开双臂朝那三个弓箭手扑去。
这奋力的一扑,总算是达到了杨草所渴望的距离。虽然将弓箭手压倒了,他自己也倒下了。敌军自然不会放过从背后捅刀的机会,那与杨草距离最近的敌军,毫不留情的挥刀向杨草砍去。
“杨草!”看见杨草的处境,赵无忌脸色一变,大声惊呼。此时他再搭箭,已是来不及了。
“啊!”没有任何人能在此时营救得了杨草,也并没有任何奇迹在此时发生,那一刀硬生生的砍在了杨草的背后,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杨草大喊一声,整个人竟笔直的挺立起来,像是这一刀刺激了他所有的神经。他如发疯的野兽一般,朝那个从背后砍他的敌人扑去,竟张开嘴,大口咬向了敌人的喉咙。
“啊啊——”顿时,那人以比杨草惨叫时高出十倍的声音嚎叫着。但没有用,杨草双手紧紧的箍住他,尽管他手中依然拿着刀,也无法挥动手臂。
下一刻,杨草的脑袋从敌人脖子上拿开,嘴中还咬着一大团连着筋带着血管的血肉。而那失去脖子的人,脸上挂着恐惧与痛苦的表情倒下了。
敌军们面面相觑,用惊恐的目光望着嘴上满是鲜血的杨草。竟在杨草转身面向他们之前,最好袭击他的时刻怂了。像是不敢背后偷袭眼前这个疯子,怕自己也被这个疯子硬生生的从身体上咬下一块肉来。
尤其是,像城镇外那一头头血狼一样,下嘴的地方是要命的喉咙。
战场上瞬息万变,就在这短暂僵持之下,杨树身后的人都越过了尖木群,并将其几乎已烧榻尖木群踢到,顿时打开一道缺口。周围的人见杨草等人冲进了城镇,也都蜂拥而来,从这个缺口里往里钻。刹那间,缺口处的敌军变得势单力薄,不敢再战,纷纷往后退。等到其余区域的守军赶过来的时候,前锋营的大部分人都已冲进来了。
“好!”帅破地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拔出背后长长的镰刀,向前斜举在半空中,大声道:“全军突击!攻陷九龙镇,活捉刘子昂!”
令一下,帅破地便身先士卒的骑着血狼冲了出去。身后,是小帅紧紧跟随着的身影。
这位帅破地信任的将军,眼中不由得射出兴奋的光,他激动的说道:“奇迹真的发生了。这群俘虏居然把城镇打出了口子,让我们的正规军得以不需要牺牲一人顺利的进城。奇迹,真是奇迹。”
“嗯,小帅,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奇迹。”帅破地迎风说道:“这群俘虏有意思,里面不乏能人。”
“我都看到了,有一些值得栽培的魂客和射手。”
“还有抢我话的那小子。那个被打开的缺口,他是第一个冲进去的。”
“将军,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任何意思。但我记得我曾说过,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帅破地脸上浮现出嗜血的微笑,高声驾驭着血狼,道:“现在,得去让我的‘蛊神’尝尝刘子昂的味道了!”
“蛊神”是帅破地的胯下的血狼的名字。闻言,小帅朝凶恶的蛊神瞥了一眼,心里不由打了个冷颤。
任何事情的发生,必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保住了命,并且还有奖赏,杨草该欢喜。但失败的刘子昂,却是愁到近乎于晕厥。因为奇迹,不会频繁的在每个人身上发生。刘子昂必定是难逃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