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坪看守所是一座新建看守所,建成后启用已有三年多的时间。
半夜,肖凯被秘密送进龙坪看守所。随着三道铁门刺耳的闭合声,肖凯被关押在B区第六监室。
第六监室是过度监室,凡是新进来的都必须先关押在这里,经过一个月的**后,才分配到其它监室参加生产劳动。
第六监室现关押有三名老犯。见有新犯进来,三名老犯捂着被褥立即坐在床上,顶着雪亮的头颅,圆起铜铃般的眼睛直盯着他,就像见到一只小羊羔被丢进了狼笼里,他们随时都要扑过去撕咬他的躯体,享受一顿久违的美餐似的。
狱警抬起手中的警棍指了指最左边的铺位,示意肖凯就睡在上面,然后用一双奇怪的眼神扫了三个老犯一眼,转身用力关上中间的两扇铁门,接着外面那两扇也发出了“哐当”的关闭声。
肖凯在狱警指定的铺位,整理那一床草绿色的污渍斑斑的被褥。
他无意间抬起头来,发现三个老犯的头整齐划一地像三个冬瓜一样并排着,都闭上眼睛,是装睡的样子。当他回过头背对他们时,感觉那三个头又同时抬了起来,睁着六只眼,像鬼魂一般在背后盯着自己,他顿时警觉起来。心想,他们想干什么?肖凯转头看过去,三颗闪闪发亮的光头又同时落下,就像卓列林戏剧一样滑稽可笑。
由于一路劳顿,感觉有些疲惫。铺好床,肖凯想洗把脸。观察了半天。原来洗漱的地方是在通风堂,中门已被关上,出不去。只听到监室内最右边墙角下,传出“咝咝”的漏水声。那响声的边上,砌有一堵高约一米二三高的砖墙。看来那里就是供犯人用的厕所了,这漏水声应该是水龙头没有拧紧的缘故。
肖凯怕影响别人睡觉,轻手轻脚来到厕所边,看见有一股细小的水,从厕所水管开关的接口处流出来。
肖凯伸出双手,去接着冰凉刺骨的水,抹向自己油黏黏的脸。
这四月份,龙坪是高山地区,海拔在一千六百米以上,不像三水市区海拔只有三百米那样的温热天气。
就在肖凯再次伸手接水时,他感觉有一只巨大的蝙蝠从头顶上压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肖凯随即伸出有力的双手,托住那只软绵绵的蝙蝠,双脚灵活地顺着里墙,躬身向外一让,那只蝙蝠“咚”的一声闷响,狠狠地掉进了厕所的便槽上。接着有一只拳头硬生生地朝肖凯脸上冲过来。只见他把头稍微一偏。那只拳头直直地打在灰白色的墙壁上。突然间那人立即蹲下,赶忙用另一只手捂住那只拳头,嘴里“呀!呀呀!”的直呼。脸上的肌肉扭出一副狰狞的痛苦。这时又有一只蝙蝠模样向肖凯扑过来,他又是一个侧身,那只蝙蝠模样的躯体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吃在墙上,然后慢慢地顺着墙滑下,轰然倒了下来。三个人在便坑里相互拥抱成一团,亲密无间的样子。
肖凯这连续三个避让动作,叫三个老犯齐刷刷地躺倒在厕所的便槽上,痛苦地在那里**着,头都不敢抬看肖凯一眼,各自又抱着被子慢慢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躺了下来。那位一拳打在墙上的老犯,还不时地偷偷地发出难受的**声。应该是脱了一层皮。
肖凯拧开厕所的水龙头,让那水“哗哗”而欢快地流淌出来。
洗了一把脸,又冲洗脚,然后舒展一下筋骨,扳弄着十个手指,故意让指关节发出清脆有力的“咯咯”响声。
肖凯回到自己的铺位,平躺在床上,懒得去看那三个老犯一眼,故意对着监控摄像头做个鬼脸,心中暗自发笑。
早上七点,监室里的喇叭准时一首接着一首地播放着流行歌曲。
大家起来整理内务,如厕,洗漱。然后各自在窄小的通风堂里来回走动。
八点钟,放风堂外第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推开,里面那扇栏栅式铁门依然锁着。铁栏栅门下有一个小窗口,窗口上有一块挡板。这时挡板被人用一把长长的铁勺用力地敲打,发出“铛铛”刺耳的声音。
“早餐。妈的!吃不吃?”
一位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衣服,脸上架起一副近视眼镜的胖子,瓮声瓮气的在门外骂骂咧咧。
这骂声,应该是朝着肖凯而来。昨晚半夜才到,看守所还没来得及给他配送餐具。
肖凯只有向他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餐具。因为早餐是白米稀粥。
一名老犯连忙找来一个绿色塑料碗,从那小窗口向外伸了出去,然后端了进来,又把盛有半碗白米粥的早餐递到肖凯面前,怯声道:“先用我的。大哥。”
肖凯抬眼看他,知道这人就是昨夜第一个用棉被要蒙住他的那个人。圆脸,眼睛明亮,长着一身的肌肉,原来是一位健壮可爱的胖小子。
肖凯也不客气,接过碗,说一声“谢”就一口气将那半碗白米粥一咕噜地喝个精光。真的饿了。
“大哥,不够,我分给你一点。”另一名中等个子的老犯也友好地凑过来,想把自己的那一份分给肖凯。
“够了,你自己吃吧。”肖凯也友好地回道。这时,肖凯发现少了一个人,便问道:“还有一个人呢?他不吃早餐啊?”同时环视一下通风堂。
“今后要小心啊!”随着一名狱警的一声训斥,栏栅门被人打开。肖凯正在打听的那名老犯,正勾着脑袋从外面走了进来,右手还裹上一层白色纱布。应该是昨晚他把那堵墙当作沙袋而留下的纪念,但不知他什么时候出去找狱医去了。
肖凯用一双犀利的目光看着他,嘲讽道:“昨晚是想越狱了吧?把牢墙都锉成了一个洞。”那人坐在塑料凳上,歪着尖长的脑袋,翻着白眼眸,怯怯地看着肖凯,不敢吭声。
肖凯接着扫视一下三人,问道:“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对待新来的吗?”
“这是看守所的规矩啊!”胖小子答道。
“狱警不管吗?监控器里没看到吗?万一把人整伤了,不怕被处罚?”肖凯接连质问。
“你昨晚没见到那狱警的眼神吗?那是示意我们对你动手。每次要教训新犯,他们都会先把监控器关好。谁看到啊?”胖小子在抱怨。
经他这么一说,肖凯才想起昨晚那名狱警,曾用那双奇怪的眼神扫了老犯一眼,原来是示意他们要收拾自己。
“今后不要这样,同是落难人。亲人都盼着我们平安出去,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那不仅害了别人,自己也会罪上加罪,何苦呢?”肖凯低声训斥。
“是,是,是......!今后听大哥的。”三人几乎同声应道。
“什么大哥小哥,我叫王亮,今后只许直呼我的名字,或叫亮哥。不准许叫我大哥,我又不是牢头狱霸。”经肖凯这一句话,原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胖小子自报姓名,他叫罗彪。中等个子说他叫张明祥。右手上裹着纱布,长得尖头尖脑的那人,自称姓谢名荣飞。
“嗯!对了。今后我们就叫你亮哥吧,这名字阳光。”胖小子罗彪的话明显是在拍马屁。说罢,伸出一双手来,要与肖凯握手。
肖凯斜着眼看铁栅门外的风景,懒得理他。
上午十点钟,是全所放风时间。
肖凯跟随着众囚犯,围着有两个篮球大小的放风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时用眼睛打量着这座新建不久的看守所。
这座看守所不大,没有三水市看守所的三分之一,最多能容纳三百五十名犯人的关押。这里关押的犯罪嫌疑人都是男性,而且都是与吸贩毒有关。
看守所建筑群布局为四方形。东面是一楼一底的办公楼,办公楼的左边是出入大门,向右依次是监控室、谈话室、所长室、心理咨询室、医务室、禁闭室等。南面、西面、北面分别是用来关押犯人的囚房,一楼关押犯人,二楼是巡视通道。每栋囚房都设有九个监室。三栋囚房分成ABC三个管理区。肖凯就关押在西面楼,也就是B区。B区九个监室中,一、二、三、四、五、七、八为生产监室。被关押在这些监室,日子最难过,每天要参加劳动不少于十二个小时。吃不饱,还经常打架。九监室为服务监室,被关押在这监室里的人,得到的待遇是最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不上锁,在所内只要不超越警戒线,可以自由行走。平时为其它监室打开水,晾晒衣服,发放生活物品等。当然,能够住进这监室的犯人,都要有一定的关系。
放风场四周整齐地摆放着大小一样的陶瓷花钵,每个花钵至少有五十公分高,花钵里都栽有各种各样的树木。栽得最多的是桃树,还有桔树、梨树等。最惹眼的就算位于四个角的木棉树了。木棉树上都开满了木棉花,远远望去,一树橙红。也许是栽树的人懂得木棉花的花语是珍惜身边人,才故意栽在那里的吧?
囚房外是一堵高约十米的高墙,墙上被一圈圈的铁丝网围着,五名武警定时在上面巡逻。
肖凯边走边观察,一缕温暖的阳光洒满了这个宽敞的放风场。抬头一看,太阳已经爬上了那高高的哨岗。
“嘀!嘀嘀!”随着一声哨响,三十分钟短暂的放风时间到了,犯人们在干警的监视下,列队有序地返回各自监室。
“铛铛!”
“王亮......”
伴着挂锁敲击铁门的声音,有人在门外呼唤着这个自己临时被授予的响亮的名字。
肖凯先是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铁门一眼。
“快答‘到’。不然遭处罚的。”罗彪焦急地对肖凯说。
“铛铛!”
“王亮。出来!”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打声和刺耳的叫唤声。
肖凯只好大声的应了一声“到!”
肖凯走出监室,跟随一名协警来到挂有“所长”牌子的办公室。协警打开那张审讯椅子,也就是犯人称之为“老虎凳”的椅子,示意让他坐在上面。
肖凯正想往老虎凳上坐,坐在对面办公桌的一名男警官抬起头来,沉闷地说:“算了,坐旁边那一张行了。”
警官指着旁边另一张高脚塑料凳。这应该是对一名犯人的特殊优待了。肖凯心想。
肖凯打量着面前这位警官。从他胸前警牌上看去,知道他叫邓天。再看他的两杠三星肩章,是一级警督。这人就是所长。
所长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脸型稍长,下颌宽平,眼角呈现出几道还不算深的皱纹,头发中掺杂些许银丝,看上去应是五十开外的人,但体格依然健硕,体型轮廓分明而有力。
看来是一位乐于健身的老警察。作为同行,肖凯心中顿时产生一股敬佩之念。
“叫什么名字?”所长摊开面前黑皮记事本,开始讯问。
“报告所长,我姓王,名亮。叫王亮。”肖凯响亮应答。
刚才是罗彪叮嘱他要这样回答。
只见所长略微抬一下头,举起握着笔的手在半空中做个向下压了再压的动作。
“坐下说。‘报告’就不用了,放松一些,别紧张。啊!”
其实肖凯哪有紧张的半分,只是按照看守所的规定,有事需要向警官汇报,必须“报告”,警官吩咐办事,必须答“是”,听到警官呼唤时必须答“到”。这是每一个犯人必须要懂得的规矩。肖凯这时说“报告”,一是按规矩行事,二是带有几分敬意。
见肖凯坐定,所长问:“是犯什么进来?”
肖凯毫不含糊地答到:“涉嫌贩卖毒品罪。”
这不是编,是按范家轩局长提供的材料如实报告。
“什么品种?多少克?”。
肖凯内行似的答道:“***2号30克,***20克、 ****50克。”
“只这么一丁点!你在道上是不是得算了人?”所长抬起头来,有些惊愕地望着肖凯。他那眼神好像在说:就只这么一丁点,居然被关进来?
“干得时间不长。不明道上风险,一不小心就被抓进来了。”
肖凯故意摊开双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个年代,干什么事都要有关系,你没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那是寸步难行。”
所长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肖凯故意不答。所长接着问:“家住哪里?原在哪个单位上班?”
肖凯故作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三水市平定乡人,原在民政股工作。”
这些他早就背好。
所长似乎听出了肖凯不情愿的心绪。他放下手中那支笔,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一只手边揉着自己的鼻梁子,一边说:“其实你不说,我们都掌握了你的材料。找你来问,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我问什么,你就如实回答就行了。不要有回避的想法。没用。”
“是,是是!”
肖凯装作做贼心虚一样连声应答。接着故意带着不服的口气说:“被判刑无所谓,但损失太大了。特别是那条线......”肖凯故意做出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似的,立马止住。
只见所长手中正在记录的那支笔,稍顿了一下,然后说:“现在法律改了,不会判多长时间。以前的法律,那是50克就要判死的啊!”他不等肖凯回话,接着例行公事:“你结婚了吧?婆娘是哪里的?有孩子了吗?”
他这样问,脸上还故意挤出一丝关心的神情。
“结了。老婆是三水市平定乡人,开店做生意。有了一个孩子,现在幼儿园读中班。”
话是这么说,但肖凯差点笑出声来。
他心说:等我完成了任务就结婚,明年杨菊就会给我生一个胖小子。
还美美地想起杨菊那甜甜的笑容。
所长合上记事本,收起水性笔,然后感慨道:“其实啊!这都是命,不认也不行。但这不一定是祸,也许是因祸得福呢!这说不清楚的啊!有些人做一辈子的毒品都没事。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他懂得厚黑学。”顿了一下,又说:“这里是看守所,被关押在这里的人,身份都一样。所以一定要遵守规矩,服从管理,接受教育。懂吗?”
肖凯心里明白他话中是有话,就是提及昨晚上他收拾那三个老犯的事,但肖凯还是连声说答“是!是!”
所长又说:“我们龙坪看守所秉承人性化管理,不允许使用暴力。干警对犯罪嫌疑人是如此,犯罪嫌疑人之间也是不允许打架斗殴,更不允许自伤自残。”
听到这里,肖凯心中不由得鄙视起这位所长来了。
扯淡。昨晚如果没有那个干警的授意,那三个老犯怎敢对我下黑手?如果不是我还有点能耐,岂不是被他们弄个半死半活?如果你所长大人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位干警能有那个胆吗?不要在这里装什么慈悲了?肖凯在心里嘀咕。
所长东一句又扯西一句,然后就让协警领着肖凯回了监室。对于昨晚的事,他只字不提。肖凯这才明白,这是这位所长例行的所谓“谈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