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森林的光束中,一个舒展开庞大双翼的阴影投射在影武众脚下的那潭粘稠浆液中。身上浮现出黑色幽光的骨翼恶魔在用它那血红色的双眼凝视着它面前的暗杀者们。
血瞳恶魔的脸上爬满了猩红色的线条,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锋锐的匕首割出来的伤痕。
“跟我的影子玩的愉快吗,杂虫们?”血瞳恶魔活动着肩膀,感受着自己恢复全力后的神明之躯,“我先前还真有点怕自己的真身被你们围殴致死。”
古树之上,最中间的那个影武者独自发出了干枯的笑声:“我还以为我比白马吟辰要强那么一点点呢。”
血瞳恶魔提起重新被黑色凝聚的断水,却缓缓扇动翅膀,朝着古树外的天空飘远。
“一个个地杀死你们太麻烦了。”
天空之上,七轮半透明的红色月亮悬在天空上,缥缈如烟,又庞大到仿佛触之可及,像是一枚枚来自于地狱的巨魔之眼,将浮动的云染成了深红色。
七位影武者,同时踏碎古树,借助强劲的反作用力冲向了天空上的七轮红月。
然而,一柄炽热的巨型三叉戟从远处飞来,在影武众与红月之间架设起一道焚烧万物的烈焰屏障。
银色狼王跃在红月之间,将七轮红月包裹在坚硬的寒冰中。红色巨人在此时走来,暴怒的嘶吼声将山崖上的古树引燃成烬。
血瞳恶魔飞在红色巨人的胸前,观望着被封印其中的魔族帝王:“好好看着,你所想保全的人类是如何被我毁掉的。”
森林另一边的战场,在龙族将最后一位逆臣烧死后,末世的众多猎人们才发现了远方天空的端倪。当白马吟辰赶到影武者的身旁时,第一轮红月的绽放已然无法阻挡。
古树群的四周,升起高大的褐色岩壁,将整片森林连同山脉包围起来。在岩壁的外围,一座高耸入云的沙塔屹立于红月之间,像是一只参天巨人倚在岩壁上,在欣赏着被围在牢笼里的宠物。
在沙城之中,人类就如同蝼蚁一样散布在宛若小草的古树之间。一头黑色的巨龙扇起翅膀,炽热的龙息从它的喉咙里喷涌而出,倾泻在巨龙身前的漫天岩壁上。龙息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岩壁仍然安然无恙。巨龙仿佛是被激怒了,它坚硬的黑鳞上浮现出深蓝色的暗纹,龙息从炽烈的橙红色变成了青蓝色,将远远庞大于它的岩壁烧熔出一道裂缝。
这时,沙塔的瞭望台里涌现出褐色的冥光,扑向了渺如蚊虫的黑龙。
黑龙的青蓝色圣焰抗衡着褐色冥光,在对峙之时,岩壁上忽然伸出一根沙刺。黑龙躲闪不及,避开了心脏,但是右侧的巨翼被沙刺削去了一半。
黑龙从空中坠落,在古树群中砸出一片深坑。红色的血液从黑龙翅膀的断口出涌出来,巨龙化成了一个断臂的男人,昏迷了过去。
“沙葬重国,焚瓦世界里沙元素的君主,”老教授眉头紧皱,“如果是焚瓦世界里的那只本体,那么别说是龙族,就算昔拉亲临,也无法僭越它的四壁。”
“但是同样的,就算玛门亲临,也无法呼唤出‘沙葬重国’的全部本体,”鹰眼男将修长的蓝刀刺入地底,将漫天的雷电顺着地表蔓延向沙城的墙角,“这世间,配与人类叫板的,只有风魔。”
在雷电途径地表留下来的焦黑痕迹里,暗淡的绿色冥光渗透出土壤,像是粘稠的汁液,将沙城内的古树群都染成了翡翠般的颜色。
冥光蔓延的网系与雷电蔓延的网系交错在一起,激起了两头阴沉巨兽的激昂斗志。在沙城之间,一棵深绿色的巨树钻破地表,披着泥泞的土层伸向头顶的七枚红月。与巨树相比,古树群里的那些千年老树在此时只能算作一棵棵卑微的小草,握住公车的银色巨树在这棵参天绿树面前甚至也只能算作一小丛灌木。
巨树垂下深绿色的枝条,像是一根能够汲取能量的触手,将触碰到的古树都榨成了腐木。
信徒与龙族同时闪躲着这些致命的触手,一个娇艳的女猎人因为四面受困而在枝条的抚摸下变成了一具焦黑的枯骨。
孤荒之恕,焚瓦世界里木元素的君王。
吞火者咽下一口烈酒,从口中吐出一口威力堪比龙息的炽烈火术。然而,这些火焰非但没有把孤荒之恕引燃,反而将那些枝条都吸引过来,将吞火者所在的地方绞杀成了一片丛林。
吞火者甚至都没来得及哀嚎一声,身体里的元素之力就被汲取干净,变成了隔树相望的两具枯骨之一。
脸上逐渐浮现出八条银色的小蛇的狱卒此时愤怒地低语道:“区区死物。”
“看见同为十殿阎罗的老友死去,你的杀戮之血终于按捺不住了吗?”在狱卒身旁,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小女孩轻声问道。
“封魔之役,十剩其三。现在铁都查尔木和炎流藏也死了,再也没有人与我共勉藏刀……”
狱卒佩刀上的冰层剥落,露出了刀身上的古老血痕。在双目的纯净圣光里,巨树的半数触手都化成了冰雪下的尘埃。
小女孩观望着眼前的这场暴走,自言自语道:“所以说,在屠夫与儿童面前,你选择了我?”
小女孩的身旁,一个同样娇小的黄色精灵悬浮在空中,学着小女孩的样子坐在轻缓的气流中:“所以说,在‘孤荒之恕’和‘飓风狂魂’面前,你选择了我?”
“你选错对手了,”小女孩歪头看着那个由风与尘土凝聚出来的黄色精灵,冷冷地笑道“其实我才是真正的屠夫。”
两个世界的风元素,在两个孩提般的影子之间对撞出来尖锐的嘶吼声。
天空中的第四轮红月开始震颤。半透明的红月之间,一枚手持长剑的阴影浮现出来,像是一个将军的影子被烛光印在浅红色的屏风之上。震颤将包裹在红月外面的冰霜剥落,一种类似于帝国战鼓的声音在沙城的四壁上荡出回音。
与红月之中的阴影同步,巨树的前方,一副巨大的青铜盔甲举起一柄数十米长的古铜长剑。盔甲的各个部分之间没有什么介质连接,却都十分规律地组合在一起,仿佛它的佩戴者是一个透明的巨人。
影武众中,那个最高挺的暗杀者从潜藏的队伍中暴露出来。一柄古老的青铜长刀在他的手中举起,与此同时,空气中悬浮起多如暴雨的铜质匕首。
“伊维斯里,竟然保存有青铜血统。耿鬼那个怪胎,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底牌……”白马吟辰身旁的参谋者小声嘀咕,“怪不得对于青铜臣的死讯,伊维斯波澜不惊。能对峙‘夜铠明王’的信徒,等级绝对不会低于八段巅峰。”
白马吟辰此时关注着天空的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复着参谋者:“如果慕容越也死了,岭城就真地只属于伊维斯了。”
顺着白马吟辰的视线望去,一头白色巨龙正在空中痛苦地翻滚。第五轮残破的红月之下,庞大的白龙更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其它巨龙也发现了同类的异常表现,纷纷悬飞在它的四周。轻吐龙息来鼓舞白龙恢复正常。
奎耐恩想要用龙爪将白龙抓住,然而红色巨龙却用青蓝龙息结束了白龙的生命。
坠地的死亡巨龙身上,白色的皮肤仍然在蠢蠢蠕动着,仿佛并没有跟着巨龙的灵魂奔赴死国。在巨龙的身躯干瘪之后,这些白色的皮肤才挪动到地面上,留下一具血肉全无的完整的黑色龙骨。
皮肤分散开来,变成了一只只迅速移动寻找着下一个寄主的白色甲虫。
“龙族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不必再代替人类葬送生命,”骨王站在白色甲虫的浪潮前,将昏迷不醒的断臂龙男挡在身后,“‘慈悲骨毒’,和你决一死生的是我。”
第六轮红月被撕裂开,深蓝色的小男孩踏出残月,用滔天的雷霆为自己的降临铺出一条毁灭的路。
“畜生,你现在在哪呢?不敢参战的懦夫!”诸神永丧踩在横在红月间的雷霆锁链上,手举权杖冲着沙城外的天空怒骂道,“大地之灵齐聚,人类的毁灭谁也阻止不了!猎人,学者,所有人都得死!”
在蓝色小男孩狂妄的笑声里,第二位影武者从树林里踱步而出。
“无法阻止,是谁告诉你的?”影武者摘下铁面具,露出来伊维斯里那只猿族皇帝的脸庞,“我不在战场,又是谁告诉你的?”
赫尔玛姆矮小的身影和毛茸茸的鬓角,看起来与它现在令人胆寒的杀气格格不入。它一块一块地卸掉身上拖累自己行动的护具,动作之轻缓,就像一个屠夫在屠杀牲口前悠闲地磨刀。每当一块印有古文字的铁甲坠地,小猴子眼里的那抹猩红便愈发狰狞。树林呼啸,沙城颤栗,六百年前从焚瓦世界里离奇失踪的魔族君王,再次以一种抗衡风魔的气势登临沙场。
“区区掘墓者,连为风魔皇帝提鞋的资格都不配。举族之力,才勉强杀死一个小皇子,真是弱小而又可怜的畜生,”诸神永丧空中漫步,踩着雷霆来到猿魔的身旁,“我这就去送你见同族的亡魂。”
“别拿我跟那些土著相提并论,”猿魔将最后束缚住自己的锁链捏断,浑身的灰黄毛发因为一种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气流而悬浮起来,“杀死风魔八世后,焚瓦就不值得我留恋了。”
“难道你是‘冥王’的引路人……”
猿魔从虚空里拔出魔刀:“在我杀意已决的时候,你就应该选择逃命的。”
站立在沙塔之巅的黑鳞血瞳,此时仰头望天,欣赏着最后一轮红月破壳绽放时的绚烂之景。先是一滴墨痕滴在红色湖泊的中央,流动、扩散,之后粘稠的浆液从半透明的红月中央渗透出来,将裹在最外层的寒霜浸染成了黑色的结晶。
“女王陛下,我的主人,”黑色粘液聚合成一个轮廓模糊的人形,半跪在黑鳞血瞳的脚下。
“怎么回事,才七个?”黑鳞血瞳有些懊恼。
“‘普渡净尘’在焚瓦里不存在灵体,算上先前来到人间的‘赤焰君主’和‘冰霜怒灵’,九个大地之灵已经是全部了。”
“你有‘暗灵亡土’的多少力量?”
“四分之一,我的主人。”
“怎么这么少……”
“四分之一已经是邪灵历史上最强族人所能召唤出来的十倍,上一次您把我召唤出来的时候,我只是‘暗灵亡土’本体的百分之一。”
“你如果很强的话,就去给我把那些碍事的所有人类都干掉,”黑鳞血瞳迈着优雅的步伐坐回沙塔之巅的沙椅上,“记住,是所有。”
“遵命,我的主人。”
黑色的人形从沙塔上一跃而下,在它的下方,人类与元素领主正在相互猎杀。
* * *
沙城之中,元素乱流变得越来越稀薄。从最开始的铺天盖地到现在的波澜不惊,战场上的厮杀者们接连落幕。
参天的绿色巨树上挂满了黑色的人影,像是结出来的果实,源源不断地将元素之力反灌进哺育它的树母。
不仅是巨树。沙城的四壁、白色骨虫的甲壳、组成黄色精灵的尘土、蓝色小男孩的权杖、熔岩巨人的铠甲、银色狼王的鬣毛还有青铜铠甲的长剑,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黑色油漆。在黑油的加持下,原本在厮杀中处于均势的元素帝王们开始掌握均势,压制,甚至是碾压了它们的抗衡者。
人类蜷缩在沙城的角落,深紫色的结界牢笼正在元素的侵蚀下逐渐碎裂。
在“虫玉”暂时还维持着的保护中,巨龙收起双翼,化为人形守在结界的四周,在它们的中央,猎人与影武者们正互相包扎着伤口。
悬飞高空的双翼恶魔手持黑剑,君临在结界的顶端:“人类的全部精锐都在这里,然而结果依然如此。连龙族也拯救不了你们,不过不必担心,在我君临焚瓦之时,龙族将为人类陪葬。”
“可是焚瓦的全部力量也同样聚集于此,”白马吟辰华贵的鎏金衣袍上,黏附着一些血渍,恶魔的,和他自己的,“而且结果也未成定局。”
双翼恶魔俯下身子,透过紫色结界与笼中的金发男人对视着:“别说你只是一个九段弑君者,就算你是冥王,也得死在这里。”
白马吟辰将插在地上的弑君之剑拔起,金色的炽焰将他眼前的牢笼烧熔开一个只够他踱步而出的小口。
“想和我单挑?你以为你是谁,昔拉吗?”双翼恶魔轻蔑地说道,“在我的眼里,你就像一个面对死亡无能为力的蝼蚁。”
“或许我真的就只是一只蝼蚁,但人类并不该命决于此,”白马吟辰面容惨淡地笑了笑。
“没用的,在神的面前,凡人无法挣扎。”
“可你并不是真神,只是窃取了神明果实的……一只恶魔。”
“任你说破天去,人类的命运都必将在今天终结。”
白马吟辰仰头望着舒展开庞大黑色骨翼的血瞳魔神,缓缓举起深红长剑:“绝境之中,人类的意志你难以想象。”
“至臻之玉,吾必摧毁。”
血瞳恶魔举起黑剑,准备迎接着脚底这个弱小弑君者的竭力一击。然而,那个金发的战士,却将弑君的剑刃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狂妄之徒,”白马吟辰半跪在地,将弑君之剑刺入自己的脊骨,“见识一下来自于死亡的深寒吧……”
鲜血顺着白马吟辰的膝盖流到地面,像一面庞大的深红蛛网将整座沙城覆盖起来。圣焰与血光将白马吟辰的身影埋没,在岩层之中,一种类似于号角的声音低吟而来。地面之上,红网将一樽樽青铜古棺拉出虚空,凛冽的寒气顺着古棺的花纹飘浮而出。
“虫玉”之中的老教授双手合十,为用死亡换来救赎的白马吟辰惋惜送葬。
血瞳恶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钻出地面的青铜棺材,然而,在她即将飞近时,一樽散发着白色雾气的青铜古棺的棺门滑落了。身披铁甲、双瞳惨白的剑客从竖起的古棺中走出,抬头轻望,一道气绝山海的斩痕便将“沙葬重国”的沙塔削去了一大半。
“父亲……”
负伤的“沙狼”难以置信地观望着从古棺中走出的男人,他呼唤着男人,然而却得不到男人的任何回应。那个手握狂沙,长剑如虹的剑客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停在了血瞳恶魔的身上。
血瞳恶魔歪了歪头,用一道同样霸道的斩击挥向剑客。这时,第二尊古棺打开棺门,一个**上身的灰白古尸不费吹灰之力地挡住斩击,与剑客并肩注视着头顶的敌人。
其余二十一尊古棺里的身影在此时一齐推开棺门,强烈的气流顿时将爬向古棺群的藤蔓席卷成了灰烬。
二十三双冰冷的身躯,围在跪地而亡的白马吟辰的身旁。
“起来,起来,起来……”古尸们鼓舞着这个新生的亡灵,“即便是死。”
白马吟辰在鼓舞声里睁开了密布血丝的眼睛,用无神的表情回应着身旁的古前辈们。剑客拔出插在金发尸体胸前的长剑,抚摸着剑身,仿佛是在欣赏。
“父亲!”沙狼攥住紫色牢笼的边界,疯狂地喊道,“是我!”
“没用的,”老教授虚弱地喊住黄发青年的破笼之举,“它们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与古人叙旧,而是在重归死亡之时,带上敌人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黄发青年暴怒地问。他难以容忍,已经入土为安的父亲再次被现世打扰。
“伊维斯的第一任校长,末世的第一任弑君者,第一任青铜术士,是代号为‘雷祖’和‘铜祖’的双生信徒,破灭。他缔造了岭城,也为岭城的存亡设置了诸多保护。第一层是身处伊维斯的‘掘墓者’,就是现在被绞死在巨树藤蔓间的那只猴子,”老教授指了指悬挂在“孤荒之恕”上的那具被黑油覆盖着的尸体,“在风魔寻回希尔德右眼之前,它的确是可以震慑偷渡者的魔族帝王,是只有伊维斯校长才可以发动的清除机器。第二层专属于青铜术士,‘龙族之征’是可以连接‘世界’与人间的钥匙,动用龙族的力量,来歼灭魔族的入侵大军。最后一道保护,‘弑君之祭’,是破灭留给继任弑君者的权杖,也是人类在危机存亡时刻所能动用的最强法器。弑君者将灵魂献祭死亡,来唤醒历任弑君者的亡魂,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形式来毁灭掉所有企图灭亡人类的物种,哪怕敌人贵如神明。”
影武者们摘掉面具,用真容来表达自己对于先驱者们的尊敬。
最后一个佩戴着铁面具的影武者遥望着死尸群最中央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破灭……”
“除了尸体损坏严重的‘圣枪’,尸体留在焚瓦的‘冥王’和‘风之子’,成为魂魄的‘鬼王’以及尸沉熔岩的‘炎帝’,所有安眠于冥府的历任弑君者都齐聚于此。这是一场只有诸王与神明参战的盛宴,我等凡人,无法企及,”老教授站在结界前,补充道,“亡灵不会再次死亡,所以即使神明的力量足以贯穿诸王千遍,也必定会在无尽的折磨里力竭而亡。”
“虫子再多,也必然只是虫子,”双翼恶魔身上的黑色幽光在此时显得更加鬼魅,“来吧,废物们。”
二十四双冰冷的眼睛,在此刻同时燃烧成了愤怒的火炬。
* * *
黑渊之中,疲倦的琉川灵推开了庞大的猩红之门。
迎接着他的,依然是空荡荡的死寂。
四枚虫茧有三枚都已经衰败,呈现出一种干瘪又皱巴的状态,像是花期过后枯萎的玫瑰花朵。
琉川灵盯着最后那枚虫茧中的巨人之眼,悻悻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与其说是囚笼,这里更像是一座宫殿。偌大的石柱伸向头顶黑渊,围绕在石柱四周的青铜灯盏已经熄灭,仅存石柱上的古老文字散发出一种深绿色的幽光。虫茧立于台阶之前,脚底是一幅天使与恶魔厮杀的古老岩画。
“是你在喊我吗?”琉川灵穿过虫茧,立在石阶上,望着坐在宫殿最里面那个黑色王座上的人影。
人影仿佛刚从一个美梦中醒来,极不情愿地抬起头,俯视了一眼这个打扰了它的不速之客:“小子,不来跪拜下你的王吗?”
琉川灵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挪走,继续打量着宫殿里的纹饰。或许,对于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风魔皇帝而言,眼前这个自诩为王的人就是个不值得注意的疯子。
“好吧好吧,不跪其实也可以,”人影服软了,语气从一种高傲开始变成了一种商讨,“琉川灵,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琉川灵提起光矛,踱步走去。碧绿色的幽光从他的手心里散落,将脚底的路照亮了一小片。虽然是这里的常客,可是在之前,琉川灵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虫茧之后的地方。有可能,那个王座上的人影是刚刚才幻化而出的,也有可能它一直都存在那里,始终沉默不语地,像一个隐藏在黑渊中的旁观者,欣赏自己的逃亡与救赎。
琉川灵走近后,碧绿色的幽光映射出来的,却是他自己的脸庞。只不过另外一个自己的额头上,生长出弯曲的黑色双角,并且身体内的骨骼刺出皮肤,以一种盔甲似的模样覆盖住了全身。在外骨骼上,几根生锈了的青铜钉将他锁在了王座之上。
“我的另外一个人格?”琉川灵将光矛散落成一只只萤火虫,悬飞在人影与自己之间,勉强使两个人都能看清对方。
“小子……你有点狂,”人影的双臂被钉在王座上,想要挠挠头,却只能困惑地缩了缩脖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咱俩之间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琉川灵于是尝试了另一种问法:“希尔德·玛门?”
“聪明!”人影开怀地笑了笑,随即又紧皱起眉头,“可是我好可怜,被困在这里一万年不得脱身。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将三分之一神明的不满引流出来而已。”
琉川灵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表达自己遭遇古神的震惊:“虽然我不懂你们神国之间的事情,但是你发动的诸神之战毕竟是一场浩劫。”
“你真地是我的子嗣吗?”人影有些怀疑,“我还以为所有的希尔德人都继承了我压制必反,委屈必争的意志了呢。在我的眼里,诸神之战只是‘虚乙’的浩劫,对于被‘虚乙’压制的诸神而言,它就像是一件令神酣畅淋漓的艺术品。即使在酣畅淋漓之后,勇于反抗的诸神都尸沉神冢。”
“这里一点也不像神冢,”琉川灵四周环望,猜想着这里曾经的壮观与奢华。
“这里是‘零无之境’,是与所有希尔德人内心相通的虚幻之地。一万年前,昔拉那个混蛋将我的好事搞砸了,不仅夺走了我的右眼,还把我锁在这里。我的肉身挣脱不开,所以我才将意识埋入希尔德人的血统中,以便能让足够强大的希尔德人来这里觐见我。”
琉川灵想要伸手去拔出嵌入骨甲的青铜钉,然而人影却极其激动地制止住了他。
“别别别!碰到那个东西,你会死的,”人影慌慌张张地解释道:“我不是让你来救我出去的,你也没有救我出去的能力。”
“那你把我引诱过来干嘛?”琉川灵觉得无聊,准备离开,“我可没工夫跟祖宗叙旧。”
人影的语气,开始严肃起来:“那个女人,连我能力的一半都无法掌控。我附身于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爆掉那个冒牌昔拉。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很轻松,顺便还能收拾掉候场的那些人类。”
“抱歉,我没有与人类开战的想法,”琉川灵说道,“另外,我并不强大,我只是一个导致风魔灭族的废物。”
人影歪着头,仿佛是在琢磨用什么最狠毒的话语来咒骂眼前这个懦弱的子嗣。考虑良久,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首先,希尔德不会灭绝,昔拉都做不到的事,这小小的人间也没有谁可以做到。其次,你很强,你要相信这一点。即使你自己的意志不够强烈,但是你的确拥有可以掌控毁灭的力量。在石阶之下,那四枚虫茧就是最好的证明。‘黑暗’,‘光明’,‘巨人’,‘血统’,这四种力量足够你成为焚瓦的皇帝。”
“让你失望了,我的力量被剥夺走了,一干二净,”琉川灵冷冷地笑了笑。
“放屁,谁跟你说,老子留给希尔德人的力量只有‘血统’的?”人影终究还是骂了,“你是真的垃圾,你不是还有‘巨人’没有使用吗?你亲妈留给你的‘光明’不也能用?”
“‘巨人’早在几百年前就没有族人可以使用了,至于‘光明’,你的意思是让我一打九?”
“老子当年一打一万!”人影表示服了,“希尔德怎么会有你这么怂的东西。那个叫‘狂夜伊’的希尔德都比你厉害,即使他的血统远不如你。”
“我的哥哥也来这里了?”
“呃……这倒没有。我说了,只有足够强的族人才有资格来见我。一万年间,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所以,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琉川灵懒得再继续废话了。
“反抗,”人影认真地说道,“希尔德不允许被压制,那些想杀死希尔德的,必定会被希尔德杀死。那些想征服希尔德的,必定会被希尔德征服。过来,我把我的力量给你。只有你才可以真正地成为下一个玛门。”
琉川灵将额头抵在另一个自己的额头上。在他的脑海里,一个引领万神的恶魔正蹲在神国的青铜柱上,俯视着那个手持圣剑的六翼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