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冲击,让零大脑瞬间变得迟钝。
她一时有些难以理解,或者下意识抗拒去理解路鸣泽话语的意思。
不过,她终究不是那种会掩耳盗铃、逃避问题的类型,很快就梳理清楚了现状。
她之所以会一直和苏墨待在一起,最开始的理由就单纯只是因为任务罢了,她的任务就是保护苏墨。
而如今,既然路鸣泽说这个任务结束了,那就意味着她不需要继续保护苏墨了。
也同时意味着——分离。
和苏墨一起呆得太久,她都差点忘了,待在苏墨身边不过是一个多月前才开始的短期任务而已,她真正的位置应该是在奶妈团里面。
因此,听到任务结束,她应该和以前每次任务一样,直接听从命令回到以前的生活,回到不会被夏弥和苏墨欺负的生活。
按理说,这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也是一件并不需要有任何犹豫的事情。
然而……
“为什么?”
略微低沉的少女嗓音突然响起,零娇小的手掌微微攥紧,依旧垂着脑袋看着地面,洁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嘴唇上咬出轻微的痕迹。
很明显,这句话是她问出来的。
听到这话后,苏恩曦和酒德麻衣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十分惊愕的神色。
在她们的印象中,这是零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路鸣泽的命令表示疑问。
若是放在以前,这是几乎不可想象的事情。
奶妈团三人组中,零从来都是最简单暴力的直线条,她从来不询问任务是否合理,也从来不询问安排的任务有什么意义,简直如同机器人一般,就算是看上去明显是送死的任务她都不会有丝毫反应。
在零眼中,敌人或者障碍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直接斩掉或者轰爆就可以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完不成任务,说明她只有那种程度,没有继续活下去的价值。
她一直都是那种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太放在心上的类型,对于任务除了必要事项外都没兴趣了解。
可如今,她不仅没有立即接受路鸣泽的命令,居然还想询问背后的理由?
她们知道零改变很大,也知道她很在意苏墨,可让她在这原则性的事情上都发生改变,甚至对老板都发出疑问,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她和苏墨认识也就一个多月吧!
在酒德麻衣和苏恩曦惊诧的视线下,路鸣泽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结束任务?”
零只能描述清楚自己的问题。
“苏墨不是计划的核心么,如果不保护他,他要是出意外了,计划该怎么办?”
三无少女抬起头,用一如既往地冰冷语气,如此质问道。
听她的意思,好像她是出于公心,是为了路鸣泽的任务才提出质疑的。
绝对不是出于什么个人感情。
而对于这一疑问,路鸣泽再度予以反问。
“你觉得以你的实力,真的能够保护现在的苏墨?”
“……”
此言一出,零当场沉默了。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之前在对比龙王实力的时候,夏弥小姐会露出那种憋屈的表情了。
有些事情,只有亲自经历过了才会明白。
路鸣泽的话说的没错,以苏墨现在的实力,哪怕不借用面具,也能够和龙王正面对抗,他的实力已经凌驾于皇级混血种之上,距离龙王领域只有半步之遥。
之前的零还能借助血之恩赐,以及时间零这一言灵对苏墨进行辅助,可在苏墨的专属言灵觉醒到如今程度之后,连这点辅助他都不需要零来进行了。
甚至来说,零还是靠他才成为的皇级混血种,而即便是已经成为了皇级混血种,现在的零也依旧无法帮到苏墨,她会的东西苏墨都会。
路鸣泽说的没有,现在的她,没有能保护苏墨的力量。
“我可以努力变强!”
沉默数秒后,零握紧小小的拳头,语气坚决地开口道。
如果只是因为力量上的不足,那她愿意进行补足。
“古拳法夏弥已经帮我打好基础了,灭世言灵也可以尝试让苏墨教我,他的专属言灵我也在努力……我不会拖后腿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实力能超过苏墨,可只要做到接近,还是能帮助苏墨避免不少危机。
如果这就是路鸣泽让她结束任务的理由的话,她完全可以克服这个困难!
而面对少女所下定的决心,路鸣泽立即摇了摇头。
“就算这么做,你也只能获得小号苏墨的力量,差得太远了。”
说着,不待零反驳,他又继续补充道。
“而且,最重要的问题不在于你的力量,而是在于现在的苏墨已经不需要保护了,他的实力进步有点太快了……”
说到这里,他露出有点阴沉的表情。
“啧!实力太强,也是个麻烦啊!”
“——!”
听到这种令人不安的语气,零顿时露出愕然的眼神。
苏墨实力强到能够保护自己,虽然有些遗憾没错,可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身为盟友,为什么路鸣泽要为苏墨的变强而感到麻烦?
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惊讶,路鸣泽露出戏谑的表情,笑道。
“为什么这么惊讶?不会吧?你该不会真以为我真的把希望寄托到了苏墨身上,所以全心全意想要让他变强吧?”
“……”
零睁大眼睛看向路鸣泽,也没从他表情上看出什么破绽。
如果是酒德麻衣或者苏恩曦,大概不会全信路鸣泽这番话,因为奶妈团的资源已经和苏墨这方进行了深度绑定,不是说背叛就能背叛的。
可零不同,作为奶妈团中最了解路鸣泽的人,她反而明白,路鸣泽的确做得出来这事。
为了他的目的,只要价格合适,路鸣泽可以放弃包括奶妈团在内的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这样的路鸣泽,如果不是陷入了绝境,肯定不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
意识到这一可能性后,零心中涌现了一股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
而在这时,路鸣泽继续开口道。
“苏墨的确拥有特殊的地方,而我想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听说过为王前驱么?我只需要他作为工具人帮我解决奥丁和黑王这两个麻烦而已,所以他不能太弱,可也不能太强。”
“如果他太弱,那就不足以解决我的问题,如果他太强,岂不是可能反噬我?你觉得我像是会给自己带来隐患的人么?”
说到这里,路鸣泽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
“所以,苏墨最好能够和黑王两败俱伤,这时候我就可以踩着他们的尸体,登上最后的王座。”
听到这话,零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了黑天鹅港燃烧时候的火光,那时候的路鸣泽,也是踏着一地尸体离开的。
以路鸣泽的性格,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恐怕从最开始,他就打着这样的算盘!
想到苏墨还一无所知,完全没意识到路鸣泽躲在阴影中,随时可能在他心口给他一刀的样子,零胸腔一阵疼痛,呼吸声彻底乱了。
正在这时,路鸣泽瞥了她一眼,随口问道。
“你有不同意见?”
“……”
零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本应该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执行任务的机器,别说提意见,她甚至连之前的原因都不该问才对。
按照以往的习惯,她只需要听取任务并执行就可以了。
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就行了,那她胸腔中燃烧的这份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很好,既然没意见,那你现在的任务正式结束,开始下一个任务。”
似乎是将她的沉默当做了没有意见,路鸣泽自顾自的推进着话题。
“你的新任务,仍是跟在苏墨身边。”
“?!”
零再次抬起头,有些惊讶。
不是说不用保护苏墨了么?
似乎是看懂了她的表情,路鸣泽立即补充道。
“但这次你不需要保护他,只需要监视他。现在的苏墨对你十分信任,基本不设防,而你要做的,正是利用这份信任监视他,找到他的弱点。”
“我会在关键时刻给你指示,你将作为我的利刃,来贯穿苏墨的胸膛,到时候他一定十分不可置信吧!”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路鸣泽将这个场景描述得十分形象,以至于零的眼神彻底凌厉了起来。
然而,路鸣泽却仿佛一无所觉一般,还继续问道。
“你能完成这个任务吧?”
当然不能!
零本想这么说,然而路鸣泽紧接着很快就摆了摆手。
“如果做不到的话也没关系,让恩曦来也可以,反正苏墨对她也挺信任的,麻衣就不行了,夏弥那家伙对她的身材似乎有很大意见!”
所谓致命一击,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虽然苏恩曦的实力远远不足,但如果是贤者之石一类的武器的话,不设防状态下的苏墨应该也扛不住。
意识到路鸣泽是认真的后,零沉默了数秒,然后改变了主意。“我接受这个任务!”
女孩小脸宛如冰山一般封住,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看得出来她在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错!我就知道你做得到!”
路鸣泽咧嘴露出微笑,并摸了摸手边的玩偶枕头。
“你一直都是很听话的孩子,听话又有用的孩子,才能够不被舍弃,不会像这样——”
说着,他随手将玩偶小抱枕丢到了地板上。
“嗤!”
客厅内明明没有风,却有无形的风刃划过,将玩偶枕头大卸八块,露出里面的海绵填充物。
零深深垂下脑袋,看着地板上破破烂烂的玩偶碎屑,又看向自己脚尖。
“我知道了!”
如此应了一声后,见路鸣泽没有别的话要说,她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背影像是易水边上即将出发刺杀秦王的荆轲一般决绝。
“砰!”
她轻轻带上了门。
·
看着女孩那萧瑟的身影就此消失,隔音结界再次合拢,客厅内部,全程不发一言的苏恩曦终于开口了。
“有必要说到这种程度么,她不是你最看重的小棉袄吗?”
零自己大概没察觉到,她离开时候的背影有多可怜,就连经常和她相处的苏恩曦看到之后都忍不住母性爆棚想要抱上去安慰一下。
可惜,这个时候该抱上去的不是她。
所以,她选择拷问自己的老板,如果不是当着路鸣泽的面不敢,她真想问一下老板是不是人……虽说他也的确不是人。
而面对苏恩曦的质问,路鸣泽淡淡地摇头。
“我教给了她太多残酷的道理,如果世界是个大型垃圾场,那我教给她的东西就是怎么样在这个垃圾场里活下来,越是残酷的东西越是接近真相,而绝大多数人一生都看不到这一点。”
说到这里,看着苏恩曦脸上“这样不也挺好的么”的表情,路鸣泽没等她提问,就继续说道。
“可世界不只是一个不堪入目的垃圾场,虽然这里的确有很多垃圾,但她不该为了这些垃圾而活下来,总该有人教教她别的东西,比如说欣赏垃圾之外的花花草草,亦或者天空中的星星。”
“她已经学会了怎么活下来,现在该学习为什么要活下来了……”
就像他一样,虽然嘴上天天说着权与力,可他奋斗的一切理由都是自己的哥哥,那可是无关权力的东西。
听完两人的话,本就有些怀疑的酒德麻衣这才明白过来。
“所以说,刚才那些话都是骗人的?老板你没打算让三无妞大义灭亲?”
看到酒德麻衣脸上货真价实的惊讶,路鸣泽也瞪大了眼睛。
“喂喂喂!那孩子关心则乱,没看出来也就算了,怎么麻衣你也这么看我?”
“难道说,在你眼里我居然是夏弥那种厚颜无耻、喜欢背刺盟友,甚至还威逼小女孩对她喜欢的人出手,然后还高高兴兴在一旁观赏人伦悲剧的神经病变态么?”
听到这话,酒德麻衣犹豫了一下,思考了十几秒,终于还是点头。
“抱歉,是的,虽然在变态方面那只母龙或许更强一点,但在神经病方面您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脸上写满了“我也想委婉用词,可事情真相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龙王大多数都是神经病啊!
“OH!NO!”
路鸣泽露出受伤的表情。
“我明显是在牺牲自己形象,扮演不懂人心棒打鸳鸯的封建大家长,你们怎么能这么误会我?这世上能理解我的知己,难道只有恩曦一个了么?”
说着,他一脸感动的看向苏恩曦,她大概是最先看出他是在演戏的人了。
而听到路鸣泽这话,苏恩曦倒是没有趁机想要升职加薪,而是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
“老板,虽然我的确看出来了你是在演戏,不过你中间说的那些事情真的不是真的么?比如说让零监视苏墨,还有让苏墨和黑王同归于尽什么的……”
“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单纯吓唬她,可思考了一下我觉得你说的也挺有道理,这么阴险的计划也很符合你的风格——”
“所以,你真的不是想要想要让苏墨帮你踏平所有难关,然后一脚把他踹飞?”
说到后面,苏恩曦的神色认真起来,显然是真的有点分不清。
她的确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路鸣泽的意图,可当她听完路鸣泽的计划后,又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说,路鸣泽其实是假装玩笑的口吻,实际上暗度陈仓说出来的是自己的真实计划?
不是苏恩曦对路鸣泽有偏见,而是以路鸣泽的风格还有节操,真有可能干得出这事。
而最重要的问题在于,路鸣泽随口说出来的方案听上去可行性还真有点高,不太像是演的。
“噗——!连恩曦你也不信任我?心碎了!”
路鸣泽捂住胸口,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戏精了几秒后,看到苏恩曦和酒德麻衣脸上的疑惑仍未散去,他叹了一口气,突然又恢复了正经的表情。
“唉,身为老板在你们心中居然是这种形象,这让我真的很伤心!不过你们担心过头啦,再怎么说我都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怎么说?”
苏恩曦好奇追问。
她对路鸣泽的节操和底线没有任何信心,但对于路鸣泽的脑子还是比较信任的,如果他说不可能做这件事,那肯定有特殊的理由。
“首先,如果我真的打算对苏墨动手,那我是脑子有毛病了才会让夏弥那个恋爱脑变强到这种程度……别说背刺苏墨了,就算弄坏他一个腰子,这头母龙都得找我拼命。”
路鸣泽叹了一口气,道。
别说他现在的力量并不完全,就算完全了,想要对付夏弥这个双神域级别的存在都要花不少功夫。
不只是他,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想要对付苏墨,都得掂量一下他是否经得起夏弥无休止的追杀,现在的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孱弱的耶梦加得。
“其次,苏墨本身的实力也没那么简单,不然我也不会和他结盟,更不要说他也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从最开始结盟的时候我们就是相互挟制的关系。”
时至今日,双方力量的天平已经换了方向。
最开始的确是路鸣泽占据较大优势,可到现在,虽然说起来有些丢人,但以他现在的状态的确打不赢夏弥这个双神域强者,苏墨这一方才是力量上的强势者。
更不要说,从一开始苏墨就知道他的弱点是路明非。
如果真要考虑掀桌子的问题,路鸣泽这一方现在其实是没有掀桌子的资格的,真正有掀桌子资格的反而是苏墨这一方。
虽然不知道苏墨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但他将龙王权柄喂给夏弥这一做法,的确从根源上瓦解了他们的弱势。
原本路明非是路鸣泽的软肋,苏墨和夏弥互为软肋,双方能够形成战略威慑平衡。
可如今,苏墨和夏弥实力都提起来之后,他们这一方的软肋直接消失了,只剩下路鸣泽的弱点明晃晃暴露在外面,这种情况下该担心的其实是路鸣泽这一边才对。
好在夏弥沉迷苏墨傻乎乎的看不到这一点,苏墨看得到这一点却不会主动打破盟约,所以还算安全。
而这种会破坏自己逼格的事情,路鸣泽不想详细解释,也就直接略过。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原因——你们太小看黑王了!”
扫过两人的表情,路鸣泽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些沉重。
“想要控制苏墨的成长速度,让他变得和黑王差不多强,以便于让两人同归于尽?呵!就连奥丁都想不到这么傲慢而愚蠢的计策!”
他冷笑一声,眼神讽刺。
“黑王的真正力量,哪怕连我都无法完全了解,那是真真正正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的神祗,注定会毁灭一切!”
“面对这种级别的怪物,我从来不担心苏墨能变强,我只担心他会不够强,如果不是他坚持,我甚至恨不得把所有龙骨十字都喂给他!”
“……总之,黑王可不是那种任由我们勾心斗角还能轻松解决的麻烦,那是我们就算齐心协力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够跨越的末日!”
提到黑王的时候,路鸣泽眼瞳中闪烁着刻骨的恨意,还有莫大的忌惮。
面对一个实力未知的对手,如果你只有一次挑战机会,那最明智的策略就是将自己力量提升到极致再动手。
而对于路鸣泽来说,黑王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好不容易得到苏墨这个唯一能超越对方的助力,又怎么可能自掘坟墓?
如此说完后,路鸣泽沉默了数秒,才从激烈的情绪中缓了过来,然后小声嘟囔道。
“哎呀,没想到你们对我误解这么深,我突然明白那些中年男人被女儿当做犯罪预备役对待的时候,心里有多悲哀了!”
亲手带出来的团队居然没一个人相信他是好人,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时代的悲哀?
“这难道不是您自己的问题么?”
苏恩曦委婉地说道。
“若是寻常的家庭,身为父亲被这么对待的确会感到悲哀,可谁让老板你是死刑犯级别的魔鬼呢?不被怀疑才不正常吧?”
要不是路鸣泽真干得出来这事,他们也不会这么担心。
“唔,你的话也有道理。”
想了想,路鸣泽点了点头。
他居然听进去了。
“顺便一提,老板你最后一下的演技略微有点浮夸,特意把玩偶撕碎有点用力过猛了。”
苏恩曦点评起戏精老板的演技。
“……嘶,说来的确有点,不过没关系,涉及到苏墨的安危,那孩子变傻了不少,应该看不出来的。”
路鸣泽挠了挠头,然后强行挽尊。
“的确。”
回想起零离开时候的背影,苏恩曦跟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