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渐渐泛冷, 良兮木讷地问:“对不起——什么?”
他说对不起指的是派陈叔来杀她还是他跟采娌姑娘去了那正大人的府上?良兮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真心道歉还是……有口无心,故意让她放松戒备, 从而再次傻傻地被他利用。
辰矣静静地看着她, 清晰地看见她眼底的质疑和猜忌,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却足以让他心痛万分。
他的离去是迫不得已, 也是为了祝福她,如今换来的竟是心爱之人的猜度,这任是谁都不能忍受。
早知道, 事到如今发展成这样子的话,他真的可以不借助于安良兮, 不借助弱水门, 只靠他自己的力量, 就算不足以对抗九王叔又如何?
他的人生不止是那么一条路的。
就让九王叔登上父皇的宝座吧,又有什么可惜可憾的?
九王叔一样会是一个仁爱的天子, 更何况,他的人生经历那么多,他从民间而来更懂得民间,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
辰矣蓦地就突然后悔了。
只为看见那一种让他彻底不安的眼神,完全没有过去的那种信赖和依恋。
那双曾经透明般清晰的眼睛里, 竟然用猜疑去看他。
难道是他错了?
那日看见白杨与她如此亲密的接触, 难道不是她的妥协? ▪тt kΛn ▪C○
自离开白府以后, 每夜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白杨附在良兮耳边窃窃私语的亲密姿势。
他想, 皇命难为, 何况良兮又有那样的身份,要想跟她在一起本来就是很奢侈的, 如今……加之白杨在世人的眼里都是权势强盛的翩翩美少年,而他最初也只以一个过客的身份接近良兮,在她心底,一定一直都认为他卑微得不如白杨。
所以,他当时掉头就走而不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怕白杨冷笑着嘲讽他。
他想,只要稍加思索,哪家的姑娘都会喜欢白杨多一些吧。
所以,良兮也一定是喜欢白杨的……
将前后彼此之间多做联系,一念至此,辰矣略微绝望地闭上眼睛。
良兮淡淡地望着他,见辰矣一点都没有解释的意思,眼底的疑虑也彻底消散去,自嘲地一叹,将冰凉的手放下。
刹那,辰矣的心像被被什么蜇了一下,疼得他的呼吸一抽,这感觉,就仿佛有什么要远离他而去。辰矣急得随手一抓。
袖口带来百合淡淡的味道。
真乃对他的大大讽刺。
他突然想着,这是良兮和白杨的大婚之夜啊,他在做什么?难道要破坏良兮此生的幸福吗?倘若不想,就应该赶紧回那个地方去,然后一辈子禁锢在金色的牢笼里,那就是他的宿命了。
“良兮——”辰矣掩去眼角的不舍,迅速拉好衣裳站起身来,不敢稍作滞留,“辰某告辞。祝你与白杨,幸福……”
什么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这些话,恕他说不出口。
他抬脚走了三步,猛地又转过身来。
交错折叠的绸缎挂了一屋子,衬着琳琅丰富的彩球和锦布,将这个屋子装扮得熠熠生辉。
然而,满目红光,鲜艳刺目。
这就是良兮的新房呵……他再看一眼,记在心底,眼角的余光仍是控制不住,瞥向安良兮。她怎么就没有半点反应?许是早就迫不及待想请他离去了吧。辰矣这样一想,心中又悲切起来。
良兮的神情怔怔,果真没有做任何反应给他,她的眼睛空洞洞地穿过他望着门口的方向。
辰矣感到背后一凉,缓缓转过身。
眼前这个无力似的依靠着门板,撒着月华光辉的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笑容的,不是白杨又是谁?
眼见白杨的神情淡然,没有预料中的怒意,良兮紧提着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然而过不了多久,她又不得不提着一颗心,颤颤巍巍的。
白杨说:“娘子打算去哪里?”他说便说了,反正也不止是这么一次两次在辰矣面前如此猖狂,但他偏偏抬手如蜻蜓点水,缓慢地划过她鼻尖嘴角眉心。
他的手竟也有点颤抖,不轻不重地,却充满煽惑。
良兮觉得奇痒无比,不止是脸连心尖坎也开始敏感起来,她抗议地叫道:“白——白杨……”
再借她一个胆子来激怒白杨,好一口叫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指头。
而她一句话都没有喊清楚,唇已被白杨一低头封住。薄薄的唇执着而倔强,柔软又火热,深刻更痛楚,绞心地微微在泛酸。
良兮起先瞪大的眼睛忽然就闭上了。
白杨一定不会放过辰矣的。他既然有心要帮她,就绝不会放过辰矣。虽然不知道白杨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是要真心帮她,但经过青婶早先的一番提醒,良兮也注意到白杨的不对劲。
便说像白杨这样条件的人活着如果不为权势,那他还为什么?是男人,就都会考虑到钱和权,其次考虑的方才是名气和声誉。前面的两样他都不差,本来在白镇,良兮以为白杨就着名誉而活,他这辈子都将以名垂青史,受万人传诵其美德而折腾。
但在京城那日出行却看出破绽。
在京城这个花花世界,如此复杂的环境下,他竟然拥有如此高的声誉。没有哪位公子不是以白杨为模板而规范言行举止的,没有哪家小姐没有想方设法追着白杨终日幻想能嫁进白府的。
如此一来,他什么都有了。
而白杨说要助她一臂之力的时候,眼里看的并不是她,良兮注意到,他的眸子深邃幽远,透过珠帘,穿过窗棂,他的眼里装的竟是碧波蓝云,是大千世界,是天下……
白杨要的是什么,她经历那么多疑惑之后何尝不是心知肚明?
不是看到时机成熟,不是看到她跟辰矣之间的相处已经毫无间隙,白杨怎会就此轻易放弃她的身份她的弱水门,跑到京城来。他的算盘早就大的噼里啪啦得响,她和辰矣都是一路跟过来,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沦为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主。
不同的是,她是这个时代的安良兮的替身。占着跟白杨过日的情分上,她好歹也有个名分,倘若白杨的逆谋成功了,她从此更是锦衣玉食享之不尽,而辰矣……
心痛啊,从何时起,她跟辰矣已经走在两条平行线上了……
嘴上一阵疼痛传来。
良兮抬眼,就见白杨一脸惩罚的意味加重了这个刻骨的吻,用一只手抵在她的脑后,由此,他的呼吸和心跳都那么清晰,在两人的接触中一点点被动感受。
白杨竟然唯一一次好脾气地没有伸手去掀开她的红盖头,但这却更易将良兮逼至眩晕。
脑子里昏沉沉的,她只怕脑子迅速运转起来,而以她对辰矣的了解,完全可以想到他此刻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她甚至觉得心脏一下一下微弱的跳动都不是她自己的,而是辰矣的无力,还有一股淡淡的酸涩,蔓延到胸口,几欲窒息。
只是,为何身后一直有那么道柔柔的目光在安静地注视着。仿佛那双眼睛的主人有大海的胸襟和气魄。他不会轻易地被眼前这一切搅乱他眼底的深韵。
若不是被钳制在白杨的怀里,良兮真的会止不住回头的。
像浮动的云又如天边最璀璨的星光一样美好,那是辰矣的眼眸。纵使面临着无数凌厉的刀剑,不管是多么尖酸刻薄的话,他依然从容淡定,眼角绽放的是一尘不染的熠熠光芒。
渐渐尝到一丝血腥的味道,可是良兮却丝毫不觉得痛。
不会是她已经麻木了吧。
猛地推开白杨,赫然对上他的眼神,凌厉中透着不能言语的黯然神伤,水气囤在眼角,反射着灿灿的烛光,看上去更加有一种让人张皇失措的威慑。
这种威慑让良兮心神一紧,反应到身处的情形中来。
她跟白杨这么亲密的举动一切一切竟然都不是在别人面前,正是在辰矣眼前,在一炷香之前,他还动情地说:
“良兮,我……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因为我此刻觉得……真好,还好没有错过……”
“我……对不起你。”
假如,她想假如辰矣还是心存一点点情分的,他此刻会不会有一点点揪心的感觉。
“啊——”良兮忽然叫了一声。
时间拖得久了,辰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血诡异地从他嘴角缓缓溢出。
良兮这才注意到辰矣已经颤颤巍巍,站不住了。若不是靠背后的房柱支撑着,他恐怕早就跌到地上了。
白杨站直了身子,双目俱是嘲讽地嗤笑一声:“这样,就受不了了?”
良兮急道:“他怎么了?”
“还不是……”白杨把鲜红耀目的唇一抿,毫不在意地笑道,“见着你跟我好,气急攻心了吧!”
这怎么可能。
她心中的那个辰矣,仍然是那个儒雅的白衣公子,片尘不染,皎皎美好如玉没有瑕疵,他没有生气发怒的时候。
他喜怒不形于色,他胸襟宽广,他应该是什么都看得开。
况且,良兮没有忽略掉白杨话里的停顿。
白府的守卫森严,尤其是陈叔那一闹之后更是连一只鸟都不放过,这个时候辰矣独自一人赶来白府怎么能说不是来送死的呢。
安良兮只是异世界的一缕幽魂,上天对她的最后一丝怜悯就着在这个时代得以苟存下来,她何德何能啊,竟然能让一个人冒死赶来,而她之前却浑然不觉还说了那么多混账话!
“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不是很严重的伤……辰矣,辰矣……”
即使良兮一直在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忍不住挣脱开白杨,一步步走到辰矣跟前。托起他的手掌,有些微凉,这份冰凉,让良兮浑身上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好像一下子不适应良兮的回转,辰矣抵触了一下,喉结发出一阵哽咽的声音。
隔得那么近,良兮将这微乎其微、几乎不可闻的哽咽听在耳中,眼眶顿时湿润了。
他仍是她心里惦着的那个人。
多了这样的一份认识,良兮微微抬起眼睛,果然看到辰矣鬓角的红光。
这场景良兮想都不敢想啊,恍如置身在梦境里。
她穿着如此风光漂亮的嫁衣,隔着薄薄的一层盖头,她看见也只看见了辰矣,一瞬间,他仿佛优雅地站在红云一端,笑吟吟地望着她。
良兮也笑了一下,提起华丽的群踞,踮起脚,在辰矣的怔然下,柔软的双唇覆在他脸颊,印上一枚吻。
这个动作轻轻松松,自然得紧。
而心口的空空终于被填满了。
良兮微微笑着,摩挲着发烫的唇,早知如此,她或许早该这样做了。
辰矣的眼眸一闪,他眉宇间的喜悦之情一览无遗,颤抖地双手按在良兮肩头,让她就着从前的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前。一如从前。
“辰矣……”良兮低低地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在抑制下显得有些喑哑,颤颤的,仿佛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这个时刻,良兮将一切都抛到脑后。
什么阴谋利用,什么采娌姑娘,或是蓄意纵火,统统都压到脚趾下面。
良兮忽然发起狠来,跳着环抱住辰矣的脖颈,用力地想要将辰矣刻入心底。他们火热的脸颊紧紧靠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心声。
真想这样一直挂在他肩上,但她马上转念想到辰矣身负重伤,她低声念道:“辰矣,辰矣——”
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重。
良兮心底冒出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同时眼皮也跳得很凶。
时间凝固住了,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久到良兮也快要颓力了。
“踢踢踏踏……”白杨走到跟前,他月黄色的衣袍一角硬生生映入良兮眼帘,将她生生带出呆滞中,白杨叹了一声道:“他已经晕死过去了。”
脑中轰地一下,天旋地转中,良兮的眼皮也彻底招架不住,沉沉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