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矣笑着, 一双黑黝黝的目光里,漾着满是温柔。
他这般宠爱地看着她,倒叫良兮不好意思, 先低下头去。
“不行, 我不会这么做的!”
青婶一瞬不瞬地望着辰矣, 那双睛子里透着一种倔强, 说一不二的气势, 这话说得更是斩钉截铁、冰冷无情。
辰矣依旧在笑,他好看的脸庞好像被月光镀上一层昏黄温暖、灿烂迷人的颜色,不说不动, 好像天人杵在门边,连每个气息都是平缓安静。
他周身释放的气息竟然拥有一种执着不肯退让的隐晦含义。
良兮狐疑地睁大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几个来回。始终不能猜透他们的意味, 她此时才开始觉得方才真的应该去做一个伪娘子, 去听听辰矣跟青婶提了一个什么倡议。
可是她太相信辰矣了。她坚信辰矣不会做什么对不起她是事情来, 不会对青婶他们不利。可为什么心里忽然开始不安起来。胸口毛茸茸的悸动,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但愿, 只是她突然多了一个心眼罢。
良兮转头以眼神去询问月弧木姚。
她们都是会武的,这种含蓄,应该能看得比她多。
但为什么她们见良兮转过头来时,都不约而同地调换了脸色。方才那两张面孔上明明写满了的都是担心,忧虑……一转眼就是茫然, 不知……
良兮叹了口气, 想来就算去问她们也不会说的。
她想着气沉丹田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照做起来, 小腹竟然开始缓缓变暖, 一种洋洋的暖意遍布全身,爽朗的气息开始在全身经脉周转。
良兮不免惊讶, 但不敢在众“武林高手”面前展露太多,她要做的是利用所谓的高深内力去探寻别人较量的情形。心底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毕竟是第一次挖掘自我内力,良兮有点害怕,但想到马上就能感应到青婶和辰矣是怎样一番较量,她又不自觉有些兴奋起来。
对良兮这样的现代人来说,武功好像只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尤其她穿越过来,亦没有经过从小刻骨的锻炼,就白有一身深厚的内力,纵然是能收发自如,也免不去心不安理不得。
前面好像有一阵无形的压力。
不,确切地说,是两股势力在暗暗较劲。
良兮明白,或者这就是青婶和辰矣一动不动却暗自叫板所释放的内功。
她忍不住想进一步看看到底是谁占上风,谁占下风,她好帮个忙。然而,她却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她功力薄的人最好不要随意插手……
止不住心底的恶心感,吐出一口鲜血,眼皮子招架不住,良兮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天哪,良兮直觉地认为,这简直比砍了十趟柴火、上下山十趟还要累。
“良兮!”
值得庆幸的是,倒下去之前,她跌进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而不是硬硬的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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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
仿佛有无数的苍蝇蚊子在嚎啕。
那一种木鱼声下,沉闷翻涌的念经语,让良兮在昏睡中都痛不欲生。
掀开被角,露在墙头的帘帐木钩子展露在眼前,将良兮拉回现实。这真是现实吗,还是一个梦?她真希望方才那些都是一个梦,乃至,连穿越到古代来遇上辰矣都只是浅短而深刻的梦境罢了。
但她轻轻仰起身子,见四周不见辰矣的身影,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木姚!”
屋子里只剩木姚一个人,正仔细拧干手巾,一点点摊开,这空挡,眼睛一瞟过来,瞧见良兮醒了,一晃神,道:“大小姐啊,你终于醒了。”
良兮咕噜一下子站起身,丝毫不见柔弱的样子,摆了摆手:“之前你在想什么?莫不是如何在确定我无大碍之后,怎么去帮青婶她们是吗?”
“大小姐这是什么话?”木姚愣了下,笑道,“木姚怎会自作主张呢。何况,青婶她们只会按照弱水门的规矩办事,断不会置辰公子的安危不顾!”
辰矣的安危!
果然还是猜到了一些。良兮感觉心口扑扑在跳得紧,脸颊发热,眼皮子跳得凶。辰矣出了什么注意,要祸及他的安危?
只是当面去问木姚,她一定会遮遮掩掩地不肯说,只是旁敲侧击,或许能打探出一些。
良兮故作镇定地一叹:“那你能不能说一说青婶她们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
她假意幽怨地嗔道:“正是了,你也说不上来了吧,那辰矣果然是福薄吗?一定要出狼入虎口?”
良兮这番样子,要去糊弄见多识广的青婶那是肯定不行的,但用在木姚这样初出江湖的女子身上该是屡试不爽。果真,木姚咬了咬下唇,一副委屈地模样:“大小姐,你真要不信青莲菩萨也罢,难道也怀疑起木姚的居心?木姚是不会欺骗你的!”
“我知道……”
良兮悲切地道:“但是辰矣又不是九尾狐能有九条命,我真伤心,若失去这次机会,恐怕以后都见不到他了,估计阴阳两隔,人鬼殊途……”
“……”
木姚惊道:“有这般严重么?我那时听到辰公子说就算计划失败了,也只道是会被带回宫里罢了,会是生离死别这么严重吗?可是这样严重的话,青莲菩萨最后怎会答应了他呢?”
青婶最后还是答应了?就为了可笑的使命之说?
如果不需要辰矣亲自上马,那事情应该不会棘手,青婶在最后竟然还是决定采用辰矣的计策,那恐怕皇帝带来的护卫人马很多,事情很难办,否则……谁会接受仇敌儿子的计策?
青婶也算是一介有骄傲自尊的古典女性,又是名震一方的女侠士,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地顺从比她年轻那么多,生活阅历都不如他的年轻人。
“天哪!”
突然意识到,在皇权面前,辰矣作为皇帝唯一的继承人,皇帝虽然不会当场处置他,但是弱水门的人一定是将这场战役当做生与死的较量,就怕他们到时候孤注一掷,碰不了皇帝会转而对辰矣这个他唯一的骨肉下手!
这太冒险了!良兮惊叫一声,跑着出去。
良兮以为眼前这番壮烈的景致是她今生无论如何也遇不上的。想来,她这辈子见过的和尚真的比“小三”还多了去。
大批的和尚席地打坐,有木鱼在手的敲着木鱼,没有木鱼的滚着佛珠,实在连佛珠都没有的和尚就闭目默念着经文。大多数和尚都是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神情,只有少数功力稍微不够,嫩白的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如此暴戾血腥……
将近这个月的十五了,月亮那么大个,却遥遥在上。
甚至,良兮觉得今晚的月色更加撩人。
她似乎带了一层朦胧的血色,像一张素白的脸上添上一抹胭脂的殷红。
寂静淡然的月华投在地上,相比较之,寺庙里的安宁,本也是极其和谐的,只不知为何,良兮低下头去的时候浑身一震。
极度的惊讶还卡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止不住又是一阵无声的心在啜泣。
血流成河,满目疮痍。
当初良兮迈上来的一层层台阶下,躺着许多素衣侠士和朝廷士兵的尸体!
细细碎碎血流的细微声音仿佛在良兮耳边无限得扩大扩大,震得满脑子轰然绝响。只不知道是木鱼的回响还是脑子里发昏。
和尚们都仿佛在看一场祭天的典礼,竟然没有人出手抗斗。所谓的佛门,就是这样袖手旁观?
哼!良兮觉得心寒。吃斋念佛的人功力果然深厚至此了。
“大师!”良兮快步走过去,在红黄袍子的人海里一眼便瞧见了那日领她进来的方丈大师,揪住他的衣领,喝道,“大师,出家人一心向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为何不带领弟子去解救他们?”
方丈:“阿弥陀佛……”
良兮颇怒:“什么?”
“施主,这是一个劫数,天意如此。”
良兮几乎要疯掉了,咬牙吼道:“劫数,谁的劫?谁规定一定要遭此劫数?”
方丈像看一个神志不清的可怜人那般瞧着她,久久叹一声:“施主请看开。”
如果中间有桌子摆着,良兮绝对会一掌拍上去,怒骂一声“狗屁”但此时没有桌子,她也不似自己想的那般豪情,她畏畏缩缩地闭上眼睛,抿紧的唇渗出一丝血来。
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舌中泛开,想到一地荒尸的惨状,心底又恶心想吐。
“我青婶她们呢?”
和尚们终于停止敲木鱼,停止低声念经,寂寥的寺院,宽广的天际,硕大的月亮,仿佛一口就能吃掉这里的血污惨烈。
可是月亮也不管不顾。
她一直高高在上,望着这一方渺小无知受命运摆弄的人,看他们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但她却清高遗世,依旧美得像童话王国里,纤尘不染的曼妙仙子。
方丈拨动佛珠,白眉动了动:“皇上已经祭天完毕,贫僧只是一介小寺院的方丈主持,怎敢过问天子身在何处?再言……”
“不要再说了!”
良兮挥了挥手,扭头对,木姚道:“有没有去过皇宫?”
木姚并没有像一般初出江湖的女子那样柔弱,一身血污地翻动着弱水门弟兄的尸体,查看是否有生还,听到良兮问她,皱着眉头也没抬:“没有,但我曾经偷偷研究过哥哥的图纸,大致的方向倒还记得。”
良兮引喉发笑:“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皇宫看看?”
“大小姐不当木姚是那等弱女子瞧不起木姚便是了。”
“好!”
良兮一把松开方丈的衣领,顺手一推:“劳烦大师给难逃劫数的弟兄们一个清静!”
方丈顶着那一把疏松的骨头节节后退,忽然双手合十,目泛金光,像一只夜里的猫头鹰犀利地紧盯着良兮和木姚离去的背影,苍老的声音道:“贫僧自当为施主打点好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