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浅乎

安远侯夫人崔氏只觉世道艰辛, 自己的小儿子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为何偏偏这亲事却如此多舛!

骆璋被贬为平民, 梁禛很快便要出征,原定的与骆府的亲事自然也不能再继续了。三次议亲皆以失败而告终,就连娶个傻子也会有人抢!

崔氏斜靠在床头苦着脸冲梁胜发牢骚,“侯爷, 咱梁家什么时候才能迎来二奶奶呀……实在不行, 咱们再去给禛儿买一个姑娘带走可好?”

梁胜狠狠打断崔氏的话,“老婆子你老糊涂了吗!禛儿是去打仗, 可不是去玩耍!你没事念什么二奶奶,禛儿此次出征,凶险异常。你每日多烧两柱香, 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归来便好!”

转头又想到正是玉禅寺那小尼姑勾得儿子被皇帝拿了把柄, 才落得这般下场, 心中更是气郁难当。如若是普通人倒好,偷偷摸摸弄来,抓紧这十天半月的时间, 还能做个外室。好歹生个一儿半女的,就算禛儿战场上有什么意外,也算能顺利让禛儿给咱梁家留个后。可偏偏是个御赐的尼姑,让谁怀孕也不能让尼姑怀孕了, 要说这禛儿也真是够矫情,也不知看上那尼姑什么了。

与自己爹娘郁郁寡欢截然不同,梁禛觉得最近的天空都愈发的蓝了,他走路带风,无妻一身轻。这一日,心情愉悦的梁禛寻来了镇抚司衙门找冯钰。自己要出征作战了,卸任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如今的锦衣卫,由冯钰统领。

冯钰恭恭敬敬递上来一份卷宗,“大人,您之前让下官收集的骆璋与朱成翊夫人勾结的材料,您看……”

梁禛接过卷宗,却没再打开看。他沉默良久,胸口有一块玉牌似乎在发热,那是他自腰间取下的,还没来得及扔。

“子珵……烧了。”

“是。”

……

离京的官道上走过来两驾简陋的马车,骆璋携妻女回云南老家。骆璋为人刚直,不懂绕弯,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如今离京,连一人送行也无。

“相公,妾身托人问过了,咱祖宅还好得很,回去咱就住祖宅便是。从前伺候过你的三柱子还在,你托他照看的药铺子也在,回家后,咱把药铺子再重新经营起来,不愁没钱吃饭。”蒋三娘风霜满面,依旧强颜欢笑劝骆璋放宽心。

“只我们的青儿……青儿莫忧,回家后娘再替你好好相看人家,定给你寻个妥帖可靠的!”蒋三娘握紧身旁骆菀青冰凉的手,重重的捏着。

马车吱嘎嘶鸣着停下了。

“骆飞,怎的停下了?”

“老爷……有人……”

骆璋掀开马车帘,透过门帘的空隙,骆菀青看见正前方端正立着两骑,墨黑劲装,玉冠束发,却是梁禛。

骆菀青冰凉的手止不住剧烈地颤抖,面上早已泪流成河,蒋三娘轻轻抚着她的额发,“青儿乖……”

骆璋苍老又疲惫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左都督寻小民,有何吩咐”

“子圭先生,这是我家大人送您的盘缠,还请您莫要嫌弃。”汀烟礼貌又恭谨。

“谢左都督照拂,小民还有盘缠,左都督好意,小民心领了。”

“子圭先生,我今日来,也是为您着想。您出事后,您老家的五弟心怀忌恨,趁您倒台,将您祖宅铺面都折价变卖了。你我两家好歹也差点成了姻亲,本官也是看在你我多年同朝为官的份上才来知会一声,您如此回去可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梁禛的声音疏离又冷淡。

“梁禛!我骆璋是落魄,是乞讨都不用你来冷嘲热讽!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带上你的东西快回去吧,老朽也不想奉陪了。”

“子圭先生,本官今日来并不是犯贱要求你收东西,只是先生您似乎从来未有意识到究竟是谁给了谁难堪的生活。你我二人本无仇怨,只是先生为何一直放任令爱为所欲为,禛是男人,岂能容忍一女子翻云覆雨掌控于我,以致大家互生怨怼!”梁禛双目微闪,神情冷漠。

“禛今日来相送,一来是为送些银钱,二来……是为骆小姐对禛的错爱。禛当不起小姐对禛的一腔赤诚,唯祝小姐觅得如意郎君,一生安康。”言罢,梁禛示意汀烟将手中木盒置于骆璋马车旁,也不再说话,冲骆璋一个抱拳,转身策马飞奔离去。

骆璋面色灰败,只望着马车前的木盒发怔。蒋三娘掀帘下车,望了望绝尘而去的两骑,躬身拾起了木盒。揭开盒盖,内里整整齐齐十数锭金,外加一张房契,一张铺面契书。拿起仔细一看,是骆家老宅与骆氏药铺的转让契书……

……

次日,便是梁禛出征的日子,梁禛最后一次来到梁嵩的房间。

“哥哥……禛就要出征了,家中诸事就只能劳烦哥哥代为照看了。”

“弟弟说哪里话,照顾家里,为兄责无旁贷!二弟放心出征吧。”

“哥哥……”梁禛兀自摩挲着桌角欲言又止。

“听着呢,何事?”

“哥哥,如若禛果然回不来了,能否不要将我及我家的事告诉齐家及齐家姑娘?”

梁嵩愕然,“齐祖衍身居内阁,就算我不告诉,他自个儿也能知道吧……”

“所以禛才来求哥哥,若有不好的消息务必也请提醒齐大人勿要告诉齐姑娘才好。”

梁嵩愣怔,“为何?”

“我不想她愧疚……”

梁嵩的鼻头突然有些发酸,以往怎么从未发现,自己那不长心的弟弟竟然爱得如此辛苦。

……

城门上塞满了人,人声鼎沸,接踵摩肩。齐韵被挤成了沙袋,只觉自己的五腹六脏皆移了位,好容易挤到了城墙靠边的位置站定,她擦擦满脸的汗,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今日是镇远大将军出征的日子,皇帝在点将台誓师过后,大军便要从这东城门经过,再北上喜峰口。

自那日在陆离宅子里见过一面后,便再没见过梁禛了……

齐韵不知觉间飞红了脸,那日是自己忘情了,大街上便搂着梁禛哭……实在是太丢人了!

听说他又没未婚妻了,因骆家犯了事,被贬回了老家。齐韵无奈地摇摇头,禛郎定是杀业太多,姻缘才会如此不顺,真是可怜得紧。

脑子里这样想着,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股喜悦油然蒸腾。待齐韵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为梁禛打光棍感到由衷的高兴时,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呸!阿弥陀佛,贫尼有罪……”

须臾,远处旌旗招展,刀剑如林,正是北伐的大军走了过来。乌泱泱一大群人,队列前方隐约可见数十名军官模样的骠骑,哪一个是梁禛,压根分辨不清楚。齐韵急的光溜溜的头顶一层汗,她急切的探出身子极目搜寻,奈何队列中兵卒太多,铁骑洪流滚滚而过,徒留漫天的尘烟与铁灰的背影。

“小师傅莫要担忧,你的家人定然能平安归来的,听说带兵的将军是那左军大都督,干掉青龙会的那位将军,老厉害了。”

齐韵转头,对上一位脸蛋皱成核桃般的老太太,混黄的眼中尽是浊泪,“我的小儿子也随大军走了,他是府军前卫抽派出征的小校……”

齐韵点点头,想对老太太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伸手一抹脸颊,满手湿泪。

齐韵复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清修的生活中,每天白日里念经诵佛,做做洒扫,陪师傅替人做做法事。只是每每到了夜间,当梁禛那双桀骜不羁的凤眼不知觉间闯进她的脑海中时,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平静无波。

前几日齐祖衍与齐韵说的话,与她刺激甚大——

皇帝非要将陈朝晖塞进北伐大军,梁禛觉得不妥,便在朝堂上当众反对。当时朱铨也发了狠,当着全体朝臣们的面斥责梁禛带个人偏见看待他人,并扬言,如若梁禛不尽全力抗敌,导致失败便请他自决于漠北,并将他梁家并安远侯外放至喜峰口,全家齐上阵替他朱铨死守漠北。

齐祖衍是当作谈资与齐韵讲的这番话,还将皇帝耻笑了一番,哪有如此逼迫出征大将的,没得给人徒添心理负担,怕是连仗都不敢打了。可齐韵越来越觉得朱铨并非是在恐吓梁禛——而是他真的就是如此打算的……

也不知禛郎如今到哪了,行军是否顺利,可有冻着,饿着?

齐韵不知觉间总在半夜起身诵佛,她忧心忡忡,整夜整夜无法安睡。梁禛出征讨伐宁王爷,这事为何总透着一股子怪异,朱铨对梁禛的态度为何突然大变?

不过,不多日子后,猜谜达人齐韵便自己猜出了缘由。也正是因为此,原本还曾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齐韵,终于再一次小宇宙爆发——我的禛郎,生死只能由我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