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绣兴和窦石温的惨状激怒了大伙,复仇的焰火越烧越高,更何况现在林氏集团的主心骨林纯鸿几乎处在暴走的边缘。本来林纯鸿准备亲自率领弓兵前往双庙山,但被稳重的周望、李崇德两人劝止,周望深恐别人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请命率弓兵前往双庙山,得到了林纯鸿的同意。此外,林纯鸿向荆州府上了启文,言惠王横行不法,干涉地方事务,肆意毁坏良民财务,且将弓兵打伤,生死悬于一线。
周望与李光祖带着三十名弓兵,乘船从百里洲出发,不到半日,便抵达双庙山。船停靠在顾绣兴修筑的简易码头边,周望放眼望去,只见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全是残垣断壁,被焰火熏得漆黑。一些粗重的房梁依然冒着零星烟火,默默的诉说着陈可辛等人的罪恶。
陈可辛重新掌控了双庙山村,立即将矛头指向了石娃子等弓兵。一些弓兵见势不妙,远奔他乡投奔亲友,而石娃子等五人来不及逃脱,被陈可辛逮个正着。除此之外,陈可辛还令豪奴向村民催逼去年未缴的年租,并且讨还顾绣兴当初拿出来赈灾的粮食。一时之间,双庙山鸡飞狗跳,村民们惶惶不可终日。
村南头有个十丈见方的打谷场,打谷场上绑缚着三十多个男人,从十几岁到五十多岁的都有。这些男人当然包括石娃子等五个弓兵,还有缴不起租金的村民。
抽人的鞭子声啪啪作响,惨呼声不绝于耳,旁观的很多村民不忍再看,纷纷掩住脸,心里不停地咒骂陈可辛会被雷劈死。被拷打男人的家属无不愤怒满怀,紧紧的捏着拳头,恨不得将陈可辛一口吞掉。
陈可辛站在打谷场中央,轻蔑的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村民,叫嚣道:“我说过了,谁缴够了租金,就放人,要是缴不上,就一直抽下去,看你们这帮贱骨头能撑多久!”
村民们一阵骚动,捏紧拳头的人又多了几个。但是现在正处在青黄不接的三月,谁家又有多余的粮食缴纳租金呢?陈可辛见村民们不说话,咬紧牙关,狠狠地说道:“抽!给我狠狠地抽!”
鞭子声又响起来,有几个岁数大的早已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突然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放声大哭,喊着“爹爹”冲向场中被绑缚的一男子,用他稚嫩的双手抓住鞭子,不让鞭子继续抽下去。爹爹奋力的抬起头,吼道:“三伢子,别过来,快回家!回家!……回家……”爹爹的吼声声嘶力竭,让人不忍继续听下去。
陈可辛一脚踹翻小孩子,双手去夺鞭子,小孩子紧紧的抓着鞭子,死死的不松手。陈可辛又一脚向小孩子胸口踹去,只把小孩踢到一丈以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拿起鞭子狠狠地向爹爹抽去。爹爹奋力挣扎,浑不在意落在身上的鞭子,眼睛死盯着小孩,状若厉鬼,叫道:“三伢子、三伢子、三伢子……你醒醒啊!”
小孩子终于抬起了头,嘴角冒着鲜血,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无比怨毒的眼光看着陈可辛。这眼光让陈可辛心里一寒,正准备上前抓住小孩,却听到爹爹喊道:“三伢子!快跑,快跑,到县城里找典史大人,典史大人会为我们做主的!”
陈可辛一听到典史大人,怒火焚烧,顾不得小孩,拿起鞭子狠狠向爹爹抽去,边抽边叫道:“要你叫林三!我要你叫林三!”
小孩子听了爹爹的话,转身就跑,但他哪里还跑得脱,被豪奴死死的抓住,一巴掌扇过去,只把他打得头晕脑胀,就此晕了过去。
“三伢子……”打谷场上响起了爹爹凄厉的嚎叫……
“打死人啦,陈扒皮打死人啦……”村民中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早已愤怒的村民再也忍不住,纷纷向陈扒皮围拢。
陈扒皮这下真怕了,手持着鞭子喊道:“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鞭子不认人的!”
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打他!”村民们一拥而上,拳头和脚往陈可辛身上招呼,陈可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豪奴和打手本想阻止,但村民人数太多,根本不听他们的,还把乱拳向他们身上招呼,豪奴们见势不妙,抱头逃窜而去……
打谷场上,放着陈可辛和两个豪奴的尸体,用白布盖着。周望盯着这三具尸体,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晚来了一步,抵达打谷场时,村民已经把陈可辛活活揍死,正向陈可辛家进发,准备继续拿着陈可辛的家人出气,顺便把陈可辛的财物搬回自己家。周望令弓兵阻止村民,结果夹杂在村民堆里的一些地痞叫嚣着要报仇雪恨,说什么也不答应放过陈可辛家人。直到周望发怒,准备以聚众造反的罪名抓捕这些地痞,方才让这些地痞没了声。周望吩咐弓兵将这些地痞控制住,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现在陈可辛已经死了,与惠王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这正是周望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周望虽说稳重,但绝不是胆小怕事之徒,他吩咐李光祖领着弓兵谨守双庙山秩序,自己单骑回返枝江,与林纯鸿商议善后之策。
由于宗人府的事情归礼部管理,惠王的申诉与湖广巡抚唐晖的移文一前一后抵达礼部。唐晖能向礼部上移文,当然有张道涵活动的功劳。但是大明朝廷正处于风雨动荡之中,周延儒和温体仁针对吴桥兵变斗得不亦说乎。周延儒素来亲近东林党,当孙元化被逮到北镇抚司,周延儒和礼部尚书徐光启忙于营救孙元化,一时心力交瘁,哪有精力去管枝江这个小地方的些许小事?于是,这件事情被拖了下来。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惠王和唐晖的上书又一前一后的抵达了礼部。惠王声称:林纯鸿纵容弓兵打死家人三名,并且胡乱攀诬,诿过于良民。而林纯鸿则称惠王纵容家奴贪*腐,肆意拷打良民,激起民变,幸好弓兵到达及时,方未酿成大祸。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指责对方。然而这些事情仍然没有引起礼部足够的重视,依然扔在那里没有处理。
此事被御史余应桂得悉,如获至宝,余应桂素来对周延儒无原则回护亲信不满,多次上书弹劾周延儒,这次更不迟疑,立即上书弹劾礼部办事拖拉,致使枝江民变。毕竟,周延儒与徐光启在营救孙元化一事上结成攻守同盟,礼部被认为是周延儒的势力范围。
温体仁当然对余应桂的弹劾乐见其成,自从吴桥兵变以来,弹劾周延儒的奏折如流水般送入宫内,这当然有温体仁的功劳。周延儒数次上疏辩解,崇祯虽然对周延儒好言慰留,但心里总有些疑疑惑惑的。温体仁知道,弹劾多了,周延儒最终会失去圣眷。再加上现在大明遍地民变,又发生了吴桥兵变,崇祯早就对周延儒有所不满,现在正是火上浇油的最好时机。
余应桂的弹劾让礼部慌了手脚,马上对此事进行处理,通过内阁票拟,对惠王和林纯鸿各打五十大板,责令惠王约束家奴,不得干涉地方政务;责令枝江县对民变贼首严加查办,绝不姑息。温体仁无意于纠缠此事,票拟顺利通过。
这点小事对整个大明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崇祯皇帝批红时,看到民变,敏感的神经触动了一下,见林纯鸿率着弓兵将民变扼杀在萌芽状态,十分满意,忍不住问身边的太监,林纯鸿是什么人。太监查询一番,呈给崇祯,让崇祯皇帝叹息不已:可惜是个白身!然后拿起朱笔一勾,票拟就成了大明的正式命令。
自从林纯鸿上启文后,将几个地痞判为民变贼首,包哲东也没有意见,毕竟,民变总得找个罪魁祸首问罪,这几个地痞就是最好的选择。处理好后,就紧张的等待朝廷的决断,当朝廷的公文到达枝江后,林纯鸿抚掌大笑:“还是周叔考虑长远,当场就抓住了这些地痞,否则事情真不好办!”
周望哈哈大笑:“朝廷的决定还算英明,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际对我们有利。以后看惠王还敢不敢在双庙山和我们斗法!”
“双庙山只是一个村而已,大明宗室旗下的土地何其多,解决起来谈何容易?双庙山只是特例,就闹得这么大,难啊……这帮蛀虫……哎!”
周望看着愁眉不展的林纯鸿,笑道:“别想太多了,这次能把陈可辛这个蛀虫去掉,足为后事之鉴。按照惠王五成的年租,佃户还勉强能活下去,但中间多了陈可辛和长史,盘剥又多了几成。以后对藩王土地的治理,好歹也知道从这里入手。”
林纯鸿对周望的总结表示认可,他对藩王一点好感也没有,说道:“根源在于朝廷不允许藩王谋四民之业,终有一天,我要将这帮蛀虫连根拔起!哎,先不管这些,小豆子醒来了,我们去看看去?那小子精神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