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玉妃稍微捋顺了思绪,脸上多余的颜色,就随即散了去。眼前哭泣不止的女子,当真是柔顺可怜的,看着她无限哀伤的模样,自己心有不忍。
李氏是多么可怖的毒妇,后宫里没有人不知道。跟在她身边的人,必然受尽折磨。皮肉之苦尚且在其次,可内心的摧残,却是永远无法消磨干净的。
“你起来吧,本宫心里已经有了思量。”玉妃轻轻唤了罗兰一声,看着她走进来才道:“让人送媚贵人从宫后门回长春宫去。别让人瞧见了。”
罗兰吩咐了人去办的功夫,媚贵人总算不哭了。“多谢玉妃娘娘,臣妾得娘娘搭救,必然结草衔环报答您这份恩情。”
“去吧。”玉妃不想再听,心里纠结的东西忽然透彻了。
“娘娘,已经吩咐小冯子送媚贵人出去了。”罗兰转身进来,见玉妃嗤嗤的笑着,顿时心里有些发毛。“您没事儿吧娘娘?”
“本宫好好的。”玉妃轻柔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依然是柔光水滑的感觉。“看看本宫的妆容还算好么?”
罗兰仔细的环视了一周,郑重的点头:“娘娘妆容精致,蜜桃粉色的旗装正衬得您气色极好。配饰也都格外珍贵,点缀出娘娘您的高雅气质。”
满意的笑了,玉妃看了看天色:“正殿上的娘娘、小主们等了这许久,咱们去吧。”
“方才奴婢去正殿上奉茶,瞧见几位娘娘神色各异的。奴婢知道您是为着媚贵人的事儿才晚去,可旁人并不知情啊。再有,娘娘您让奴婢从后宫门送贵人出去了,八成是不想太多人知道贵人来过,岂非连解释的机会也错过了。
奴婢跟在娘娘身边的日子不算短,虽然从前只是伺候茶水的,可也知道娘娘您的性子是最柔和不过的了。必然也不急在这一时解释……”
玉妃与罗兰一前一后的往正殿去,听着她口里念念有词,不觉蹙紧了眉宇:“你到底想说什么?”
“娘娘,奴婢是为您担心啊。”罗兰把心一横,如实道:“奴婢知道您无心争宠不假,可是旁人不知道。即便从前您与如妃亲厚,可眼下却不同了。如妃才失去协理六宫的权利,您就成为妃子,顶替了她的地位。又是这样不屑解释的,就不怕从中生出什么枝节来么……”
玉妃侧目,瞧着罗兰眼里的忧虑竟然是很浓郁的。便猜测方才正殿之上,许是有人说了什么重话吧。虽然心里有些不好受,可玉妃到底坦然:“我与如玥,自小就有情分。相交于垂髫之时,若是连这样的情谊也不能信任,只怕生无可恋,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去信的了。”
罗兰见玉妃有自己的决意,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玉妃走进正殿之时,恩嫔轻咳了一声,殿里的气氛随即冷了下来,颇有些鸦雀无声的味道。位分较低的妃嫔们,先站了起来,齐齐朝玉妃行礼,口尊:“玉妃娘娘万福金安。”
自然王嫔也站了起来,点到即止的行了礼。目光没有片刻的停留,自然的顺着玉妃的脸颊划过,最终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眼睑。没有过多的情绪。
待到玉妃走进如玥与庄妃身侧,两宫妃主才稳稳的站了起来,行了个平行礼:“玉妃万福。”
玉妃走上前去,握住了如玥的手:“你我之间,还闹这些礼数做什么。无论是殿上,还是殿下,人前还是人后,姐妹的情分丝毫不该有所改变,不是么?”
如玥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只是玉妃忽然当众说了这个,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姐姐诶说的正是。”
王嫔心里也感到有写别扭,说不上是玉妃哪里奇怪,又或者哪里都很奇怪吧!平日里,她总是爱穿颜色很淡的衣裳,鹅黄、蜜合、天蓝又或者淡绿,总归是很清爽很寻常的那种柔顺。即便是喜庆的日子,也是淡粉、活着暗枣红居多,很少会有这样色彩瑰丽的着装。
再有,玉妃寻常的时候并不爱化妆,连描眉也都是很淡然很自在的哪一种。今日的妆容却是格外精致,脸颊的蜜粉,也均匀的衬托出她满面的春风来。细细一看,果真是个美人。美到极致的那一种。
心里一颤,倒是王嫔有些坐不住了。难道玉妃真的要与如妃比肩么?从前的情分,竟然都不见了?
“玉妃娘娘一朝为妃,果然与往日不同了。”开口说话的是恩嫔,众人的注意力一水被吸引了去。“平日里许是闲暇的时候多,这会儿延禧宫一热闹起来,想来娘娘是多有不惯的。哪怕是这样一个精致的妆,自然也要细细的画来,才能尽现娘娘容姿啊。”
淳嫔抿着唇瓣,娇柔而笑:“昔日与玉妃娘娘一并上路入宫,臣妾早已感受到娘娘的风华。如今再看,韵味儿且浓,犹如醇香的美酒,越发的撩人心动了。”
无疑,淳嫔这一番出自维护的赞美,一下子就冲淡了恩嫔的挖苦。旁人再听着,就舒坦多了。
如玥心里也不觉感叹,这个淳嫔果然是极聪明的。稍微给她一点好脸色,她便知道该怎么顺着你的意思来办事儿。这样的人,若是没有权势纯粹的依附,倒也无妨。可就是怕她翅膀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反咬上你一口。
若非必要,还是不必太亲近为好。随随便便的吱应一声,也就够了。总不枉费同一批入宫的好情分。
玉妃这才松开如玥的手,兀自走上了座椅。拂袖轻甩,正襟危坐,略微俯视下首的宫嫔,这种感觉似乎从未有过。“劳动诸位姐妹前来道贺,让本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如恩嫔所言,本宫当真是不习惯这样的珠翠环绕,却也没有法子。
从前为贵人也好,为嫔也罢,都是身份摆在哪里,没有太多的身份约束。可如今不同了,本宫已经成为玉妃,妃位么,总得有妃位的气度不是。”
诚妃睨了如玥一眼,瞧着她气色上算好,便笑道:“玉妃娘娘心中所想,臣妾等如何会不明白。怕就怕有些人根本找不准自己的身份该在哪里,无端的嚼些碎话也就罢了。当着众多姐妹面前,竟也不知道收敛,凭白惹人笑话。真真儿就失了体统!”
一听这话是冲着自己来了,恩嫔的心里不太好受了,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曾几何时,她也是玉妃身边温婉大气的好姊妹,可如今物是人非,早已不是当年的情分了。能怪得了谁?
如玥见诚妃之后没有人开口,便浅笑道:“从前的妆容,略显得淡泊了。虽然姐姐是个绝色的美人坯子,可这么看来,竟还是华丽的装扮更为适合。倒不为旁的,总归不能亏待了自己去。明珠暗投,可是咱们姐妹没有眼福了。”
“惯会笑话我的。”玉妃听了如玥逗趣儿的话,心底的隐忧渐渐松快了些。两个人习惯性的对视了一眼,才发现原来彼此眼中的光晕丝毫没有冰冷,没有减淡。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就好。
“启禀玉妃娘娘,皇后跟前儿的荷欢来了。”罗兰缓慢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荷欢以及两名储秀宫的侍婢。
玉妃轻轻点头,得体的微笑比方才少了几分兴味儿:“这会儿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荷欢年纪尚轻,当不起姑姑两个字,也丝毫不介意旁人直呼其名。“回玉妃娘娘的话,今儿是六宫朝贺的日子,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未能请娘娘移驾储秀宫恭听垂训。但娘娘一直惦记着此事儿,吩咐了奴婢前来向玉妃道贺。这是皇后娘娘亲自准备的贺礼,还望玉妃娘娘收下。”
“罗兰,快呈上来。”玉妃轻声道。
在场的妃嫔们,目光投至在荷欢身后的侍婢手上的礼物。细细一看竟是一对玉如意,和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如玥认得,那夜明珠是皇贵妃继位中宫之时,太上皇赏赐的。皇贵妃早已贵为皇后,不成想竟会把这颗珠子赠予玉妃……
玉妃自己也是唬了一跳:“皇后娘娘厚赐,臣妾愧不敢当。”
“玉妃娘娘请不要推辞,皇后娘娘交代奴婢,一定要亲手敬奉于娘娘手中。如今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后宫之事力不从心,尽数都得劳动娘娘您一人协理。如此一来,这担子便也要凭着娘娘您一人来挑了。
皇后娘娘心有愧疚,这才将自己最喜欢的夜明珠转赠娘娘,望娘娘您能体会其中的深意。”荷欢把话说的这样明白,必然是皇后交代的。
可皇后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说的这样明白?难道仅仅是为了给如妃难看么?
朝贺的日子不假,可人心极为难测,本就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氛,这下子反而颇有剑拔弩张的味道了。难道皇后真的这么不希望后宫和睦么?
如玥慢慢品着手里的清茶,目光温热的落在那颗浑圆的夜明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