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犹如无数个岁月煎熬过心,漫长的不行。玉妃自觉头疼欲裂,一闭上眼脑子里闪过的,尽是如玥冰冷的眸光,犀利的言语。这些片段,被玉妃无法控制的四成碎片,于脑于心密密麻麻的交织、冲击,搅得人心神难安。
罗兰不忍心看着玉妃难受,少不得劝慰几句:“娘娘何必烦心,说来说去,后宫里尽是这样的事儿,并不稀奇。如今您高高在上,越过如妃,贵为妃位之首,也难怪她要这般冷言冷语冷漠以待。如此这般,许是她心里才能好受些。”
玉妃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发痛,许是那会儿说话格外大声,哑了声音所致。
幸得是罗兰早有准备,顺手呈上了一碟琵琶,鲜黄的果子,搁在青花加金缠枝花纹碗上,很是好看。“娘娘说了好些话,吃颗琵琶润润喉吧。”
“撤了吧。”玉妃没有心情吃什么琵琶,看着眼前的摆设,心里竟也觉得颇为烦躁。“连着那青花八宝纹双螭龙耳尊、青花缠枝莲纹六连瓶还有青花红彩龙纹双耳背壶都给我撤下去。”
“娘娘啊,旁的也无妨了。您口中这些,竟是先帝爷在时,最喜欢的东西。”罗兰从玉妃的神色中瞧出她不是玩笑之言,忙用心劝道:“皇上恩赐摆在咱们延禧宫里,可是顶顶的荣耀,怎么能说撤就撤了下去呢!若是皇上来瞧见了,还当是您不领这一份情,该如何才好?”
“是不是如今连你,也不听本宫的话了。恩赐如何,若是这些瓶子碍眼,难不成还换不得。非逼着自己苦瓜脸子,终日愁云不减的去瞧着不成么?”玉妃急了,皱眉道:“既然是恩赐,就该好好收着,若是不小心打碎了,岂非连皇上的眷顾也要一并扫了去?”
罗兰垂首,不敢再妄言什么。伺候玉妃的时候不长,却知道娘娘是鼎好的性子,轻易不会动怒。如今这一怒,三分嗔,一分柔媚,七分刚毅,很是不一般。除了噤声听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妄动了。
毕竟盛怒之下的决意,多半都是会让人后悔的。这么想着,罗兰沉稳了几分,一动不动的立在玉妃身前。
“还不去么?是我说不动你了?”玉妃偏是不依不饶。
“娘娘气大伤肝,您别动怒,奴婢这就去办。”罗兰拗不过玉妃,只好连哄带安抚:“只是娘娘不喜欢这些,奴婢该换些旁的什么才好呢?还望娘娘明示。”
“玉妃不喜欢这些青花的死物件儿也就罢了,换上些新鲜的花卉,时令的蔬果,反而赏心悦目。”皇帝掀了珊瑚珠穿成的帘子,身形一晃,走了进来。那珠子间摩擦碰撞的沙沙声,随着帘子的摆动,好半晌才渐渐停下来。
“臣妾不知皇上会来,未曾迎驾,还望皇上恕罪。”玉妃没想着皇上这会儿会来,只因为伤着的是媚贵人,猜想多半是要去长春宫瞧瞧的。
“罗兰,扶你家娘娘起来。”皇帝一撩龙袍长摆,活力的于楠木椅上坐稳。“本也是没翻牌子的,养心殿里还堆着未批阅完的折子。可朕听常永贵说起后宫的事儿,又不免心绪不宁,就来想着过来瞧瞧你。不然,这折子,怕也是看不下去的。”
果然还是为着此事前来的,媚贵人当真值得皇上这样在意么?凭她的几分姿容,亦或者是旁的什么?玉妃来不及多想,颤巍巍的又是一拜:“臣妾汲深绠短,未能替皇上分忧。今日之事,确实未能尽善尽美,还请皇上恕罪。”
这时候,罗兰又伸手去扶了玉妃。扶了人起来,自己本该退下去的。可耳朵里听着玉妃的话,又想起如妃跋扈的样子,不免嘴皮子有些发痒,怎么也忍不住了。“皇上,我家娘娘是真的受了惊吓,又气又急,难免思虑不足。可说到底,若非如妃娘娘仗势凌人,媚贵人也实在不必撞破了头啊。”
“住口。皇尊面前,岂容你一个奴婢大胆妄言,嚼起舌根儿来。还不速速退下去。”玉妃真是没料到,罗兰竟有这份胆色。话头给挑起来了,皇上必然是要问的。若是自己一味的遮掩,反而显得一唱一和,说好了似的,更惹人怀疑。
可要当着皇上的面儿,去数落如玥的不是,似乎也并非自己心中所愿。左右为难,玉妃的心更乱了。
罗兰被玉妃这一喝,也吓得不轻,心里再委屈,也不敢显露半分。连忙咬着嘴唇施了礼便匆匆的跑了出去。又拨乱了那一串串珊瑚珠子垂帘,惹的响动入耳。
内寝之中,至于玉妃与皇上,一个坐一个站,四目相对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此时只余朕与你,玉淑可以说说。”皇帝不怒而威,看不出温熏与随和。提及如玥,他总是这样在意总是这样紧张,许这也是一种情愫吧。
玉妃轻轻晃了晃头,缓慢的走了过来,取了一个反扣着的小玉杯,给皇上倒了茶水。“不知道皇上要来,连茶也没备好。就请皇上先喝一口清茶,权当是润润喉了。”
皇帝倒是没有介意,端起小玉杯就抿了一口。“茶喝了,话也能说了吧?莫不是你也要与如妃一般,存袒护之心?”
“臣妾从来不是如妃,皇上最清楚不过了。”玉妃这话,蕴藏了些许涵义。不是如妃,便不敢如她这般任性妄为,因为皇上的心尖儿上,只有那么一个位置。旁人怎么敢造次,有怎么会这么不知深浅呢。“今日之事,错在臣妾。如妃也是因为臣妾的不当之举,才动了怒。”
手里的小玉杯搁下,皇帝扫了一眼黄灿灿的琵琶果。
玉妃会意,取了帕子捻起一颗果子,擦了擦水渍,玉手柔荑三两下就拨开了一颗。轻舒玉腕,递到了皇帝嘴边:“臣妾误信了媚贵人慌乱之言,以为是如妃指使了淳嫔,推了媚贵人落水。事情尚未弄清楚,便寻了如妃与王嫔来问话,才致使媚贵人心中有愧,撞碎了自己的额头。”
皇帝含了琵琶在口中,一把握住了玉妃的手。软软的手指,被捏在厚实的掌中,玉妃有些吃痛。“皇上,你弄疼臣妾了。”想把手抽出来,却是那么的不容易。
“既然是个误会,媚贵人又以血明志了,就此打住也应该。”皇帝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清茶不及琵琶润喉,你也该吃上几颗。”
“多谢皇上关心。”玉妃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皇上不嫌弃臣妾愚笨,实乃臣妾的福气。可才协理六宫之事这几日,臣妾便觉得焦头烂额,实在难以胜任。皇上不如……”
“玉妃。”皇帝的声音有些急促,似故意打断了她的说话。“朕说了,着琵琶很是润喉。”
“是。”玉妃连忙又捻起一颗,熟捻的将黄灿灿的果皮拨了去,递在了皇上的唇边。
迟疑着没有入口,皇帝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冰冷,迅速的来不及被玉妃捕捉,便很快溃散了。“朕眼中的你,并不会是这么容易就认输的性子罢!”
或许是的吧!并不久之前,想尽了一切的法子,让皇上封了自己为妃。怎么一下子就气馁了?玉妃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让她心灰意懒了?
仅仅是媚贵人的事儿,让她看见了如玥从来不会展现在她面前的阴狠一面么?还是说,她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这样麻木不仁,冷酷无情?
这么想着,玉妃垂下了眼睑,动作麻利的拨了第三颗琵琶,待到皇上吃完,又送去了唇边。“臣妾动辄得咎,总是会犯错的。只怕皇上,您也不会让臣妾协理六宫太久。”自嘲似的嫣然一笑,玉妃轻轻拭了拭皇帝的唇角:“可是臣妾当真弄不明白了,为何皇上明明在意如妃,却还要置气一般的惹她伤心。难道帝王的恩宠,从来只是君与臣的恩宠么?”
“你想说什么?”皇帝被玉妃这一句话激怒,含进口中的琵琶,顺势吐了出来。
“只是君臣之间的事儿,没有半点夫妻情分在内?”玉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说的更为直白了。
皇帝长吁了一口气,兀自站起了身子:“朕从来就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如玥如此,你亦如此。什么都看得这般透彻,还有什么意思。若是想长久的做好玉妃,还是得过且过好些。”
玉妃拧着眉头,没有答话,只软绵绵的跪了下去。
拂袖旋身而去,却停在珊瑚珠帘之前:“朕不喜欢这珠子的声音,即刻吩咐内务府换掉。”“单凭皇上吩咐。”如嫔柔弱的伏了下去,心底没有太多的难过,比之与如玥的决裂,和一个不爱自己,同样不被自己爱的难忍生分,根本算不得什么。
罗兰进来的时候,玉妃依然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其实皇上已经走了很久了,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不起来。或许从来就不应该站起来吧。
“娘娘您没事儿吧?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多嘴……”罗兰自责的不行,也是怕玉妃会责怪。
“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再不许你嚼如妃一句口舌。这些话,本宫不想听,如若不然,别怪本宫翻脸无情!”玉妃说出这句话,笑意便不觉从她脸上绽放开。原来,心里早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