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陈御医似乎已经在长春宫的东厢外等候了多时,见皇上并如贵妃一同来,似乎有些惊讶。“贵妃娘娘您怎么也来了,这样的情形实在不适宜……怕冲撞了您。”
皇帝担忧的凝视着如,诚然道:“朕让人先送你回宫去可好?”
“无碍的,臣妾想陪在皇上身边。”如蹙眉说道,神情丝毫没有柔情的意味,相反慢慢是体贴与安抚。很想为皇上分担的心思,难能可贵。
“也好。”皇帝和煦的颔首,目光里慢慢都是散乱的细碎光芒。
陈御医似乎还有话要说,可见皇帝与如贵妃这样的亲昵深情,也不好插话。只得站着,侯在一旁等候皇上的垂询。他这里倒并非等不得,不过是心急内寝之中疼得死去活来的媚贵人,是否能挺得住罢了。
“陈御医,不好了,您快请进来。”紫佳连带着小跑,噼里啪啦的就冲了出来,敞开门就嚷道:“媚贵人见红了,您快想想办法啊。”紫佳心里着急,也并不知道皇上在此,当看清楚如贵妃也来了的时候,她的脸色忽然就大变了。
“皇上,臣先去看看媚贵人。”陈御医老成持重,也见惯了宫里这样血腥的场面,总算是没有慌乱。“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陪着你家贵人?”
陈御医往里走的时候,紫佳并未有马上就跟上前去,只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门边上,双目含泪死命的咬着唇瓣。似竭尽全力在忍耐着什么,双肩不住的颤抖,着实令她看起来很慌乱。虽然听见了陈御医的吩咐,可她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奇怪的举动,到底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天子的目光,自然是不怒而威的,却说皇帝尚未开口,紫佳已经孑然走上前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猛然跪在了皇帝身前。
如看着也觉得奇怪,清冷的声音越发的威严:“你不去照顾媚贵人,反而跪在这里,所为何意?”
紫佳一抬头,汹涌的泪水便涌出了眼眶:“皇上,求您为我家贵人做主,贵人她之所以无力稳固龙胎,皆是败如贵妃娘娘所赐。实际上,贵人连续的滑胎,均是如贵妃所为。求皇上您为我家小主,讨回公道啊。”
这话出口,如有些错愕,只是一瞬间回过神来,又觉得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媚贵人没有处死子,她或许就该想到这一点。然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媚贵人的近身侍婢口中吐露这所谓的实情,不能说没有一点威慑力。
似乎是媚贵人心急了些,已经等不到自己诞下皇嗣再出手了。又或者,是她腹中的孩儿等不了了,借着这个滑胎的绝好机会,翻了旧账。
“皇上,奴婢愿意血溅当场,只求皇上您成全了吧!媚贵人心里太苦了,奴婢再不能遵从她的心意,一味的哑忍下去了。”紫佳只叩了一个响头,额头便撞出了血来。殷红的血水顺着她原本雪白的肌肤,肆意的往下流,和着泪水,一并怨毒的往下落。
似乎真是抱了必死之心了。
如心中暗恨,面容却格外的平静。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忽然就怦然跳动起来,很是兴奋。成败或许就在此一举了,能不能扳倒媚贵人替玉淑姐姐报仇,似乎也就是迫在眉睫的事儿了。“你口口声声说本宫害了媚贵人腹中的龙胎,害媚贵人几次滑胎,可有证据么?”
皇帝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寒光,却并不急着开口。反而心里真正担忧的,却是媚贵人腹中的孩儿。这些年来,他的孩儿一个接着一个的夭亡,他不知送走了多少尚未出事就陨殁的小生命,忽然很害怕这种感觉。
“奴婢敢揭发当朝贵妃的恶性,必然是有证据的。这样以卵击石的事儿,若非没有如山的铁证,奴婢怎么敢红口白牙的乱说。是媚贵人心性儿太好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皇上,请您吩咐御前侍卫,缉拿石黔默石御医,如贵妃娘娘正是吩咐了石御医打落了媚贵人腹中的孩儿。”似乎怕皇上疑心,紫佳刻意补充了一句至关紧要的话:“那可是媚贵人与皇上您的第一个孩儿啊。”
第一个孩儿。皇帝脑中电闪雷鸣般一震,忽然想起了从前的李氏。心底腾升的厌恶感,让他几乎想要呕出来。可到底是天子之尊,怎么能轻易流露出内心真实而丑恶的厌恶?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冰冷且没有温度的声音,着实将皇上的思绪,从痛苦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紫佳颤抖着身子,哭诉道:“当年贵人还是小小的宫婢,还不能由着自己来选今后的路。谁知道,如贵妃娘娘您竟然连这样一个可怜的宫婢也不肯放过。竟然指使近身侍婢沛双于内务府打伤了贵人。还吩咐石御医趁着贵人昏迷在内务府外的宫道上,滑去其腹中的胎儿。”
哽咽的有些吃力,紫佳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憋闷:“如贵妃娘娘,奴婢可有一言不实么?当年奴婢还是长春宫的粗使丫头,没有资格站出来替定嫔娘娘身边的姑姑说话。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奴婢是媚贵人的贴身侍婢,若是连自己的主子也护不住,奴婢情愿一死。
再有便是,子与昔日如贵妃娘娘扭送去慎刑司的小六子都看见了事发的经过。而那小六子更是替自己的小主气不过,又知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权倾后宫,根本不是几句话就能扳倒的。他才会着急的不行,武断的劫持了小公主妄图替小主鸣不平,连命都丧掉了。倘若这些还不是铁一样的证据,奴婢真不知道这紫禁城是否还有光明可言了。”
一字一句不差的落进耳中,皇帝镇定了情绪,却忍不住多想。李氏可恶,又是害死栾儿的凶手。如性子刚烈,嫉恶如仇,必定是心生怨怼已久。而当时,正是李氏扶植了媚贵人获宠,许如早就知道还是宫婢的寒霜已经有了身孕,未免日后她与李氏联手,才动了杀机……
有了这个可怕的念头,皇帝便郁然的责备了一句:“媚贵人与朕的孩儿危在旦夕,这个时候这些话实在不必说。”
常永贵极为有颜色,兀自绕过了皇帝身前:“皇上,贵妃娘娘有身子怕是不能久久晒在太阳底下,还是让请皇上移玉步往偏厅歇着吧。”
“也好。”皇帝幽然的吁气,只轻轻的扫了一眼如的面庞,便自行往侧殿去。
忽然觉得眼前的身影很陌生,如的心再一次被揪紧了:“常公公,劳烦您知会沛双一声,让她别等在长春宫外了,自行回宫去吧。”方才紫佳的话中提到沛双,可惜沛双人没有跟进来,并不知道实际的情况。如心想,若是常永贵能帮衬着传上一句话,也是好的。
起码能提醒石黔默想好对策不是么!毕竟事过境迁了这许久,皇上不尽然就会只听信片面之辞,有防备还有胜算。
“你身边也得有人伺候。常永贵,把沛双带进来,贴身伺候如贵妃。”皇帝忽然制止了常永贵,像是猜到如的心思了一样。
犹记得栾儿夭亡的时候,线索指向了皇后娘娘,结果却是不了了之了。时候虽然证明这一切并非皇后所为,可皇上的心意却很是突兀明显。他希望她身边的如妃,是能忍耐的,是能承受的,是有什么委屈都能吞咽下自己腹中的。
哪怕是嫡亲的骨肉遭人陷害而夭亡了,没有明显的证据,也只能随意处置了几个宫人了事。
犹记得,皇帝说过如,朕信你说的。
犹记得,他温熏的目光旁若无人的凝视着自己,那么甜蜜炙热……
怎么此时此刻,他仅仅是听了一个宫婢的胡嚼之言,就将与自己十多年的情分都抛诸脑后了?难道栾儿不是他嫡亲的骨肉么?难道自己煞费苦心的爱慕比不上一个不忠不贞的媚贵人么?
如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一盏茶前后的功夫,心情竟然大相径庭。心心念念盼回来的皇帝,竟然绝情至此,让人心寒的无以复加。跟随他前行的脚步,如越走越慢,浓雾一般的泪水,来来回回的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一滴掉落。
她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爱哭的少女了,她受了委屈可以隐忍,但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她是如贵妃,是钮钴禄家倨傲的女儿。
“皇上。”如轻柔的唤了一声,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泪意,唯剩下担忧:“臣妾心想,媚贵人的龙胎一直是鲁天鲁御医照料着,这个时候,若是将鲁御医也请进宫来,势必能保住这一胎。还请皇上恩准。”
常永贵本以为如贵妃要开口辩驳,听了是这样的话心里也稍微安宁了些,极为配合道:“皇上,贵妃娘娘言之有理。多一个帮手,总是要好些的。”
“去请!”皇帝依然没有温度的声音,听不出心里凌乱的痛楚。
如却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瞬间理清了思绪。既然媚贵人这样迫不及待了,她也不能任人鱼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