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做了一个很甜美的梦。
在梦里,皇上还是平易近人的嘉亲王,并非坐拥天下威严敬肃的天子。而她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如妃,仅仅是主事府嫡出的长女。
嘉亲王拥着她上马,同骑奔驰在宽广无垠绿草地上。天是那么高那么蓝,云卷云舒。耳边只有扬鞭奔驰,呼啸擦肩的风声,以及两人耳鬓厮磨的浓情蜜语。
梦醒来时,唯有玉淑姐姐守在她的床边。这孤独冷清的一幕如此雷同,周而复始的上演了一遍又一遍,着实令如玥心酸,忽然很想哭。
梦里梦外竟然有这么大的落差,说到底,是自己奢望的太多了。
“你总算醒了。”玉嫔搁好了软垫,才扶了如玥起身。
如玥微微用了点力气,只觉得臂上的伤口痛得钻心。“姐姐怎么来了,不是还要照顾四阿哥么?”
“你还说呢!”玉嫔无奈叹道,愁绪显露眉梢:“我正绣着花呢,忽然常永贵就抱着啼哭不止,又满身疹子的四阿哥来了。来了也罢,竟还带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圣旨。”提起圣旨,玉嫔有些泄气,言语中难免隐隐蕴藏了几分自嘲:“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皇上有多久没来过我的院落。
人不来也就罢了,你最知我没有这个心思。可这晋封的旨意着实惊得我险些脱了下巴!还有就是那四皇子,我到底从未生养过,宫里没有孩子的妃嫔也并不少呵!”
“姐姐不喜欢那孩子么?”如玥接过玉嫔端过的清水,细微的抿了一口,顿时觉得喉咙没有那么干痒了。
“谈不上喜不喜欢。”玉嫔的脸上交织着淡泊与从容,却没有过多的欣喜。“终归是皇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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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玥莽撞了。”回想当日,也是自己没有深思熟虑,毕竟玉漱姐姐一直是是非圈外之人。何苦又要将她拉进这漩涡之中呢!
“我不是怪你。”玉淑体贴的以手抚去如玥额上薄薄的冷汗:“也懂你是为我好。可惜了那样好的孩子,他是皇后的骨肉,是必不会与我们一条心的。再者,若不爱一个人,不会如你这般吃力的去讨他欢喜。”
如玥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就连素来不问后宫之事的玉淑姐姐也看出来了。“我的确很吃力。有时候竟然觉得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满心的委屈,如玥不愿提及,却挑了话头道:“绵忻还小,姐姐只管慢慢教。
久了,他自己会亲你,必然不会如皇后那般阴毒残暴。皇上感念姐姐教化之功,自然也会体念姐姐母家的功劳。虽说不必争宠,总是要寻一处立足之地的。”
玉嫔疑惑的睨了如玥一眼,听她说的亦是道理,少不得赞同颔首。“你这话也在理,不辱家门已是不易,若能荣耀几分,总也不枉费我入宫这一遭。眼下我这里倒是可以喘气,却是后宫放矢,恐怕要劳你的心,好好收拾了!”
“怎么?”如玥口中些许不安,反感与抵触的情绪一并涌上了心头:“还有不消停的么?”
“消停?”玉嫔不禁连连摇头,油然生悲:“咸福宫一事,皇后被禁足,我晋封了嫔位,四阿哥又从储秀宫送来了我的延禧宫。这些事本就使人费神揣测,可巧,你受了伤,皇上又龙体抱恙病倒了。只怕后宫里以讹传讹之言早已沸沸扬扬,人人都想洞悉究竟,看看是你如妃又弄出什么排山倒海的戏码呢,要一举登上凤座呢!”
玉嫔没有半点揶揄的意思,也并非指责如玥觊觎凤冠,最是忧心她轻率了些:“怎的你就不再缓缓呢?皇上才失了与你的八皇女,又逢安嫔落胎。这个时候只怕五内俱焚了,你偏是要把皇后拖下水。
那安嫔也是不知深浅的,连先皇后之死也拿来大做文章,岂非要把皇上逼的无路可退?可是如玥,安嫔与皇上的情意或许根本不深,可你不同,你那么在意皇上,为何又要这般冒进?”
旁的话划过,犹如风吹涟漪,终究触动不了多少心绪。偏是“龙体抱恙”令如玥愣了些许时候。“皇上身子素来强健,很少不适,这次必是因着心虑的缘故。”低眉沉声,如玥愧疚而自责,若不是在这个时候强加罪行于皇后,皇上或许不会这样难受吧?
“我知道你揪心,可也不能不说这一句。”玉嫔含着口里的话,半晌才道:“好妹妹,逝者已矣,你与皇上的路还长着呢!”
如玥点了头,顿了顿,复又点了点头。“多谢姐姐开解,如玥明白了。”
“臂上的伤处千万不能沾水,你也要忌口,好些东西不能吃。免得留下疤痕,可真成了白璧微瑕了。”玉嫔转忧为笑,舒唇告辞:“好了,见你醒转我也安心了。宫里还有个闹腾的小家伙等着我呢,你好好歇着。”
玉嫔福了身,恪守宫中的礼数跪安。如玥将一系列的动作看尽眼里,越发觉得她端庄娴静,犹如一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清莲。究竟强加她拉下后宫这摊污水,是不是自己又错了?
皇后算是暂且倒下了,如今后宫唯有自己与庄妃势均力敌,分庭抗礼。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要和庄妃斗下去?
如玥双手按了按太阳穴,企图减轻头痛的症状,只是这些盘根错节的东西太多太乱。任是她怎么去想,也难以理出头绪。
“娘娘,您醒了。”袭儿推门而入,关询道:“玉嫔在这里陪着您一整夜,奴婢瞧见她刚走。”“皇上好些了么?”如玥不顾自己还带着伤,只吩咐袭儿道:“备辇,我想去养心殿陪着皇上。”
袭儿敛了喜色,恳切道:“皇上并无大碍,只是气急攻心,又着凉病倒了。四五个太医留在养心殿轮流照顾,又有妃嫔们相伴侍疾,想来很快便能康复。奴婢倒觉得,这个时候娘娘您最好还是不要去。”
“你是怕皇上看见了我,心里更加不痛快?”方才玉嫔已经提醒过自己,可如玥还是不愿相信。难道连皇上也在怪罪自己贪婪冒进了么?
“并非如此。”袭儿伴着如玥说话,顺手将帷幔长纱卷起,金灿灿的阳光越发耀眼的洒下来。“只是风口浪尖之时,晦避,总比迎风冒劲要稳妥。说句奴婢不该说的话,娘娘与皇上一向亲厚。可正因为亲厚没有顾忌,当心里受了委屈的时候,往往都是冲着自己最亲厚的人撒气。”
如玥嗤嗤一笑,脸上泛起了一层春意,薄薄淡淡的映着病容,却格外好看。“你呀,最是会哄人开心。偏偏又说的这样不着痕迹。”
袭儿端然一笑,少不得卷唇得意道:“娘娘有所不知,曾几何时,奴婢也是这样宽先皇后娘娘的心。”
“你可怪我么?”如玥顺势问道。
“什么?”袭儿不解,只与如玥对视一眼,复又明白过来:“怎么会,奴婢感激娘娘还来不及呢!若是安嫔继续撒野下去,却又没有证据,连先皇后母家的亲眷都会卷入其中。若非娘娘您清醒制止,指不定要生出多少祸事来。”
“唉!”如玥幽幽长叹:“当年我是不愿忍下这口气的。可先皇后娘娘自己有自己的选择。事过境迁,我实在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令她想要保护的人遭难。”
“是呢。”袭儿垂下头去:“二阿哥还需要娘娘您的匡扶。这时候实在不宜生出乱子。而三阿哥毕竟也快成年了。”
如玥伸手握住了袭儿的手:“好在还有人是懂我、信我的。”这话说的有些负气。如玥心里憋屈的不行,偏是为了皇上受尽委屈。可皇上还要与自己赌气,说那些令人心寒的话。
“娘娘,奴婢还有一事不明。”袭儿见如玥又陷入了低落情绪的困扰中,便紧着岔开话:“皇后娘娘赐予安嫔的香囊,咱们是找了手巧的婆子将封口的针线拆开,将那粉末混了进去。虽然没有被察觉,可到底费了一番功夫。
只是庄妃却也有这一手的准备。难不成她一早也想陷害皇后么?奇就奇在,偏是混进去的粉末竟一样,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若不是她在咱们宫里安插了眼线,那便是她一早就已经到了咸福宫偏殿外听声。临时让人去准备的。当时情况危急,皇后已经气急败坏了,根本无从仔细分辩是不是她原本绣成的样子。”如玥也思量过这个问题,毕竟庄妃也算得深宫之内的奇女子了。
袭儿默默点头,接着道:“沛双姑娘一早出宫去了,说是要给娘娘寻一种能尽消疤痕的良药。可奴婢觉得,这事儿应该和镇宁大人有干。”
“皇上那里,我就暂且不去了。”如玥这会儿还不愿去想这些,只吩咐道:“袭儿,你准备下,晚些时候,我要亲自去储秀宫走一趟。有些话,我还要皇后亲口承认。”
如玥铁了心的样子,袭儿也不好规劝,便郑重的点了点头。“药也该熬好了,奴婢去端来给娘娘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