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才至,永寿宫内就新添了好些碧莲。来请安的宫嫔们看着稀奇,三三两两的绕着这一池活水,曲折延回的往里走,赏莲说话。
“你们看,那不是佳贵人与宸常在么?三月的禁足,过得可是真快啊。”说话的正是淳嫔。她身旁的,则是才由圆明园病愈回宫的信贵人刘佳婇依。
“说的不过是臣妾往圆明园去了一载,可是淳嫔姐姐呐,你再看看这后宫,物是人非,添了多少红粉娇颜,又枉送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啊!”
淳嫔含了笑在口中,声色不动的规劝道:“你我之间,这话倒也无妨。可若是传进旁人耳中,岂非又要叫你往圆明园去了。傻妹妹,祸从口出啊。”
“不碍的。我这副身子,病病歪歪的,也不适合侍奉皇尊。圆明园景色雅致,倒是个不错的去除。若非诚妃娘娘执意要我回来,这会儿正好是避暑的时候呢!”信贵人的淡漠,是病中的人情薄寡铸就而成的。
虽非天生,却最能入心,一听便知是当真动了情怀之言。淳嫔素来能言巧辩,此刻也唯有安静的听着。
“对了,淳嫔姐姐,你可见过那两位孪生的贵人了?”信贵人好奇,并非与争宠有关。而是一回宫便听了许多人提及,说那两位贵人脾性当真奇怪,从入宫以来便没踏足启祥宫以外的任何地界儿。
“这话,你可是问着了。”淳嫔微微一笑,凑近信贵人的耳畔。头上的流苏坠子,悉悉索索的晃动。“有好些人禁不住好奇,派了宫人去打探。每每来回的话,都着实令人费解。有说是倾国倾城的,也有说是一般的长相。环肥燕瘦之言,着实令人迷糊。
可又能怎么样呢,皇上恩准了这两位贵人可闭门谢客,独居养身,连如妃的永寿宫都不必来,旁人自然是无从知晓了。”
“这话要事这么说,那妹妹我还得多嘴问上一句。”信贵人到底也是好奇的:“皇上他经常去启祥宫么?”
淳嫔微微抬头,看了看红艳艳的骄阳,虚眼道:“倒也不算是常去,可总去的也不少。”
“姐姐这话,云里雾里,绕的我糊涂了。”信贵人摆了摆手,敛了心神:“罢了,不晓得也好,有不晓得的乐趣。”
可偏是淳嫔一句话堵在嘴边,不吐不快,便拉住了信贵人的手:“不是我忧心要多嚼舌根,皇上对这两位贵人实在算不得多么宠爱。去也是白日里对弈吟诗之类,侍寝确实算不得多。”
“哎呀姐姐。”信贵人羞红了连,她哪里想到淳嫔竟会说的这样直白。“这话怎么好在艳阳下讲!”
淳嫔扑哧一笑,掩住了口鼻道:“你瞧我呀,自己脸皮厚些没羞没臊的。反而还对你说了这么些露骨之言,妹妹可别忘心里去。好嘛,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该去请安了。”
定嫔带着佳贵人与宸常在走在后面,倒是没听见淳嫔说些什么,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佳妹妹,宸妹妹,如妃是最宽和友善的性子,昔日的事想来也不会再与咱们计较。只是你们自己不要心存芥蒂,遇上了旁人的冷言冷语,说出些伤人心肝的话来,可就不好了。”
佳贵人舒目微笑,满脸暖如春风的和煦之意:“定嫔娘娘放心,臣妾必然不会。何况前尘往事,皆因自己的轻率才让人扑了空子,哪里是旁人之过呢!再往后修身养性,自省自律,与自身是正正经经的好事儿,也何该不再让如妃娘娘为难了。”
“好,若此,本宫也安心些。”定嫔侧首与她相视而笑。
宸常在却心不在焉,垂首不语。
“怎么,宸常在,方才本宫的话,你可听进了心里?”定嫔不是与她为难,只不过稍加提点也是必要的。
“自然是听进了。”宸常在撇嘴道:“可定嫔娘娘,臣妾更有心思看看那一双贵人的庐山真面目。是不是果真如宫人们传言的那样色艺双全,倾国倾城。”
定嫔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不免叹息着摇了摇头。“该你能看到的时候,自然就能看到,否则再想也是苦了自己,毫无意义。”
宸常在闻言不免醒过神来,拗着性子快走了两步,转身挡在了定嫔与佳贵人身前。“难道好奇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不成,你们心里就没有半点想要一探究竟的意思么?说到底,这样来路不明之人可是如妃的亲妹送进宫来的,难怪她自己不心急。”
有一个手段这样高明的如妃还不够么,现在又要弄进来两个深浅不知的神秘女子。宸常在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如妃还真把紫禁城的后宫,当成她自己个儿的后院了。
“听听啊,又失了分寸了。”定嫔不住的摇头,满心的忧虑:“好歹也是挨过了禁足的人,成日里抄经念佛不就是为了反省自查么,你可倒好,竟一点用处也没有。看来如妃当真仁慈,罚得太轻了。”
“哎呦,我的定嫔娘娘,臣妾不过是说了些家常的细碎话么,瞧您这般不悦的样子。”宸常在嘟着嘴,心里也不痛快。若不是如妃在这个时候罚了自己禁足,怎么会凭白的让那一双孪生钻了空子。
如今虽说是自省期满,能自由走动了,可皇上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就难说了。得宠本就不容易,这还没顾得上稳固,就失了宠。怎么能不令人忧心呐!
佳贵人本不想插嘴,却实在懒得看宸常在这倚姣作媚的样子,不禁冷嘲:“庄妃不是也罚了恩贵人为皇上百日祈福么?这时候还不足百日呢,若是宸常在心不静,大可以请示如妃娘娘,一并去就好了。待到皇上知晓你这份心意,必然会记得你的好,也不用你现在这般焦虑忧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宸常在不自觉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被佳贵人赏下的那一耳光,现在还痛着呢!“我是怕骤然失宠,你自己又何尝不担忧呢。”想了想,她忽而转怒而笑:“还是说你当面冲撞了皇上,再不可能挽回圣心,便破罐子破摔,也见不得旁人好吧!”
“够了,都给我住口!”定嫔自然是听不下去了,少不得嗔责几句:“这里是永寿宫,不是长春宫。平日里你们这样不知深浅本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见。可若是在此坏了规矩,岂非又要遭到旁人的挤兑,连累如妃受责。”
宸常在险些冲口而出的话是:不就是她如妃替你说了好话,让你摇生一变成了“定嫔”么!你用得着百般的维护,摇尾乞怜如同花狗儿一般?区区的嫔位,多大的恩惠呢,真是可笑极了!
索性生生的忍住了,宸常在只在心里暗暗怨怼,没有与定嫔撕破脸庞。
佳贵人倒还有礼,从容的规行矩步。定嫔看在心里,也不免多喜欢了几分。遂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不是今日不济这一世都不济。皇上是圣明天子,也不会只用一时的喜恶来平定一个人的好坏。得宠与否,从来就不是争一朝一夕的长短!”
言罢,定嫔便不再说什么,只加快了步伐往里走。
“好热闹啊。”如玥与沛双一直立在阁楼的回廊上瞧热闹。待到来请安的宫嫔们差不多都进了进殿,才转身下楼,往正殿去。
沛双一直咬着唇瓣,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憋了一早晨了,看憋出病来。”如玥随和的笑着,满是清新的意味。好似破茧而出的蝴蝶,映着最美的朝霞尽情的翩翩飞舞。
越是这样的时候,沛双反而越不好开口了。“其实也没什么,内务府早晨有话传来。不过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新鲜的,衣食所用之类。”
“那你何以要这样为难,只怕唇瓣都咬破了。”如玥停下步子,扶着墙道:“我并非你想得那么不堪一击,有什么大风大浪没承受过。”
“内务府替两位孪生的贵人选好的赐字,分别用的是‘康’和‘丽’。”沛双想着如玥早晚会知道,索性自己先说出口,总比从旁人哪里听来要好。
“伉俪?”如玥不觉愕然:“内务府的人,胆子是越发的大了,皇后不过是在储秀宫养病罢了,又没有故去。他们怎么敢用这样的字眼给新贵人做封号。”
“哎呀,小姐,不是伉俪情深的伉俪,而是康健的康,和美丽的丽。”沛双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不过也差不多了。奴婢想说的其实,其实是这两个字,都是皇上亲选的暗中交给内务府拟定。”
“哦!原来如此。”如玥恍然大悟:“那就难怪奴才们照章办事了。既然是皇上的心意,受了吧。等会儿就派人去内务府传话,说本宫也觉得这两个字甚好。”
“小姐,您别生气。想来皇上不过是一时……一时……”沛双不敢说一时被美色所误。毕竟论及美色,没有人能比得上堂堂如妃。她真的会好怕,如玥将自己当做一时所误的“美色”,以至于到了如今,孤身与影似成双。
“一时也好,一世也好,君心岂是咱们能揣测的。”如玥微微笑着,拉过沛双的手:“等会儿请安的时候,就在殿上知会其余人一声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