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霏微微动容,沉吟了片刻,还是笑了笑,“不用,那些情报我看了也无用,万一今后落人口实,对你也不好,若有需要自会向你要,你若是有空便和我到茶楼一聚,说说国家大事也好。”
陆行严并未因为她的拒绝而面有不豫,她考虑问题永远都周密细致,她肯和他说这一番话便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心腹,没有半分客套虚伪,他所需要的就是这样,乔霏那动容的表情让他十分满足。
虽然目前戴国瑛对他还算赞赏,但他毕竟无根无派,做的又都是得罪人的事儿,他必须再找一个强力的靠山,在被人攻讦陷害时,好歹也有人把他捞起来,而乔霏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党内分裂如今更厉害了,”陆行严压低嗓门,“何崇志准备利用这次和胡杰开战的机会,联合党内的反对派推校长下台。”
“都是些小人物,不足为惧。”乔霏丝毫不以为意,这些反对派看起来实力雄厚,都是由优柔寡断的小军阀和墙头草政客组成的,实际上根本斗不过老辣的戴国瑛,她根本无须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
“你认为这次大战胡杰可有胜算?”戴国瑛和胡杰已经打了两个多月的电报战,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已经分明是大战即将开打的前兆了。
“半点都无。”乔霏冷静地说。
“但是胡杰的确不容小觑,他已经联系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军阀,这些实力派的兵力联合起来要比校长的大一倍多,校长这边,除了少数嫡系以外,都是同床异梦,至于那些杂牌军队。恐怕也不会卖死命……”陆行严忧道。
“难道他们就会为胡杰卖死命?放心,他们也不会一条心的,”乔霏笑了笑,“胡杰这个人我是知道的,本事是有的,但是优柔寡断了些,做事难下决心,这个时候要吓吓他才好。”
“我之前也曾去寻他,”陆行严有些惭愧,“本想再做一番努力拉拢他。最后也没有任何效果。”
陆行严虽然和胡杰也有几面之缘,但他这个小小的特务处处长,在党内根本毫无话语权。手握重兵的胡杰如何会将他放在眼里。
“莫说是你去了,我去怕都没什么用处,我给他写了数十封信晓以利弊,结果他不是照样置之不理?”乔霏笑道,“此事恐怕还需要一个德高望重之人亲自出面。”
“谁?”陆行严充满希望地问道。
“慕公宋慕德。”乔霏眼神悠悠地投向窗外。
“慕公近年来身子骨不好。已经久不问事,还会愿意做这种事么?”陆行严有些疑虑。
“慕公是一介书生,骨子里要的就是‘尊重’二字,姑父待他向来恭维备至,连出门口和上下台阶都必定亲自扶持,慕公受宠若惊。心中对姑父也是忠心耿耿,若是姑父亲自去信让他去说服胡杰恐怕不是难事。当年我和胡杰在北平时,常常到慕公府上受他教诲。胡杰对待慕公向来是尊重敬服的,若是慕公亲去说服他,这效果定然好。”
“大战在即,慕公真能说服胡杰不动兵戈?”陆行严眼睛一亮,不战而屈人之兵只在戏折子中有啊。
“当然不可能。”乔霏一哂,所有的战争都攸关利益。也都是大势所趋,区别只在于时间发生前后而已,靠口才说服对方放弃战争无疑是可笑至极的,所谓说客只是去延缓交战时间的,“交战是迟早的事,但在这个关头上要缓上一缓,若是能让胡杰暂时做出不开战的姿态,明确表示听从姑父的领导,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军阀对胡杰就愈加没有信心,再利用胡杰摇摆不定的时候对他们狠下功夫,便能大大削弱胡杰联军的力量。”
如果真要打,她也希望能够尽可能保存华夏的军事实力,尽量不要让太多人卷入这场大战。
如此环环相扣,布局长远,让陆行严顿时不寒而栗,乔霏的心机城府之深果然非他所能及,就算是面对胡杰这个故友也毫不留情,行事如此狠辣,他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发誓绝不能与她这样的人为敌。
“胡杰这个人呐,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自己是个没主意的,”乔霏叹道,“若是左右不贤,一被撺掇就做错事,也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他了。请慕公出面的事,就由你去和姑父说罢。”
陆行严点头应下,知道她是把功劳让给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兔死狐悲,突然有些不忍,“战场无眼,若是胡杰真的死在了战场上?”
乔霏大笑,“行严啊行严,你不会真以为姑父能将胡杰赶尽杀绝?胡杰那样的大帅会亲上战场吗?这几年军阀大战,你可曾见着哪位大帅被杀的?一旦大军溃败,不过就是下野避世而已,胡杰的情况恐怕还要好上许多,他在华北经营已久根基颇深,就算溃败下野,也不过是暂时的,姑父根本不可能避开胡杰全面掌控华北,最终华北的主事者还必须是胡杰,就算打赢了,姑父最后也只能和他合作,只不过胡杰分得的利益少一些罢了。”
最终牺牲的也都是底层的将士,受害的都是华夏的百姓,这些手握重权重兵之人,势力此消彼长,总不会惨到哪里去。
陆行严的嘴张成了一个“O”字型,“那这场仗……”
“内战向来都是打打停停,你也莫太当回事了,只有把他们打残打服了,姑父的权威才可能树起来。”乔霏一笑,陆行严毕竟还年轻,看得并不通透。
其实陆行严虽然是个情报天才,但也着实不是政客出身,这些纵横捭阖的长远眼光他本身就缺少,也正是因为对政局看得并不通透,当年才会在最后和戴国瑛一搏时失了先机。
陆行严懵懵地点了点头,一直到离了茶楼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他走了之后,乔霏一个人坐在茶楼,轻轻啜着杯中的茶水,眼中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虑,恐怕要缩小这场战争的烈度,光靠方才说的还不够。
“洪梅,”她朝楼下招了招手,“让杨天凡和严亚湾约个时间,越快越好。”
洪梅躬身领命。
如果能够临阵策反,那便能大大缩短战争的时间,战场主要集中在陇海线和津浦线这两条线路,她在纸上随手画着,将线路上的军阀将领一一列出,必须在这些人中寻找突破口。
与其说这是枪炮的战场,不如说这是人斗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谁都不能小觑,谁都不是废物,平时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一副奴才德行,实质上都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为了能做人上人,为了争一口英雄气,由嫉妒引发的恨,可以导致地震。所有人的贪欲都像蛇蝎幽灵一样潜伏在暗处,一旦条件适合,它们就会冒出来咬人、毒人、吃人。
而她想做的就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放出这些蛇蝎幽灵,让他们临阵大乱,而这些人的弱点和短处就只能靠严亚湾这样的江湖人士打探了。
“小姐,总统府急召。”乔霏正写写画画着,谢英匆匆上楼,“车子已经备好了。”
乔霏挑了挑眉,不自觉地摸了摸头发,莫非是她和沈绍隽的婚事?
“贝贝,果然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戴国瑛见到她立刻慈祥地点了点头,自她回国后,戴国瑛一直忙得不见人影,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一见到他,乔霏就明白肯定不是因为她和沈绍隽的婚事,否则不会由戴国瑛亲自接见她。
“姑父好。”乔霏恭敬地问好。
“一家人也不和你客气了,”戴国瑛将她带到书房,一向活泼的乔星诃正沉稳地坐在书桌边翻阅着资料,“这么急着把你叫来,是想让你看看航校的情况。”
乔霏立刻明白了,在这次的大战中,戴国瑛想要用上飞机,航校已经办了几年,政府也投入了不少钱,也是检验成效的时候了。
“贝贝,你过来。”乔星诃朝她招招手,“你在美国和航空公司交情甚好,他们也帮我们航校培训了不少飞行员,但是这些飞行员从未投入实战,你觉得如果现在让他们上战场是否是时候了?”
“在国外一般说来一个优秀飞行员的训练周期很长,长则十年,短则五年,如今的他们其实并未完成系统的训练。”乔霏沉吟道。
见戴国瑛的脸色沉了下去,乔霏又补充道,“就像军校一样,培养一名军官通常需要四年的时间,但在非常时期压缩成一两年也并非是不可能是事情,我认为军队就应该在实战中学习进步,我们国内目前并没有空军,如果让这些飞行员投入战斗,辅助陆军进攻,不仅可以锻炼他们的实战能力,也因为没有对等的空中打击力量,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他们的安全。”
戴国瑛和乔星诃脸色都变得和缓了,在决策层中几乎没有一个人对华夏航校和空军熟悉的,而航校的教官口口声声说学生们不能上战场,空军又保证着他们能够上战场,两方意见相持不下,他们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客观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