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夫人,你这对翡翠耳坠可真漂亮,一看便知道是珍品……”乔霏拉着一个女子的手笑得甜美灿烂。
那女子一向有些尖刻高傲的脸也有了一丝松动的笑意,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得意地说,“这是当年宫中的御作,端庆太后赏给我曾祖母的,一直传到了我手中……”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自得之色突然僵了僵,她乃贵胄之后,虽然废帝革命后他们家没落了,可这事儿是她平日里最得意炫耀的,从出身上来说,就是赵子嘉一家也远远低于自己,在赵家她的姿态一向很高,看不起这一家老小的暴发户。
可她却不该在这乔霏面前这么说,谁不知道乔家乃是真正的名门大族,乔霏的曾祖父就是太傅,她的姑婆还是皇后咧,当年她家曾祖父曾祖母见着乔家的几位老大人还得点头哈腰地小心捧着,在底蕴深厚的乔家面前,她这一对翡翠耳坠算得了什么?简直无异于自取其辱。
恼恨难堪之色还未上脸,乔霏抿着嘴真诚地笑道,“这一对耳坠也就在少夫人的身上显得格外好看,少夫人肤色本来就白,被这老坑玻璃种衬得更是莹白柔腻,若是旁人定戴不出这分雍容大气。”
女人家哪有不爱美的?何况这赵少夫人也颇以自己的容貌为傲,不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能听到赞美,都能让人心情舒畅,何况她最怕的就是被乔霏讽刺嘲笑,结果却被像模像样地称赞了一通。心里便有了几分熨帖。
“赵少帅来了,”乔霏拉着那女子迎了上去,“我听说这小秋棠的戏唱得极好,震惊全沪。这戏票是一票难求,惹得一向不喜欢看戏的我都动了心,这一出《琵琶记》据说唱得很是不俗。便想着赵少帅和赵少夫人这样的雅人定会喜欢,便厚着脸皮下了帖子,两位肯来,我都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乔五小姐,可真会说话,接到你的帖子恐怕有人才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赵少夫人冷笑着看着赵履安,他那双眼珠子都快黏到乔霏身上了。
赵履安更是一肚子邪火。他怎么也想不到乔霏竟然还单独下了一张帖子给这个女人。
这门亲事本来就不是赵履安情愿的,自结婚起他就没喜欢过这个女人,没有半点温柔的样子,说话还尖酸刻薄,仗着自己的出身老用一双趾高气昂的“死鱼眼”瞪着他。有几次惹急了他,两人还动起手来。
本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关系却如水火不容的仇人。
若不是顾着乔霏在场,他早就一巴掌扬过去了。
而出身名门的赵少夫人也是一脸冷恨,本在求学的她被父母强制嫁给了这个不学无术,只知道拈花惹草的窝囊废,若不是碍于亲恩,她早就和这个男人离婚了,又怎么会耽误自己到现在?
与其说今天是因为吃醋来找乔霏麻烦。不如说是故意来让赵履安不痛快的,乔霏与她并无仇怨,她也压根不爱赵履安,只是想到这个赵履安婚后还能拈花惹草,她却丧失了恋爱的自由和权利,她就恨得牙痒痒。
乔霏装作不知道两人的暗潮汹涌。热情地拉着两人坐下,亲自为两人斟茶,将礼数做了个足。
“赵少夫人,你可听过这小秋棠的戏?”乔霏抓了把瓜子塞进赵少夫人的手里,天真烂漫地问。
“那是自然听过,这小秋棠和我们大帅可是交情匪浅呢。”赵少夫人冷笑道,谁不知道赵子嘉迷上了小秋棠,在外置了间宅子和这小秋棠双宿双栖,听说这小秋棠似乎还怀了身孕,今儿个是她最后一场戏,从此赵子嘉便要正式将她迎进门,为这事儿她那趾高气昂的婆婆可是气得几宿睡不着觉。
“那倒是,”乔霏暧昧地笑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大帅手下那个叫朱大林的团长吧?外边不少人羡慕他的艳福呢。”
“什么朱大林?”赵少夫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吧,连赵履安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狐疑。
“难道不是朱大林?”乔霏一脸茫然地反问他们,“我上回儿在茶馆听说这个小秋棠原本只是个小角儿,被朱团长一眼看上了,后来便把她捧红的,不然她还没那资格上这文明剧院来唱戏呢。”
“这事儿还真没听说过。”赵少夫人一脸幸灾乐祸地拿眼觑赵履安,那个耀武扬威的公公被戴了绿帽子,她非但不觉得丢人,倒还觉得快意,“没想到乔五小姐还喜欢逛茶馆。”
“我在乡下住了一年多,太爷爷喜欢听说书的,我也便跟着听,回到城里还是戒不掉,一有空便偷偷往茶馆里跑,即使只听上几段也是好的。”乔霏笑着吐吐舌头,一派娇憨单纯的小女儿态。
“我是不怎么听说书的,倒是美国电影我是很喜欢的。”赵少夫人突然找到了优越感,看戏说书都是乡巴佬喜欢的,像她这样的新派学生自然是喜欢西洋物事,若不是父母强行将她嫁给赵履安,恐怕她已经出国留学去了。
赵履安的神色立刻转为不屑,就她那破英文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乔霏可是能用英文演话剧,还得了外国公使的赞扬的,这自命清高的做作女人,还真是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我那小姑姑也喜欢美国电影,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定能合得来。”乔霏欣喜地笑道,“咦,小秋棠出来了,果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赵履安瞅着台上这个父亲未来的新姨太,心里却有些不太对劲儿了,这些戏子伶人他也是极喜欢的,不过要真做了父亲的姨太太,那就意味着将来多一个人来分家产,他是独子,父亲一向纵着自己,可若着小秋棠肚子里怀的也是个儿子,这个老来子恐怕就要分去自己的大半宠爱了。
最要命的是父亲对小秋棠不只是宠爱,甚至是迷恋,迷得不惜和他的母亲着急上火,连家都不怎么回了,这个女人绝对是个祸水!
虽然乔霏总是喊自己“少帅”,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父亲正值盛年,身强体壮,自己想要接过父亲手中枪杆子恐怕还得等上许多年。
他也不完全是个蠢人,也明白时间越长,变数越大,眼前这小秋棠就是个极大的变数。
心里越这么想着,就越发介意乔霏方才说的朱大林。
“乔五小姐,”赵履安唤了好几声,沉迷于剧情中的乔霏才回过神了。
“少帅,怎么了?”虽然答着话,可乔霏的眼睛却还粘在小秋棠上,似是极其着迷。
“朱大林的事你是在哪家茶馆听说的?”赵履安低声问,一边的赵少夫人却听了个分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朱大林?”乔霏恋恋不舍地将注意力从舞台拉回,有些茫然地回望他,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哦,你说这事儿啊,在好多茶馆都听过,”她认真地扳着手指算道,“像是乐天茶社、如意茶楼、聚宝茶楼……记不清啦,我很少固定在一家茶馆听书的。”
竟然这么多地方都在传?赵履安不禁就信了几分,上海的各类茶馆都是新闻集散地,消息特别多,报社的记者、巡捕房的巡捕、便衣侦探,都经常光顾茶馆,常常从茶馆里得到新闻和线索。
赵履安沉默了,乔霏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舞台上去。
赵少夫人端起茶碗轻啜一口,见赵履安脸上有些焦急,便神态讥诮地冷哼一声,他还真是个好儿子,那绿帽在他老子头上,又不在他头上,他急个什么劲儿?
赵履安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是在警告什么,她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不想让她多嘴是吧?本还不想趟这滩浑水,可他越是如此,她就偏不让他如意!
乔霏却和没事人似的,照样认真听戏,转场的间歇,直拉着两人吃些瓜子糖果,还不时地赞叹这小秋棠的戏果然名不虚传。
赵履安本是兴冲冲来赴约的,却没想到乔霏竟然还约了自家的悍妻,更没想到她还竟然真的一约就到,一见到这个女人的刻薄嘴脸,他所有的兴致都被搅黄了,只要自己和乔霏说上一句话,她便在一边斜眼冷哼的,气得他哪里还有心情看戏说话。
赵履安的脸色不好看,赵少夫人心里就愈发得意,她本就是来搅他的局,败他的兴的,他越是不快,她便越是高兴。
过去那些寻常歌妓舞女她是从来不费心的,只觉得这赵履安庸俗不堪,但是这位乔五小姐近日声名太盛,又把赵履安迷得神魂颠倒的,同为女人的她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自己当年在学校里也是有许多男同学仰慕的才女,自然想见见这位传说中聪慧漂亮的小姑娘,今日一见,也不过就是个嘴甜讨巧的小丫头片子而已,仗着点小聪明讨人喜欢,骨子里还是不谙世事,傻乎乎的,外边的报纸也把她说得太玄乎了,可见所谓名声,不可尽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