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刚开心没几天,便又被打击到了,她的丈夫尉景回来了。
尉景先前任职函使,之前每年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奔走于各州郡县之间,所以我之前从未见过他。
尉景身材高大魁梧,尽管容貌不算出众,但性格温和宽厚,为人也颇有侠气,就算是我也无法对他心怀恶意。
尉景看到我的时候,对我为何会在贺六浑家中没有疑惑,想来是她用信笺告知了他贺六浑成婚之事。
尉景显然很喜爱她,午食时分,他从牙门回来,迫不及待地与她说道:“阿鸢,我不用当函使了,我升任为队主了!我以后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了!”
我当时正在和她一起准备午食,我闻言立刻看向她,正好与她两目对视。
她移开目光,露出笑容:“这是大好事,今日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你先回家休息,等会儿我喊你过来。”
尉景点了点头,兴冲冲走了。
“姊夫升任队主,真乃天大的喜事。”说着,我看了她一眼,她却好似完全没听到,没有任何反应。
见此,我忍不住道:“他留在你身边了,那我呢?!”话出口,才发觉我已然哑声。
她抬头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是我的弟媳,贺六浑既然住在我家附近,你自然也不会远离我。”
“弟媳?”我眼眶酸疼地看向她,轻声笑道:“姊姊说得对!我今后必然好好服侍郎君!”
她转身说道:“荤素食物有些不够,我再去置备一些。”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午食的时候,贺六浑和邵安年连连举杯向尉景道贺,我两皆默不作声地吃东西。
“这下可好了,姊夫不用再四处奔走了,相信我那外甥很快就会出世了。”贺六浑的一句话让我绷直了身子。
悄悄抬眼看向尉景和她:尉景一脸喜色,她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在我看来有些似是而非的意味。
幸好在场的三个男人正值酒酣耳热,并没有多注意这个笑容。
因为当时说的话,我拉不下脸主动去找她,她也没有单独与我说话的意思,恼火之下,我冲贺六浑借故发了好几次火。
贺六浑惯会察言观色,他便带我去见了他那几个整日与他厮混的友人。
原以为他那些朋友只是些讲义气的市井无赖,没想到对我也是颇知礼数。
为首的司马子如一见我便说道:“大哥成婚之后,一直想见见嫂嫂,但大哥说嫂嫂世间难得,怕被人觊觎,今日一见,果然与大哥璧人一双。”
坐于左下第三位的刘贵接话道:“嫂嫂可比韩家娘子貌美大方多了!”
我看了一眼贺六浑,他正与右下的孙腾举杯喝酒,面上无任何异色。
贺六浑那些友人中,我还见到了一位故人,侯景。
“娄四小姐,别来无恙。”席间,侯景走来朝我祝酒。
我打量了一下他,笑道:“你在军中看来过的不错。”侯景身着一身低级武官的服饰,想来是刚刚下值。
贺六浑插话道:“万景在军中骑射可是难有敌手,前几日才被升任为外兵史呢!”万景是侯景请人给自己取的表字。
侯景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袖,低声道:“这不过是我运气好。”
在场诸人包括我,看到他这样,都不禁笑了起来。
许多年后,我在邺宫中听到侯景身死的消息,我忽而怀念起这一日,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也都没有被权势侵蚀,更没有因此变成仇敌。
日子过得很快,尉景回来三个月后,她怀孕了。
事实上,这真的算是一件喜事,她已经年近而立,才怀上第一个孩子。
所有人都紧张这个孩子,尉景还雇了两名仆妇照顾她,我也因为这个孩子有了借口,时常去看她。
“我已经为这个孩子想好名字了,士真也答应了。”有一次,她突然对我说道。
她叫尉景一直称呼他的表字,看向他的时候眼中也很平静,我经常难以控制地怀疑她是否喜欢尉景。
“叫什么?”“粲,我希望这个孩子一生都可以无忧无虑地笑出来。”顿了顿,她又说道:“而且,这个名字不论男女都可以用。”
我看向她还没有明显隆起的小腹,说道:“这个孩子一定会遗传你的优点,会是个漂亮有健康的孩子。”
她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我在你眼里,就这两个优点?”
余光看到一名仆妇走进来,我淡淡说道:“阿姊的优点自然只有姊夫都可以看全。”
她这时也看到了仆妇,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凌晨,娄府通知了我一个消息:刚过四十的大哥突然病逝了。
大哥年长我二十一岁,对我来说更像是慈父,我没想过他会英年早逝。
我几乎是被贺六浑拉着进了娄府,跪在大哥的柩前,我才回过神。
低头一看,我的身上已经是一身丧服,怔怔看着面前的神牌,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四姑姑!”同样一身白的小男孩扑到我怀中,我仔细一看,是大哥唯一的孩子,娄睿。
大哥自幼照顾我,得了睿儿以后,依然如此,使得睿儿与我的感情胜似嫡亲姊弟。
“睿儿。。。”我抬起他的脸,大吃一惊,对身边仆从怒道:“小郎君怎么成这样了?”
睿儿是娄府至今唯一的小郎君,加之母亲难产早逝,素来被护养得很好。
但让我震惊的是睿儿一向圆润白嫩的小脸居然会憔悴成这样,我甚至于恼怒娄昭这个五叔的照顾不利。
“昭君。”二姊拉了拉我,对我说道:“睿儿自你出嫁之后,食量就锐减,大哥突然病逝,睿儿更是哭闹了一夜。”
睿儿此时也哭道:“四姑姑,阿爷和阿婆说你以后不住在家里,可睿儿不想你走,你不要走!”
“睿儿!”娄昭猛然将他抱起,我下意识想制止,却被二姊拉住:“他已经九岁了,不可能永远被宠着。”
闻言,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娄昭抱着哭闹不止的睿儿离开。
上香拜灵之后,二姊带着我和贺六浑来到后院,在那里我见到了原先就缠绵病榻的母亲和被大哥逝世这件事重重打击的父亲。
看到母亲,我的泪终于流下来了,我深感自己不孝,因为婚事惹怒了父亲,这几个月就算是得知母亲病了,我也不敢回府探望。
“你自幼就不爱哭,你阿弟哭都被你取笑,没曾想,你能为我流泪。”母亲笑着为我拭泪,一如既往地温和。
“家家,我长大了,就爱哭了。”我发现母亲的气色其实还好,心下轻松了一些。
“好好,你哭,哭肿了眼睛,又不是我的损失。”说完,母亲看到我身边的贺六浑,贺六浑连忙喊了一声“岳母”。
母亲目光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姊夫。”娄昭走进来,对贺六浑说道:“兄兄让我请你去他那里。”
贺六浑出现如释重负的神色,想来也是,这里足有四名女子,他待着也不习惯。
“昭君,你爱他吗?”贺六浑走后,母亲突然问道。
大姊二姊一脸诧异地看向母亲,我如同被人窥破秘密,牢牢盯着母亲。
母亲叹了一口气:“这是你自己选的,只望你以后别后悔。”我垂眸不语。
大姊见状连忙说道:“药快凉了,昭君,你来喂家家吧。”我点点头,接过药碗。
当夜,阿娘去世,我这才知道阿娘的好气色不过是回光返照。
两位至亲接连病故,我逼着自己每日都去娄府守灵,贺六浑见无法劝动我,只得每日将我送到娄府后,再去当值。
守灵期间,娄昭曾问过我:“阿姊,姊夫对你可好?”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娄昭当即松了一口气,又说道:“要是他以后对你不好,你就与他和离,我照顾你一辈子。”
回想当时神采奕奕的阿弟,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么健康的人,怎么会比我早亡十几年。
守灵结束那日,我独自归家,正好看到在外晒太阳的鸢谊。
她望了我一眼,在仆妇的搀扶下转身回屋,我心中稍安。
第二年的孟夏,她生下了一个男孩,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尉粲。
粲儿满月那天,我终于见到了我那家翁,不过他也只是送完贺礼,看了一眼外孙就走了。
我看了看她和贺六浑,两人都是一脸冷然,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开口留下他们父亲的意愿。
当夜,我再三询问贺六浑,他才跟我解释了究竟。
我那家姑生完贺六浑便亡故了,家翁乃一不事家业的浪荡子弟,根本不能独自抚养儿女,便请邻居,也就是邵安年的父母帮忙照顾,导致他们对家翁感情甚是淡漠。
她出嫁之后,便将贺六浑和父母亡故的邵安年都接到了身边照顾,之后家翁又续娶了一女子,他们姊弟闻此深为家姑恼怒,就连随后出生的两个异母弟弟都甚少见过。
听完,我才明白她当日介绍家世时,眼中为何流露出厌烦与伤感。
七月底,洛阳传来讣告:三十四岁的清河王元怿薨逝。
元怿在民间威望甚重,几乎是洛阳的使者刚走,元怿死亡的真相就在怀朔流传开来。
由于小皇帝元诩太过年幼,胡仙真便提拔了数名亲信,其中就包括帮助她躲过“立子杀母”的宦官刘腾和既是宗室又是妹夫的领军将军(掌管禁军)元叉。
元叉和刘腾收受贿赂、任意升迁官员,与用心辅佐幼主的元怿水火不容。
到了今年七月初,两人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将胡仙真和小皇帝囚禁在后宫后,矫诏杀了元怿。
事后,忌惮于两人权势,胡仙真只得忍气吞声。
了解了始末,我立刻前往娄府,想请父亲联系洛阳旧友,探询一下宫中的具体情况。
父亲看到我一点都不意外,告诉我已经派人前往洛阳。
当晚,我观察到贺六浑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询问之下,他告诉我去年年初他还为函使时在洛阳亲眼目睹的一件事:禁军由于不满意领军将军张彝提出的升迁制度,居然放火烧了张府,张府上下丧生火海,而朝廷因为怕引起兵变,居然不敢惩治为首禁军。
“昭君,如此朝廷,大魏焉能长享太平!”
当天父亲说出了与他绵软性情丝毫不符的感叹:“主少国疑,奸邪摄政,国将不国,大魏将乱。”
万幸元叉两人还不敢做弑君谋位的事,胡仙真依然以太后身份摄政,暂时压制了国中大乱的势头。
粲儿满半岁的时候,我被诊出喜脉,大部分人都欣喜于这个消息。
对于这个孩子,似乎他们比我还紧张,我只好强打精神安胎。
她也是如此,干脆白日里将粲儿托付给仆妇,亲自照顾我。
“你是不是不期待这个孩子?”过了几日,她突然问我道。
“我担心我无法平安生下他/她。我更担心我无法将他/她教导成我想要他/她长成的样子。”对于第一个孩子,我的担心远远高于期待。
“昭君。。。”她将温暖的手放到我的小腹上,平和地看着我的眼睛:“他/她是你的骨血,不论以后如何,现在他/她是明明确确在你的身体内长大。”
那日之后,我真心实意地开始安胎,即使是孩子偶尔闹腾,我也生不起厌烦之心。
临盆的前一夜里,我梦见了一条苍龙在云间翱翔,可是转瞬之间,苍龙便断成两截,从空中坠落。
我于梦中惊醒,发现羊水已破,贺六浑连忙去找稳婆。
正光二年的五月中旬,我生下了我的长子高澄,我们给他取了一个鲜卑小字:阿惠。
阿惠身体比粲儿还要强健,我选择性遗忘了梦中的断龙。
阿惠满月的时候,不仅娄府一众都来了,我那家翁也带着两个小儿子前来。
这时我才知道,家翁的继妻也在年初去世了,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只得由家翁勉强照顾。
我心生怜悯,细心观察之下,才发现十三岁的小二叔高瑰性格虽然文静,对颇有主见,甚至于比家翁还能管束八岁的小三叔高琛。
而高琛虽然喜欢玩闹,但也懂得适可而止,总的来说,两个孩子都挺懂礼数。
故此,我便对这两个孩子照顾了一些,碍于他们姊弟对家翁的冷淡态度,我只得悄悄将包好的吃食给他们。
想到家翁素来不擅打理家业,又给他们几个小银锞子作为喜钱。
贺六浑队主的月俸颇丰,加之父亲时常赠送银钱给我们,也算殷实人家,否则我也不能立刻就下了帮助家翁他们的主意。
高琛乖乖将锞子交给兄长,抱着吃食,笑嘻嘻对我说道:“嫂嫂,你和阿姊一样好。”
我疑惑看她,高琛看了一眼高瑰,才说道:“家家生病之初,阿姊便经常带着吃食来看我们,每月还给我们两零用,二哥能继续在私塾读书,也是因为阿姊替二哥交了束脩。”
我心下诧异,没曾想这人竟嘴硬心善至此,之前我就奇怪贺六浑和邵安年都已经有了月俸不少的差事,她却一点都没有富裕起来的样子,原来是将银钱花到了另外两个弟弟身上。
我面上没显露出来,对高琛问道:“你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需不需要嫂嫂给你交束脩。”
高琛摇了摇头:“我想学武艺骑射,我想从军,可惜阿姊没办法找人教我。”
看着那双和她相似的黑亮眸子,我摸了摸高琛的头:“嫂嫂替你想想办法。”
高琛一下子抬头,刚想说话,就被高瑰制止:“嫂嫂,要是很困难的话,就不要麻烦了。”
我看了看他们,说道:“我尽力而为。”
贺六浑有个堂弟名叫高岳,仅比高琛年长两岁,父母不幸早亡,也和高琛一样喜好骑射,贺六浑便请侯景教他。
因不清楚贺六浑对他两个弟弟的真实态度,我放弃了直接找侯景,而且侯景本来就有军职,要是教两个孩子,说不准会耽误他的时间。
数日后的夜里,我与贺六浑说了这件事,许是同样都有母亲早逝的遭遇,他叹了一口气:“明日,我去找刘贵,他的骑射功夫也是数一数二的,让他教高琛,不会比高岳差多少,但他也要去私塾,束脩由我来出。”
我闻言,有些忍俊不禁,贺六浑面色不自在地说道:“我可不希望我弟弟是个莽夫,再说,高岳的束脩也是我出的,不差他一个。”
这天夜里,我才发现我这丈夫为人也委实不错。
一月后,与家翁关系终于有所缓和的我们参加了高瑰的婚礼。
又过了一个月,我再次被诊出喜脉,算算日子,正好是那夜。
她知道这个消息,淡淡说道:“你与贺六浑的感情倒真是不错。”
我抬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回想了贺六浑如何对待我之后,对待这份感情,我已经有些心虚。
正光三年的三月底,我生下了长女高彻,奇特的是这次临盆我也做了梦,梦见明月入怀。
正光五年十二月底,娄府突然来人,说是父亲急忙找我。
我将两个孩子交给仆妇,跟着来人到了娄府。
父亲照常在书房等我,令我紧张的是,书房里还有娄昭、大姊夫段荣、二姊夫窦泰。
父亲当时病重,没说话就咳嗽不止,我连忙上去为他拍背。
父亲拉住我的手,示意我看向他身后的书柜,我打开书柜,发现里面有一木匣。
“咳咳咳。。。打开。”我按照父亲的指示打开木匣,发现是娄府所有的田产地契以及房契。
父亲缓了一口气,说道:“朝廷现在虽还不能镇压沃野叛乱,咳咳。。。。但若是倾全国之力,乱军自是不能抵抗。。。我担心之后的叛乱会越来越多,六镇全部沦落乱军之手不过是时间之事,朝廷到时恐无力镇压。。。咳咳。。。”
去年年底,怀荒镇爆发了破六韩拔陵起事,当年就攻下了怀荒、沃野两镇,至今已经攻下了六镇大半,朝廷震惊,连忙派军镇压,破六韩拔陵这才改变了进军怀朔的路线,专心对战官军。
一月前,有消息传来:破六韩拔陵击败官军于五原白道,元叉震怒,派大军继续镇压,但此时萧梁的梁武帝居然趁机北伐,朝廷只得抽出大部分兵力对抗梁军。
“菩萨,你过来。。。咳咳咳。”娄昭(表字菩萨)望了望我,走到父亲身边。
父亲指着木匣道:“咳咳咳。。。你尽快将这些全部售卖,银钱布帛全部放在身边。”抬头望了望四周,又说道:“此宅就无需管了,乱世之中,咳咳咳。。。最重要的还是保重性命。”
父亲看向两位姊夫:“你们也需与贺六浑多多亲近,咳咳咳。。。他为人圆滑多智,在军中又有威望,他日后必是一代枭雄。”
最后看向我:“你自幼有主见,咳咳咳。。。婚嫁之事咳咳咳。。。也是你自己决定的,父亲原先只是想要你富贵一生,现在看来,咳咳咳。。。乱世之中,倒是贺六浑此等人能护住你,咳咳咳。。。为了你和两个孩子的性命,你也要尽力帮他。”
父亲交代完一切,猝然吐血不止,半个时辰后便去世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却发现两个孩子和仆妇都不见了。
我急忙去找,在门口撞见她,她似乎是在等我,看到我便说道:“两个孩子没事。”
我对她深信不疑,松了一口气,膝盖一软,要不是被她扶住,就要跪在地上。
她将我扶到胡床上,我猛然抱住她,脸贴住她的小腹,哽咽道:“我再也没有兄兄和家家了。”
她僵了僵,随后抚着我的头发道:“我也是。”
我心中一惊,抬头看她,发现她也是泪流满面。
那一日,我们都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次年二月,元叉被赐死于府中,胡太后重掌朝廷,遣使送礼得大魏帮助,重登可汗之位的柔然可汗阿那瓌,阿那瓌随即派兵十万协助官军镇压破六韩拔陵。
六月,破六韩拔陵兵败身死,二十万被俘兵民被安置于河北三州,孝明帝改年号为孝昌。
说来可笑,太武帝建立六镇的目的就是为了抵抗柔然,而今居然要靠柔然才能镇压起义,真不知道大魏历代先帝知道了此事,作何感想。
可朝廷还没歇一口气,仅仅两个月后,来自柔玄镇的降兵杜洛周在上谷再次发动起义,而且声势胜过破六韩拔陵。
直至次年十一月,杜洛周先后击败斛律金、元潭等人,占据燕幽二州,军队达到十数万,进军六镇。
六镇经过破六韩拔陵之事,早就元气大伤,镇将只得率镇投降。
贺六浑等人属于怀朔镇兵,自然也是归顺杜洛周。
杜洛周此人短视,占据燕蓟之地后,深感志得意满,不想再攻占州郡,开始贪图享乐。
贺六浑鄙夷此人行事,便策划逃离杜洛周,转投他人。
当时还有两个的军事力量——葛荣和尔朱荣。
葛荣军力不比杜洛周差多少,野心却比杜洛周大得多,当时他已经自称天子,建国号齐,改元广安。
而尔朱荣乃是契胡首领,趁着朝廷与起义军互相对抗之际,不断收拢诸胡兵士,壮大实力,现今连朝廷都不得不依靠他镇压起义军和梁军。
贺六浑与我们商量一下,他倾向于投奔葛荣,而以二姊夫窦泰为首的另一部分则希望投靠尔朱荣。
商议结果,由贺六浑、大姊夫段荣带着一半人投奔葛荣,而另外一半人马则由二姊夫和侯景以及刘贵带领投奔尔朱荣,日后若是战场相遇,则以仇敌待之。
万万没料到,杜洛周居然知道了我们逃走的消息,立即派了人马分头追击我们。
情急之下,贺六浑只得将我们这些妇孺都安置在三辆牛车上,他和司马子如两人率领带着我们先逃,尉景和段荣还有娄昭以及邵安年则带领剩下的人一边撤离一边抵抗追兵。
牛车狭小,牛被鞭打受惊之下,使得牛车更加颠簸,我和她还好,可是我们身边还有四个稚嫩的孩子。
我怀中抱着彻儿,而她怀中抱着高瑰刚满周岁的女儿,阿惠和粲儿只能紧贴我们坐着。
阿惠体重轻,牛车两边又没有可以阻挡的木板,使得他屡次险些坠车,我只能用身体挡住一些他的身体,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阿惠!”终于牛车驶过一个小土坡的时候,阿惠从车上掉了下去。
我连忙回头看去,看见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我在看他时候,立刻迈腿追了过来。
我下意识想跳下车,她眼疾手快地拉住我,呵斥道:“牛车这么快,你怀中又还有彻儿,你是想再伤两个吗?!”
贺六浑也注意到了阿惠坠车的情况,然后他做了一个举动:他拿起弓箭,箭镞瞄准了阿惠。
“高欢!”我尖声叫道,贺六浑微微侧头看我:“有这个孩子在,只会拖累我们,孩子,大不了我们以后再生!”
我万万想不到,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头,这个男人竟然可以将自己极端自私的一面暴露如此干脆。
阿惠也看到了贺六浑的举动,他愣愣地停下了脚步,就像一头乖乖受死的羊羔。
“大哥不要!”司马子如驱马急撞贺六浑的马,贺六浑的箭立刻歪到一边,射到了地里。
这时,我看到了骑着马赶来的段荣,我大声呼叫道:“姊夫,救阿惠!”
段荣看到站在地上的阿惠,经过他身边时,弯腰将他抱到了马上。
我松了一口气,转头正好与贺六浑对视,我心中寒冷至极。
一直到黄昏,我们才将追兵甩掉,饥肠辘辘的众人连忙烧火烹食。
在帐篷里,我细细检查了阿惠全身,幸好他只是左脸出了点血,而且已经结痂。
“家家,兄兄是要杀我吗?”阿惠盯着我的眼睛,突然出口。
“家家,我看到兄兄当时看阿惠的眼神,就跟杀那些追我们的人一样。”彻儿走到我身边,紧紧抓住我的衣袖。
我的心都要碎了,他们都还是五六岁的孩子,却经历了这种事。
我抱住他们的身体,慢慢说道:“不要完全相信你们兄兄,以后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若是你们没有用处,你们就随时可能会死。”
我无法欺骗他们,贺六浑的举动深深伤害了这两个孩子,我只能继续指引他们成为少年老成的人。
两个孩子睡下后,我走出帐篷,跪在河边失声痛哭。
阿惠被箭镞瞄准的那一段时间,我感觉我都要窒息了,他们是我九死一生生下的骨肉,凭什么被贺六浑这个自私的男人任意剥夺生命!
我感受到身后走来一人,待那人站定,我冷声道:“我发誓,从此之后,不论是我自己的性命还是我孩子的性命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身后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我相信你。”
投奔葛荣之后,尽管很受葛荣器重,贺六浑却发现葛荣军队军纪涣散,且嗜杀成性,攻占一个城邑后,往往大半城中军民被诛杀。
段荣最先提出离开段荣,转投他人,一段时间后,几乎所有人都想离开葛荣军队。
正好此时刘贵来信,劝我们投奔尔朱荣,贺六浑当即决定投奔尔朱荣。
这次有了刘贵和侯景等人接应,我们虽然还是狼狈,但已非上次可比。
可是接二连三的逃亡,耗光了大姊的生命。
孝昌三年的仲春,大姊病逝,留下了十三岁的长子段韶和九岁的次子段孝言。
尔朱荣十分器重贺六浑,将他直接提升为亲信都督,统领他的亲兵。
贺六浑时常与我夸赞尔朱荣:“尔朱将军实乃当世枭雄。”
尔朱荣时常需要亲自率军征战四方,贺六浑自是需要随从。
考虑到我当时怀有身孕,他索性将我们全部安置在了晋阳。
这已经第三胎,对待这个孩子我已经能够做到处之泰然。
一日深夜,一行身着黑衣的人突然想将我带走,见我不肯,便将一信笺交与我。
我看到熟悉笔迹所写的“昭君”两字,我心下了然。
赶忙写了一封信笺,让其中一名黑衣人送到隔壁宅子。
即使有仆妇,我还是不放心两个孩子直接由她们照顾,我还是最相信她。
碍于我有身孕,黑衣人有意放慢了速度,半个月后我被带到了洛阳宫。
这次进入洛阳宫的感觉与之前的天差地别,现在的洛阳宫给我的是浓浓的压抑和奢靡颓废之感。
一到洛阳宫,便有宦官为我领路,途中我见到了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我听宦官称他“郑令公。”
当即明白此人就是胡仙真的宠臣郑俨,长居宫中,身居中书令之要职,却只懂得谄媚太后和敛财受贿,孝明帝深厌此人。
“这位夫人是谁?”“这是太后的贵客,娄四娘。”“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耽搁夫人的时间了。”
我不经意抬头,却看到了一张我颇有熟悉的脸,郑俨也是陡然脸色大变。
我与郑俨容貌极其相似,区别大概只是他的脸部轮廓更加英挺硬朗,我的五官更为立体柔和。
这时,我才明白为何那一行黑衣人和领路宦官在看见我之后会大惊失色。
郑俨面上一黑,抿了抿唇,拂袖而去。
到了北宫,我见到了“面目全非”的胡仙真,
我无法相信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女人是我记忆中神采奕奕的胡姊姊。
她的目光落到我的小腹上,轻声问道:“大概何时临盆?”“大概十月中旬。”
她见我面带疲色,不再多说,命女官带我先去偏殿歇息。
怀孕期间,我总是容易惊醒,到了洛阳宫,愈加如此。
在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时,我立时就醒了,但为了知道是谁深夜来偏殿,我不动声色地平缓了呼吸,装成睡着的样子。
来人举着灯靠近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睁开眼,胡仙真将玲珑灯放到一旁,对我说道:“听说你在来北宫的路上见到了郑俨?”
我只好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郑令公倒是长得很像清河文献王。”元叉被赐死后,元怿被追谥文献。
胡仙真嗤笑道:“你真的觉得他和元怿长得像?”我默然了一下,平静说道:“太后,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我也有丈夫了。”
“那你和高鸢谊纠缠不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有夫有子?!”她突然暴怒,一把将我拉坐起来。
“可你不是她。”胡仙真闻此,慢慢放开了手,似是自问道:“为什么?明明我和你自小相识相伴,可你对我一丝情意都没有,你先前只见过她两次,却那么喜欢她,我哪里比不上她?”
“太后,如今战乱不止,您应该做的是辅佐陛下整顿吏治,平息叛乱,延续大魏国祚,而不是沉溺情爱。”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我虽然心中不忍,但也明白不可以给她希望。
她苦笑道:“我那儿子现在视我为仇敌,他巴不得毒死我,立刻亲政。”
不等我开口,她已然拿起玲珑灯,起身离去,宽大的白衣衬得她羸弱不堪。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我都没有再被惊醒,也没有被她召到正殿中,她应该是已经放弃了。
但是没过几日,小皇帝忽然派人来请我了。
我对小皇帝元诩的印象只有他六岁那一年的,我不敢揣测长大的小皇帝,性格是否还是那么开朗随和,只能随着来人前往皇帝寝宫。
“四姨,可还记得阿诩?”我还没做出行礼的姿态,小皇帝就走下御座,扶着我坐到胡床上。
我抬头端详小皇帝:十八岁的小皇帝遗传了胡仙真白皙的肤色和一双睡凤眼,嗓音清朗,身体高挑,加之皇室独有的气质使得他看起来高贵却柔弱。
我想起祖父在世时,时常与我讲述的他跟随太武帝北征柔然,南伐刘宋的事迹。
我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小皇帝与他的先祖太武帝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圣上年纪虽轻,却俨然一副大国之君的样子。”“四姨过奖了。”小皇帝话是这么说,面上的自得之色却一目了然。
“四姨腹中孩子大概何时临盆?”叙了一会儿琐事,小皇帝朝我问道。
“朕宫中的潘充华近日也被诊出两个多月的身孕,仅比这孩子小四个月,朕觉得有缘,不知四姨是否愿意与朕结亲。”
我这才明白小皇帝找我来的目的:小皇帝急于亲政,便想通过联姻掌兵权的臣子,得到其支持,从而逼迫胡仙真还政于他。
他先前已经纳了尔朱荣之女——尔朱英娥为嫔,现在又想通过儿女婚事,拉拢贺六浑。
贺六浑尽管官职不大,却是尔朱荣的最信赖的亲信,掌管的是尔朱荣的骁勇亲兵,而且与同为尔朱荣手下的侯景、刘贵等人交情匪浅,小皇帝看来是想一劳永逸。
我心中升起对小皇帝的失望之情:贺六浑即使是尔朱荣亲信,但到底是他的下属,若是贺六浑真与皇室结亲,尔朱荣岂能不猜忌?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开口道:“民妇之夫官低位卑,怎敢妄生与至尊结亲之念。再者民妇腹中这个孩子若是中途夭折,岂不是浪费了陛下好意?”
小皇帝脸色一沉:“四姨是铁了心要帮太后?即使是太后想杀了朕?”
我大惊反问:“陛下何出此言?”我不明白这一对曾经在元叉宫变中相互依偎的母子怎么到这地步?
小皇帝沉着脸说道:“一年前,潘充仪宫中被查出膳食中藏毒,宫中谁不知道朕时常去潘充仪那里,要不是宫人细心,说不准朕和潘充仪都死了!”
“陛下怎么就肯定是太后所为?”“当时朕命人去请太后来共同处理此事,结果郑俨不但不让朕的人去见太后,还羞辱了他,之后太后对此事完全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若不是她所为,哪会像这样巴不得此事不了了之!”
看到小皇帝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可以想象他当时的愤怒和悲伤。
我直视皇帝,一字一句说道:“陛下,我只是个女人,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孩子,至于我的丈夫高欢,他是个有主见的成年人,他的决定只会是他自己思考出来的。”
小皇帝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命人送我回北宫。
吃完午食,胡仙真果然让人带我前去正殿。
“皇帝找你做什么?”屏退宫人后,胡仙真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答反问道:“潘充仪一事你可查过?”
没曾想提到此事,她也是很愤怒:“出事当日,郑俨突然脸颊红肿地找我哭诉,说是皇帝怀疑我是我给潘氏下毒,他派来请我的内监还没等守门宦官来禀报我,居然以他们轻慢皇帝近臣为由,不但殴打了守门宦官,连正好进宫的郑俨也不放过!”
我吃惊的同时,心中疑惑更甚,这对母子说的怎么完全反了过来?
又听她继续说道:“在此之后,我还没找他,他倒是兴师问罪过来了,还将膝下至今无子嗣的原因怪到我头上,说是我为了我侄女能生下嫡长子做的手脚,还威胁我说,他若是亲政,必当废黜她的后位!我看他没说出话的就是废后之后,软禁我吧!”
小皇帝不喜欢胡皇后,独宠潘充仪,胡仙真因此颇为不喜潘充仪是朝野心照不宣的事,可我不相信胡仙真会为了这件事,置皇嗣于不顾。
我沉思一下,发现郑俨在此事中出现的次数不少,而且所做的事都很关键。
“你就这么相信郑俨?”她瞥了我一眼,说道:“我也怀疑过,事后我不但询问了守门宦官,还抓来了当时来北宫的内监,他一开始仗着皇帝撑腰不肯承认,打了两鞭子,便求着我不要因此事杀他,若非他真的做了此事,岂会轻易承认?”
我垂下眼睑,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与郑俨脱不了关系,可胡仙真对他的信任显然比我想象的要深,没有证据,我无法肯定真的是他搞的鬼。
当年的九月初七,我生下了我的第二个女儿,高徽。
胡仙真比我还要喜欢这个孩子,对她简直爱不释手,更是对我说道:“若潘氏生的是男孩,我们便结亲吧。”
我知道她只是单纯喜欢徽儿,故只是说道:“等两个孩子再大些吧。”胡仙真也不固执,同意了我的主意。
考虑到胡仙真喜欢徽儿,那段时间我就养成了每日抱着孩子去正殿的习惯。
一日中午,胡仙真刚逗弄徽儿没多久,大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胡仙真不悦地蹙起眉,将徽儿交还给我,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平民衣衫的少女就冲进殿内,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哽咽道:“儿今日离宫,前来告别母后。”
胡仙真叹了一口气,走下御座,任由少女抱住自己的腹部,抚着少女的头顶,她的声音很轻,我只能听清两个字:永泰。
我知晓宣武帝有个幺女封号永泰,亲生母亲产后病逝,被胡仙真亲自教养长大。
但是年初时候,永泰公主借着生辰当众逼胡仙真归政小皇帝,惹得胡仙真大怒,按理说永泰公主应该对她避之不及,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胡仙真总算安慰好了永泰公主,永泰公主此时也看到了我,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永泰公主不哭之后,殿中安静了许多,至少我能听清她们说的话。
胡仙真:“皇帝是命何人护送你们去江南?”
永泰公主:“斛律都督和他的次子斛律光。”
胡仙真点头:“斛律金当时名将,又知礼数,还对朝廷忠心,皇帝考虑得很好。江南在萧梁境内,到那里之后不可暴露你魏国公主的身份,也不要轻易使性子,更不要因为给你们准备银钱丰厚,就肆意挥霍,母后担心会有别有用心的人陷害你们。”
永泰公主一一答应,然后放开了胡仙真,朝着她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以示告别。
胡仙真默默站了很久,才转过身,已是满脸泪痕,她哑声说道:“你的女儿降生了,我的女儿却离开了。”
十月中旬,我带着高徽离开了洛阳宫,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大概再也见不到胡仙真了。
即使是我消失了近四个月,她也完全没有不满的神色,也没有询问我到底去哪里的意思。
不仅如此,她还替我处理好了一切,不但将我家中原先仆妇辞退,添置了新的仆妇,还告诉三个孩子和新来的仆妇我是到怀朔镇祭祀两家的先人去了。
尔朱荣善于用兵,六镇一年前就被朝廷收复,而杜洛周则在投奔葛荣后不久,被葛荣所杀。
阿惠和彻儿虽然气愤我独自离去,但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徽儿吸引了,怒气也没了。
年底的时候,贺六浑和尉景以及邵安年都平安地回到了晋阳,但我发现他们前往尔朱荣府邸的次数比之以前多了很多。
孝昌四年的正月初,潘充仪生下皇子,皇帝当即改元武泰,庆祝皇子的诞生。
当夜我与贺六浑说了徽儿与皇子差点定亲之事,贺六浑当即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答应,不然说不定我们一家会有什么下场。”
我看他欲言又止,不由追问,他只是说道:“昭君,魏国真的要乱了。”
二月二十五日,小皇帝突然晏驾,谥号孝明,庙号肃宗。
次日,胡仙真将皇子立为皇帝。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二月二十七日,胡仙真下诏废黜皇子,改立三岁的宗室元钊为帝,同时昭告天下皇子实乃公主。
一时之间,天下震惊,胡仙真毒杀亲子的传言也在市井中流传得更广。
二月二十九日深夜,贺六浑告知我,他即将随尔朱荣前往洛阳。
我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道:“尔朱将军想干什么?”“自然是诛杀妖后,匡扶魏氏正统。”
“你们真相信是胡太后杀了孝明皇帝?”贺六浑不以为然道:“我们当然不信,因为我们知道是郑俨擅自毒杀孝明帝。”
经过他的解释,我才知道此事经过:郑俨和孝明帝的仇怨愈演愈烈,在他得知孝明帝已经秘密下诏让尔朱荣入洛阳后,使了一记昏招:以胡仙真名义送给孝明帝一杯毒酒。孝明帝终究还是相信母亲,饮酒之后,当即吐血身亡。
事后郑俨还主动告诉胡仙真,是他毒杀了孝明帝,胡仙真虽然喜欢权势,但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儿子,震怒之下,立刻将郑俨寸剐而死。
胡仙真也是将皇子立为皇帝后,才发现孙儿居然是孙女,她没想到潘氏居然敢胆大妄为地欺骗皇帝和太后,杀了潘氏之后,她马上改立元钊为帝。
而这些都是宫中的尔朱英娥和尔朱荣在宫中的眼线告知尔朱荣的。
我想胡仙真大概被愤怒和悲痛冲昏了大脑,她迅速地废立皇帝只会让人更加怀疑孝明帝的死,再被有心人趁机利用,使得百姓都以为她才是孝明帝死亡的元凶。
“尔朱将军是不是派人引导了胡太后杀子流言的流传?”贺六浑侧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昭君,孝明帝就是胡太后杀的,也只能是胡太后杀的。”
三月一日,尔朱荣拥立二十二岁的元魏宗室元子攸为帝,改元建义。
之后以元子攸的名义下诏晋阳驻军全部向洛阳进发,由身为大将军的他全权统辖。
大军出征后,我一直心绪不宁,握着贺六浑交给我的匕首居然还能割伤自己的手。
她看到了,一边帮我包扎,一边问道:“你在担心贺六浑吗?”
我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孩子们不在身边后,摇了摇头。
她沉默了一下,问道:“那是为了胡太后吗?”
“胡太后是对我很好的姊姊,而且孝明帝不是她杀的,我不希望她有事!”激动之下,我没受伤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右臂。
她抬头,慢慢说道:“昭君,没用的,胡太后必死。”
我全身的气力似乎一下子就被抽空了,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