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家,住在山区的一个小村里。
家里虽说有几亩坡地,但由于老娘盼儿哭坏了眼,妹子身体单薄,也干不了重活。没办法,只好将地租给人种,年底落些粮食,凑活够吃个半年多。
亏得妹子心灵手巧,给人家帮着缝缝补补,换几个小钱,贴补家用。娘两个,就这么熬到了今天。
小古城几经周折,才找到了大个子家。
望着长满杂草的屋顶,和倒塌了半截的土墙,便知家里缺少男人。哀叹踌躇间,见一个身材偏瘦,但却眉目清秀的姑娘,从斜吊着的门里,走了出来。
猛然瞅见怅然站在院门口的小古城。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垂下头去,打算拧身回屋。
小古城忙上前一步,温和的笑着说:“是海撤妹子吧?”
女子纤弱的身影,像是微微的震了一下。
茫然的回过头,神情疑惑的瞅着他,嗫嚅道:“你咋知道我的经名哩?”
小古城欣喜地笑着说:“总算是找到你们咧,是你哥主马子让我来的。”
女子突然惊喜得手一松,衲好的鞋底,“噗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水亮的眼睛一扑闪,说:“我哥来咧么?”
小古城迟疑了一下,憋红着脸说:“他腿受伤咧,不能走远路,就让我来看看你们,大娘哩?”
未等姑娘搭腔,早见一位老者,身形佝偻,面容憔悴,干涸发脆的白发,勉强的挽在头顶。双眼失去光亮的,瞅着说话的方向,问道:“和谁搭话哩?”
海撤忙拧身迎过去,欣喜地说:“是我哥一搭哩地。”
老者听说,忙蹒跚着步子,急切的扑过来,说:“主马子回来咧么?”
小古城忙迎过去,拉住老人家的手,说:“主马子大哥受伤咧,让我来看看你们,还给您带回钱哩。”
说着,便将一直捆在腰里的钱袋,递到老人手里。
老人摸索着钱袋,嘴里不住的嘟囔道:“我儿伤得要紧么?”
小古城暗自咬了咬牙,说:“不打紧,过些日子就好咧。”
海撤冲小古城,机敏的笑了笑,说:“快进屋慢慢说吧。”
说着,便先拧身进了门。
小古城找地方拴好了马,搀扶着老人,慢慢进了屋。
屋内的光线很暗,一股潮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古城眼前一时黑得不敢迈步,老人家倒像是在阳光下漫步似的,径直朝里走去。
喝下几口凉开水,烘热的身子,舒服了许多。不知糊补过几层纸的窗户,渐渐地刷亮了屋内的一切。被刷扫得坑坑洼洼的地上,孤单的摆着几件必须的家什。
小古城鼻子一酸,说:“大哥安顿咧,说要是家里光景不好,就让我带着老娘和妹子去新疆哩。”
老人家听了,长吁了口气说:“那是要出关哩,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小古城,亲切的朝老人跟前凑了凑,笑着说:“那不怕,咱有车哩。您就和我们一起过好日子去吧。”
老人沉思了片刻,面色变得有些阴沉地说:“你们都是跟着马仲英那个贼娃子混么?”
小古城欣然一笑,说:“早就不给他干咧,我们现在,是在给**当差哩。”
老人脸上的表情,像是活泛了一些。忙冲静坐在一旁的海撤嚷嚷道:“快到地里弄些菜来,把那只鸡宰咧,给客人吃。”
海撤应声就要出门,被小古城拦住道:“不要宰鸡咧,我过来时,见村口有卖羊头肉的,我去买点回来炒着吃。”
海撤忙说:“那我去吧!”
说着,眼睛却瞅着桌上的钱袋。
小古城不由分说的边朝屋外走,边说:“我骑马快。”
从吃相上就知道,这个家里,有多长时间没见过肉味了。小古城心里,禁不住一阵莫名的酸楚。
他勉强噎下一口玉米饼,说:“把要紧的事情安顿安顿,我们尽快回新疆吧。大哥要是知道,您和妹子,日子过得这么恓惶,都心痛死哩。”
老人虚弱的长叹一声,说:“自打主马子让贼娃子抓咧兵,我就莫过上一天的安生日子。算是胡大仁慈,让我把海撤给拉扯大哩,家就穷的,敞开门,贼都不进来。也莫啥安顿的,说走就走,连门都不用锁。”
小古城在集市上买了辆带蓬马车,安顿娘儿俩,把家里仅有的一床棉花被子铺在车上,又把家里唯一值钱的老母鸡,装在笼子里,挂在了车后。
这只鸡,已经陪老人家五六年了。
小古城和海撤,有说有笑的,不觉已经出了嘉峪关。
入秋的天气,早晚显得有些凉爽。海撤将单薄的夹袄紧了紧,凑到小古城跟前,面显忧郁的说:“你们在外面是不是天天都打仗啊?”
小古城微微愣了一下,继而轻松一笑说:“从前跟着马仲英那会是天天打仗,现在好咧,在**当差,也就是有时剿剿匪。也没啥大动静。”
海撤脸上的表情像是活泛了些,她沉思般地微微一笑说:“那你给我说说你和我阿哥打仗的事吧。”
小古城冲她轻松一笑,略微沉吟了片刻说:“要说我和你阿哥在战场上最凶险的一次,还要数马仲英大战滋泥泉子的那场激战。白天枪子儿就像蚂蝗一样在头顶上飞,炮弹炸得尘土是铺天盖地。就这还不算,晚上一场冰雹冷子直下咧一昼夜。”
说到这里,小古城略微顿了一下,将脸努力扭向一边,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随着一缕凉风吹过,海撤轻微的咳嗽了两声。小古城才关切的瞅了她眼接着说:“我们出发时都配发的单衣,那场冷子下的,到后半夜地上都结咧冰,要不是你阿哥把我捂在身子底下,我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小古城说着,脸上现出伤感的样子。
从海撤一路上,欢快得像个刚出笼的百灵鸟似的,闲不住嘴,和总爱往车前面凑的热乎劲。 以及小古城,变着法儿哄海撤乐的那份耐心,老人家心里已经有了数。
近两年来,压在她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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