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的十月,已经到了‘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的季节。祥子闲得无聊,便骑马出了南门。本打算去千佛洞打坐,可拐过城墙,朝北一望,辽阔的原野,到处显现着秋收的景象。
红柳渠边的一户人家,正在牛犁人挖的收洋芋。祥子心里一动,改变了主意,便信马由缰的四处转转,饱饱地领略了一番,秋收的喜悦。
他牵马来到地头,顺手抓起两个圆润白嫩的洋芋,满面春风地说:“看样子,今年的收成不错嘛。”
地里的人憨厚一笑,说:“将就吧,今年天热的晚,种子下晚咧几天,嫩洋芋娃子,比往年多咧些。”
祥子略显忧郁地说:“哎呀,那可咋办哩?嫩洋芋放不住呀。”
地里的人“嘿嘿”一笑,说:“莫麻搭(没事),家里喂着猪哩。”
祥子会意的点点头,又朝前面的包谷地走去。地头上,娘俩正坐在地上撕扯包谷皮。她们把靠外面的两层,粗厚的扯下放到一边,把靠里边的软皮又放到另一边。 祥子知道,粗皮是喂牛的,而薄软的皮是用来编制物件的。
农户冬闲时,把储存的玉米皮用水焖软了,先根据用途,搓成粗细不等的绳。然后,拿绳编制如坐垫,靠背,篮子等物件。除自个用外,还可拿到集市庙会上去卖。
祥子正若有所思的从地头走过,突然,身后传来女人的惊叫声。忙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马偷吃了人家的包谷皮。
祥子赶忙拽过马头,连声说对不起。祥子的惊慌举动,倒惹得娘两“咯咯”的笑了起来。
那女人大着胆子瞅了祥子一眼,笑着说:“是来查地的吧?”
祥子微愣了一下,嘟囔道:“查地?查啥地。”
那女人见祥子一脸雾水的样子,把嘴一撇嘟囔道:“装啥哩,我家就这么些地,明查暗查都一个样。”
祥子像是明白了什么,冲女人无奈地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拐过了包谷地,一棵歪脖子榆树后面,竟霍然露出一片瓜地。
虽说到了秋天,半边地里,依然闪烁着不少成熟西瓜的光泽。远远望去,瓜沟里有位头戴旧草帽的高个男子,怀抱两个西瓜,正朝祥子定定的张望。
祥子栓了马,打算买个西瓜解渴,正要迎着瓜农走去,却见那人三步并做两步的走来,嘴里喊着:“郭大侠!是郭大侠么?”
祥子定眼一看,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等那人取下草帽,祥子这才失声叫道:“是吕大哥!几年都不见,你咋种起瓜哩?”
那人正是当年东关街,杂货店掌柜吕魁。
吕魁二话不说,从树杈上抽出瓜刀,动作娴熟地切好一排瓜,边让着祥子吃,边略显兴奋地说:“三年前,乌斯满那货的兵,常到铺子闹。拿东西不给钱不说,还厉害得很,整天跟着生闲气。正好,我一直想到乡下弄块地种,就盘掉铺子,置办了这块地。收成还行,养活一家人莫麻搭,主要是图个清静自在。”
祥子欣然一笑,说:“把家也搬来咧?”
吕魁欣喜地指指前面,说:“那不,自己盖的房子。”
顺着手势望去,百米外的一片小树后面,隐隐露出屋子的一角。一缕炊烟,冉冉升起,给黄绿的大地,平添了一抹柔美的青色。
祥子一口气吃下两块瓜,自语般的嘟囔道:“我说哩,看你铺子换了主,问你又没人知道。我还以为你回甘肃老家哩。”
吕魁“嘿嘿”一笑,说:“我十五岁就到新疆咧,如今,老家也没啥人咧。再说,都这把年纪咧,也不想再折腾,就守着几亩地,过个安稳日子算咧。”
祥子欣然一笑,说:“我就敬佩吕大哥这点,不贪财。”
吕魁轻叹一声,自嘲般的笑着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自知德薄福浅,所以,就不和人争,只要够吃够喝就行咧,不做发财梦。”
祥子赞许的点着头,轻叹一声,说:“世事无常,真的发财咧,又能咋样,多少钱财,也抵不过命运的变故。”
见祥子一副惆怅的样子,吕魁轻叹一声,说:“你指的是孔家吧?”
祥子略显难肠的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静默了一会,吕魁轻叹一声说:“人的命天注定。纵观历史,哪朝哪代都一样,富不过三代么。”
见祥子表情依然恹恹的样子,吕魁凄然一笑说:“照理说孔县长是走的可惜,他在任几年可没少干事。就说东关街的那条路吧,自打我开店以来,就一直是雨天泥糊淌,晴天蹚土冒。经孔县长那么一整治,就清爽亮堂多咧。”
祥子轻叹一声,凄然一笑说:“啥也抵不过命啊,这才安稳咧几天么,就生出这档子事来。”说着,现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吕魁沉思般的瞅了祥子一眼,试探的问道:“听说孔县长的事情,还牵扯到咧你......”
祥子怅然一笑说:“也没把我咋地,能干就干,不能干咱就散。大不了像大哥你一样,当个农民呗。”
吕魁先是懵愣了一下,继而忙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凡事有因必有果。您是山上的虎,我是地里的鼠。是虎就得雄霸一方,威逼四邻。误落平阳也是暂时的,您可不能泄气自弃。飞龙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哩。”
祥子凄然一笑说:“啥侠不侠的,好汉不提当年勇。此一时彼一时呀,还不知咋发配我哩。”
吕魁狐疑的瞅着祥子,面显不平的说:“孔县长都挨枪子儿咧,咋还把您揪住不放手哩。”
祥子轻叹一声,神情忧郁的说:“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这伙办案的怂货是专门找茬整人的。人家上面有人哩,王书记都拿他没辙。”
吕魁害气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听说,乌斯曼那龟孙子还在南山里闹腾。我有个远房亲戚上个月来嚷嚷,说是不想在山上呆咧,让我给他踏摸些好地。”
祥子淡淡一笑说:“是乌斯曼的儿子在捣蛋,县上已经派人剿咧。”
说着,狐疑的瞅了吕魁一眼道:“现在不是土改咧么?咋还有人卖地哩?”
吕魁轻叹一声说:“那些从前好吃懒做惯的二流子,哪是个务习地的主么。好地到他们手里,也给作贱咧。虽然**不让转卖土地,但也有偷偷贱卖的。”
见祥子狐疑的瞅着自己,吕魁嘿嘿一笑,面显神秘的样子说:“我瞅好的那几亩地,还是孔家的。地平整不说还肥,种啥长啥。”
说到孔家,祥子的神情又恹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