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彩晖刚刚漫过山头,沟谷的空地还在半阴半阳中,便从窑口蹒跚出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婆来。
她身穿灰布大襟夹袄,黑布带扎起的裤腿,两只大脚格外显眼。灰白的头发盘在脑后,额头上一绺黑布带,挡住了整个刘海。左手拿个大烟袋,右手跨个小篮子,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像是在自己家院里转悠一般。
山上的兄弟们好奇的围上来傻看,也没那个敢搭腔。马成虎和祥子先后出窑,祥子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却一时惊坏了马成虎。
老婆婆见着马成虎,故作姿态的扭身打个招呼。马成虎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迟疑的凑到婆婆跟前,瞪眼瞅了一阵。青紫的大嘴张了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婆婆见状,将大烟锅在马成虎的肩膀上轻轻敲了敲,窝嘴一笑说:“吆,大当家的,连我玉面狐狸都不认识咧。是不是嫌人家太老咧。”
马成虎这才如梦方醒般的哈哈一笑说:“哎呀,让你这么一装扮,我还真的认不出来哩。你这手活,可是不简单哩。”说着,冲祥子投去羡慕而又敬佩的目光。
未等祥子开口,婆婆又做出一副略微不满的姿态说:“我儿呢?太阳都晒着屁股咧,咋还不见个人影哩?真是越大越没个人样咧。都是他大给惯的。”
说着,扭身夸张的白了祥子一眼。惹得马成虎,当场就笑弯了腰。嬉笑一阵,马成虎由衷的赞叹道:“难怪你们,能在解放军的眼皮子底下,周旋那么久。就凭妹子这手能耐,到哪都能瞒天过海。”
祥子嘿嘿一笑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学会几样活命的手艺,啥时候,让人家给抹咧脖子都不知道。”
马成虎讪笑着应合,眼里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掩饰般的故意大声嚷道:“老三,你在日啥鬼么,咋还不见出门哩?”
只见老三一边应着,一边提着裤子从窑里出来说:“日怪哩,裤子半年没穿,咋就肥的系不住哩。”
马成虎见老三一身正儿八经的样子,没好气的说:“让你进城办事,又不是去相亲,看把你给嘚瑟的。”
老三囊头摆弄着裤子,猛抬头,见眼前杵着个老婆婆。懵愣了一下,好奇的朝前凑了凑。
还没开口,只见老婆婆冷不丁,抡起烟袋锅,就在老三的肩头打了一下。虎着脸说:“越大越没出息哩,不知道今儿要和老娘出门子么?驴车呢?把草铺厚些,老娘腿疼。”
老三懵愣着两眼,瞅瞅婆婆,又瞅了瞅马成虎。马成虎强憋着笑说:“她是玉面狐狸扮的,今儿你们就以母子身份进城办事,一路上要听你娘的话,进城不许闯乱子。”
马成虎话没说完,人已经笑得喘不上气来。老三无奈而又钦佩的笑着摇了摇头,滑稽的一摆手,冲婆婆说:“驴车早就套好咧,就等娘哩。”说完,一群人都笑翻了天。
驴车晃悠到板房沟,已是头顶烈日,石冒金星了。
婆婆正在驴车里打盹,突然,从沟下的板房里,走出几个手持钢枪的解放军。老三见了,面显惊慌的拿手捣了捣婆婆,神色略显不安的说:“有解放军。”
婆婆朦胧起龙钟的眼睛,瞅了一眼。自语般的嘟囔道:“怕啥哩,解放军又不吃人,我们是走亲的良民。记住,我是你娘。”
说话间,几位解放军就来到了面前。一位高挑个的解放军,上前一步警礼道:“我们是板房沟哨卡的解放军,奉上级的命令,对过往行人进行检查,希望能配合。”
婆婆睨眼瞅了瞅来人,伸个懒腰说:“我这老婆子有啥好查的,除这把老骨头,就剩这口气哩。”说着,故意用烟锅敲了敲篮子。
来人冲她会意的笑笑说:“老婆婆,我们只是例行检查,看有没有夹带违禁物品。”说着,便在篮子里翻腾了一番。
就这一翻的功夫,来人便拿走了祥子传递给他们的消息,和下一步的行动命令。
娟子他们赶着毛驴车,晃悠到二道桥子,已经是,日近黄昏鸟归巢了。娟子安排在一家不大的车马店住下来,先要了几样小菜两碗面,美美的吃了一顿。
说实在的,在山上是要菜没菜,要油没油,除了肉就是面,可把娟子给憋屈坏了。
老三就更别说了,见了菜吃起来比肉还香。一碗面下肚,再灌下几杯酒,就舒坦得嚷着要睡觉。而娟子却借故逛夜市,故意一摇三晃的出了门。
第二天一大早,婆婆就嚷着要出门。老三睡眼惺忪一副无奈的样子,恹恹的跟在身后,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嘴里嘟囔道:“这么早出门,市场那有个人哩。”
婆婆没好气的说:“你懂个屁!我们是来找人,又不是来浪巴扎(逛市场),再说哩,我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不趁着人少谈妥,还要张扬给人听么?”
老三胆怯而又委屈的点点头,没敢再啃声。娟子要了自己爱吃的豆浆油条,给老三却点了豆腐脑肉夹馍。
太阳刚刚泛白,市场上的人流,已经开始熙熙攘攘起来。婆婆带着老三,径直来到一家,场面气派的货栈。冲着才卸门板的小伙计嚷道:“你们杨老板呢?”
小伙计懵愣了一下,忙放下手里的门板,满脸堆笑的说:“哎呀,是三娘来咧,你可有些日子不照面咧。我们杨老板新娶咧三姨太,这些日子都来得晚,您先到里面坐,我给您泡茶。”
说着,便打开内门,让婆婆进屋。婆婆一边摇晃着身子跨进门槛,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骂道:“都多大岁数哩,还不安生,不想要命哩。”
小伙计神情怪异的笑了笑,手脚麻利的沏来了两个盖碗茶,同时,用狐疑的目光瞅了老三一眼。
婆婆边接过茶碗,边神情惬意的说:“这是我家老三,窝里唠没出过门,带出来见见世面。以后的买卖就由他往来,我可跑不动咧。”
顿了一下,婆婆又用诡异的眼神,瞅着小伙计说:“你可不许欺负他老实,也不许带他到不三不四的地方瞎逛,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小伙计听说,赶忙讪笑着说:“我哪敢欺负三娘的人哩,在这里,您说句话就同打雷似的,那个敢不听哩,就连我们杨老板,对您都从没说个不字。”
婆婆略显得意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装满烟锅,朝老三跟前举了举。老三马上掏出洋火,点燃了烟锅。
婆婆微闭着眼睛,惬意的吸了两口。边吐着烟雾,嘴里边嘟囔道:“咋还不来呢,蛮不成粘在炕上咧。真是越老越没出息咧。”
正说着,门响处一个五十岁开外的商人,满面春分的走了进来。一只脚还没拽进门槛,就朗声笑道:“哎呀,是三娘啊,是啥风把您給吹来哩。您可有些日子没照面哩,俺们可想您哩。”
婆婆若无其事的磕掉烟灰,嘴里不紧不慢的嘟囔道:“算咧吧!你成天只顾着搂抱新媳妇,哪还能想起我这个老婆子哩。”
杨老板略显尴尬的讪笑着说:“哪能不想哩,小店没您的照顾,都快做不下去咧。三娘这次出山,想必给兄弟带来咧好消息。”
杨老板说着,睨眼瞅了瞅老三。婆婆会意道:“这是我家老三,带来见见世面,以后,还要请你给多多****哩。日后的买卖,就由他来打理,我老婆子可是折腾不动咧。”
杨老板讨好般的笑笑说:“三娘说那里话哩,您可是精神不减当年呐,少说还能干个二三十年哩。”
婆婆佯作烦躁的摆摆手说:“行咧,行咧,再别拍马屁咧,说正事。”
见杨老板神情严肃的凑到跟前,婆婆压低声音说:“这回全是洋货。”
杨老板眼睛一亮,急切的说:“有多少?”
婆婆慢条斯理地说:“那要看你有多少根条子。”
杨老板兴奋的一拍大腿说:“痛快!条子俺有的是,您有多少俺吃多少。”
婆婆拿烟锅头轻轻敲了下桌子,神情冰冷的说:“现在这里风大,我们要在板房沟交货。”
杨老板脸上的笑容略微僵了一下,迟疑般的挠了挠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成!不过,要等十天后才能交易,我得先办好出入板房沟的手续。如今**查得紧,手续可少不了。不过放心,**里有我的人,手续办起来也便当。”
婆婆爽快的一拍桌子说:“就这么定咧,十天后,我让人来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