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河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夜九幽瞪着眼睛看赵长河,气氛很是怪异。
明明始作俑者是李伯平,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然后他的神色也古怪起来。
按理祖宗可以秒杀赵长河……虽然只是个分魂好像杀了意义也不太大,但你这怒气冲冲的过来却连个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还这么对视是什么意思?他手刀还压在我脖子上呢……
半晌赵长河才慢慢开口:“不要杀外面的普通人。”
夜九幽淡淡道:“你居然知道我在想这个?”
赵长河道:“大致可以想象……但没什么意义。有些东西代表的是趋势,当初假夏龙渊一纸乱命要杀晚妆,还没等传出去,大夏龙气尽失,这也差不多。你我因果已结,杀人无用,平添业障。”
夜九幽笑了:“伱跟我说业障……难怪有人说你像佛,你怎么不出家?”
“我好色。”
“……”
赵长河脸不红心不跳:“聊聊?”
夜九幽看了李伯平一眼:“跟我来。”
说完从殿后离开。
李伯平转着脑袋目送两人离开,神色更怪异了。这祖宗想杀人,居然会因为赵长河几句劝说就真不杀了,连杀气都消失了……
夜九幽在这里有自己的独院,院子里还有一堆丫鬟佣仆,见“小姐”回来,都躬身行礼:“小姐。”
夜九幽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听见小姐这个词,板着脸道:“都出去。”
丫鬟们小心地偷看跟进院子的赵长河一眼,低头掩嘴跑了。
夜九幽拍桌:“她们什么表情!”
“砰”,院子石桌化成灰烬,桌上的茶具掉落。
“……”赵长河伸手一招,正散开的石桌灰烬又凝固而回,重新凝成了石桌,茶具稳稳当当摆在上面,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咦……”夜九幽有些惊奇:“这举重若轻的水准,有点本源之力了……溯因?”
“差不多……”
夜九幽的眼眸有些玩味:“因果这东西,看似一类法则,实则要兼通很多才行。”
“已经体会到了,很难。”赵长河坐在她对面,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暗自运劲。
过不多时,茶水直接在手中烧开,赵长河给九幽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香袅袅,水雾蒸腾。
气氛忽地就安静下来,在这晚春的午后,感受到了院外的鸟语花香。
夜九幽有些趣意地打量着他,半晌才端起茶杯,悠悠靠在椅背上:“你这表现,和我所知的赵长河好像不太一样。”
“彼此彼此。”赵长河道:“我印象中的夜九幽,混乱,疯狂,以杀戮与寂灭为乐,无视任何规则。之前暗巷袭击我之时离现在也没多久,当时你那苍白死寂之意还是极为明显……但此刻的你……”
“怎么?”
“神色很生动各种表情。”赵长河顿了一下,补充:“我以为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然而所谓的另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很生动的各种表情?”夜九幽笑道:“以前的她有吗?”
赵长河慢慢道:“开始也没有,后来才渐渐开始有的……我曾以为她变化了,但最终发现……可能没变吧。”
“你很难过?”夜九幽好像发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你因为她不像你所想的,因此难过……”
赵长河很平静:“是的。虽然我心中的假想敌一直是她,她心里也有数……但她应该知道,我一直在尽力的去避免这个结果,希望大家共赢……但终究失望了。”
夜九幽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你看似在和我对话,实际在说给她听对不对?”
赵长河:“……”
夜九幽笑道:“喂,你这样有没有想过对我很失礼,我会不高兴的哦。”
赵长河道:“是你在问她相关,我回答的是你的问题,如何失礼?”
“在未婚妻面前表达对另一个女人的遗憾,不失礼吗?”夜九幽笑嘻嘻。
赵长河摇了摇头:“这个所谓未婚妻,你又不认,我也不认,有什么说头。”
夜九幽道:“谁说我不认?”
赵长河翻了个白眼,端起茶喝,压根懒得跟她说这个。
你认个鬼啊你认,刚才还骂丫鬟什么表情,把桌子都拍没了。
夜九幽道:“怎么,你亲了我的手,还摸了我的胸,就想不负责?”
“噗……”赵长河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你想得到夜无名,对不对?”夜九幽笑嘻嘻地看着他喷茶的样子,又问。
赵长河咳嗽了半天:“到底谁在失礼?”
“我啊。”夜九幽理所当然道:“我要礼吗?”
赵长河:“……那我摸了你的胸,也没什么需要负责的,反正你又不要这种东西。”
夜九幽瞪大了眼睛。
气氛一时安静。
赵长河发现了,九幽的一个特性就是前后极为跳跃,表现不一,属于“混乱”的一种具现,你很难捋顺她前一刻在想什么后一刻会不会变化。对于这种对手,没必要和她一本正经,不就是发癫嘛,谁发不过谁啊。
之前没发现这特性……或许九幽只有当瞎子在场的时候,逻辑才会相对清晰一些?不懂。
夜九幽磨了磨牙:“我需不需要是我的事,你难道也不要脸?”
赵长河道:“不要。”
夜九幽竟然一点都不对这不要脸的话生气,反倒笑了:“你要入我门下?”
赵长河道:“为什么不是你入我门下?你夜九幽哪来这种先来后到或者强者为尊的臭规矩?学你姐的规矩?”
夜九幽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
“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你姐……”赵长河平静道:“难道她不知道我想弄她?还门下呢……就算我入了门下,也是为了下克上。你要我入门下,是想我弄你?”
夜九幽眼睛眨巴得更厉害了,竟似不知道怎么和赵长河继续扯这个,半晌竟转了话题:“你想得到夜无名我可以帮你。”
赵长河道:“你想击败夜无名,我可以帮你。”
夜九幽笑道:“这就是你今天找我的原因?”
赵长河道:“不错,你我可以合作。”
夜九幽悠悠抿茶:“难道你不知道与我合作,是与虎谋皮?”
“我摸过你的胸,吃点亏也没啥……要么你吃点亏?反正你不在乎。”
这回轮到夜九幽“噗”地喷出了茶水。
她真的一点都不生气觉得很好玩,甚至可以说很少有让她这么愉悦的对话。
跳脱……嗯,脱线。
却又不是仅仅粗俗,内里字字含着反抗和桀骜。
混乱其实不是与规则相对的,甚至可以说混乱本身就是一种规则。它相对的东西叫秩序。
夜九幽讨厌的是正儿八经的秩序、人为划定的条框,甚至天道定义的枷锁。她最强魔神可以做李伯平的女儿,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谁在妄动我的因果”,与其说是愤怒自己的因果被干涉,不如说讨厌这种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诞生的因果,这种因果不该作用在她的身上。但这种东西既讨厌又顽固。就比如,当别人都认为你是谁老婆,你就算把他们都杀了,也改变不了他们心中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世界是不能没有秩序的,没有秩序的世界无法存在文明。
所以她是魔,真正的乱世魔神,赵长河这种人天然的对立者。但这一刻夜九幽发现,赵长河并不是没有和自己相合的地方…… 她终于笑道:“你要怎么合作?”
赵长河道:“我想先知道飘渺是怎么回事。”
“果然还是为了崔元央,绕了这么大圈子,怕直入主题我不肯告诉你?”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央央出变故的时候正是你和你姐对峙的时间地点。你应该清楚这里的一切。”赵长河慢慢道:“甚至有可能,飘渺是你唤醒的……因为如果你姐要唤醒,早可以做了。”
夜九幽道:“不错,飘渺是我唤醒的。”
赵长河眯起眼睛,夜九幽清晰地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怒与杀机。
“你想杀我。”夜九幽哈哈笑了:“一边和我泡茶聊天说着合作的事情,一边想杀我。”
赵长河淡淡道:“崔元央是我妻子,与我相知于微末。”
夜九幽道:“难道现在我不是你妻子?”
赵长河:“……”
夜九幽道:“是因为还没和你睡觉吗?要不要来一下?”
赵长河面无表情:“这种东西是不能替换的,正如你姐也替换不了你一样。”
夜九幽眼里闪过奇异的光。
其实如果让知道的人评价,这句话应该说她替换不了夜无名才对,毕竟夜无名从没想要替换她,而是驱逐。是她想替换夜无名,但失败了。
但如果这话说的是赵长河心里的每个人,那当然谁也替代不了谁,夜无名当然无法替代夜九幽。
赵长河道:“我忧虑央央,没有心情东拉西扯,希望你理解我的心情……如果你喜欢这样的对话,以后我陪你说。至于现在,还是希望快速把事情捋一遍——如果你真要和我合作对付你姐的话。”
夜九幽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终究没再脱线,慢慢道:“飘渺当年是死在夜无名手里的,你知道么?”
“本来不知道,但现在是猜到了。”
“我承认我不是夜无名的对手,当然要找帮手,飘渺就是最好的帮手,我唤醒她是不是理所当然?”
“……是。”赵长河平静道:“前因我可以理解,也知道为什么在仅有清河剑的情况下,本来不该复苏的飘渺却能复苏,有你出手的情况下确实可以做得到……现在我想知道的是被你唤醒了飘渺之后,央央的状况。”
“转世身理论上是一体的,前世醒转,就会和今生融合,成为一个有两段记忆的人。但她们这种状况却有点不一样……”夜九幽道:“因为她不是自己觉醒的,不是自己记起了前世。本质上是因为我掌生控死的能力,把‘已死’的飘渺借由那个躯体复活了而已,类似于当初阴馗唤醒了你体内的烈。二者的意识极为独立,只是崔元央太弱了,所以躯体没法受她控制。”
“会吞噬么?”
“如果是别人,会。但她们是飘渺和崔元央,所以不会。”
赵长河神色一动。
“飘渺是人世河山的具现、人道气脉之神,可以说是最正面的善神。她只会除恶,绝对不会对善良的凡人出手,恰恰崔元央很善良。”夜九幽懒洋洋道:“飘渺绝对不会忍心违背崔元央的意志去强行吞噬她,即使这样会让她的身躯永远不和谐、永远无法恢复巅峰实力,她也不肯这么做的。”
夜九幽没有告诉赵长河,其实自己劝过飘渺吞噬,但飘渺不干。而自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力劝、更没有恶意使坏,简单说一句不听也就算了……如今想来,当时的心理是不是真有点不想把赵长河得罪太死的意思?
赵长河长长吁了口气,正色道:“替我向飘渺说句谢谢。”
夜九幽看着他不说话。
赵长河道:“也谢谢你。”
夜九幽笑了,饶有兴致地问:“但是飘渺是不能从崔元央体内离开的,因为她可不是夺舍,她是转世身,魂魄是与这具躯体共生的,一旦离开了,自断根基,等于自杀。你打算怎么做?让飘渺去死?”
赵长河沉吟道:“有没有解决方案?按理我们都可以做到分身了,让她分个躯体出来行么?”
夜九幽笑道:“首先你得找这么一个绝对适配她的躯体。其次再怎么分身,神魂也是一体,而不是割裂,你应该清楚。想要割裂而不伤及双方,应该怎么做,你问到我的盲区了……该问夜无名。”
赵长河眯了眯眼睛。这意思……
看夜九幽笑吟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否如自己所想。赵长河想了想,还是道:“我能否见飘渺一面?”
夜九幽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笑道:“不能。”
“为什么?”
“因为直到现在,你也不过是夜无名的傀儡,你看我像个傻子么?”
“……我不是。”
“呵呵。”
赵长河沉默片刻,道:“合作需要信任基础,我理解。你不信我,我也未必信你。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开始达成互相信任的条件?比如你想我做些什么?”
夜九幽笑道:“把天书给我,你肯么?”
赵长河道:“确实不肯。”
“为什么?你贪天书?”
“不,我不能让一位乱世魔神拥有足够的能力。”
夜九幽笑容消失了定定地看着他。
赵长河平静对视。
是了,这才是双方横亘其中的最大裂痕,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合作,浅层合作也就算了,夜无名根本不怕他们能怎么精诚。
至今关陇为什么没能一统?
因为夜九幽希望神州是四分五裂的状态,她扶持着关陇的分裂……对于赵长河来说,这简直算逆鳞。
大家根本就是仇敌,而且是意识形态上的,不可调和的,终将以一方的毁灭或者征服才能划下句点。
对视良久,夜九幽忽然又笑了起来:“有些东西其实挺简单的……不过是合作变成收服。你心中同样有我的属性,刚才让我很是欢喜,所以说只要我收服了你,把你变成我的刀,一切就完事了对不对。”
赵长河淡淡道:“这可不容易。”
夜九幽道:“是不是又想说,你那时候要下克上?”
赵长河:“……”
“但我让你克呀。”夜九幽眨巴着眼睛:“你做夜无名的刀,就想弄她,只是她不给你。你做我的刀,我让你弄,你说好不好?”
赵长河没回答这个,反而道:“当我希望大家不要东拉西扯,能够好好谈正事的时候,你是能做到井井有条的。所以你也有正常的属性。只要收起那套混乱与杀戮,我们之间也未必再有什么隔阂。至于是谁听谁,我想我们可以设置一个目标。”
夜九幽似笑非笑:“那很简单……你打败我,只靠你自己。”
赵长河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夜九幽悠悠道:“胜利者总是可以随意处置失败者的,无论服不服都一样。你赢了我,我听你的,我赢了你,你听我的,就这么简单。”
赵长河淡淡道:“也对。”
“我在昆仑等你,你若能单枪匹马到我面前,就能见到飘渺,无论和她之间怎么处置,我不插手。而如果能再击败我,那么你我的合作就以你为主导,反之,你会成为我的奴仆,为我驱策。”夜九幽站起身来,向院外走去:“我相信你为了崔元央,一定会做到前一步。至于后一步,敢不敢,在你。”
赵长河没有起身,淡淡道:“你连具体地方都没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告诉你是不是等于告诉夜无名?”夜九幽失笑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崔元央无恙,时间又不急。能不能找到我们之所在,也是证明你能力的一环,不是么?找地方允许你用旁人之力。”
“走那么快干嘛,比你姐都装。”
夜九幽神色古怪地停下了脚步,半晌才道:“我希望你能喊她夜无名,而不是你姐你姐的。”
“我乐意。”赵长河道:“帮我递个信给央央如何?”
“你说。”
“让她不要和飘渺冲突,以免受伤或触怒对方。一个月之内,赵大哥就会到她面前。”
夜九幽笑了起来:“一个月?夜无名都不敢说这话。你这牛吹得不怕人家失望啊?”
赵长河淡淡道:“我会这么说,自有我的把握。难道连这你也要打个赌不成?”
“行啊……如果真一个月之内能找到我们之所在,我再给你摸一把,扎扎实实的摸。”夜九幽回眸一笑:“等你哦~我的未婚夫。”
话音渺渺,人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