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的君王脸色阴沉起来——还有更糟糕的情况。莫非其余部落联手起来要抵抗赤那思?若是这样的话,那情况就不妙了。按照君王制定的计划,赤那思与其余部落大规模开战是在明年。其余部落联合的话,赤那思胜算不大,因为实力排名第二的阿日斯兰部收拾起来就颇费工夫,再加上别的部落骑兵,赤那思甚至会落败。可是君王敢制定这样的计划是因为梵阳王朝提供的强杀伤性机括,有这样凶悍的武器,君王才有把握取胜!
可梵阳机括制造府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五万把机括重弩交付赤那思至少还要半年时间。一切都在按君王制定的时间来进行,可现在竟被别的部落抢先下手了!
君王琥珀色的眼睛露出杀意,浓烈的像要呼啸出暴风雪般。身下的高云马鼻息猛烈喷张,身后两万名轰烈骑如同一支黑色的破甲枪朝银马寨杀去。库玛部只是小部落,若真的只是塔塔木汗王自个发疯,那就碾平库玛部。若是这几个部落联起手了,那就要小心了!
赤那思目前还没准备好草原大规模战争。
“忽炎•额尔敦刻图……”君王嘴角吐出这个名字来,琥珀色的眼睛愈发阴沉。他能闻到到这个心思阴沉的对手的味道。
“君王……不对!”紧跟在身后的苏和突然叫道,他的声音充满莫名的惊恐。
勃日帖回头瞄了他一眼,苏和•赛罕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络腮胡子颤抖着,说道:“君王我们最好在银马寨南边绕过去,从这里到废寨那儿要经过一个陡坡,万一有人从那里冲锋下来,冲势我们挡不住!”他的声音在高速的战马上被狂掠过的冷风吹得发飘,不怎么真实,连带着他的担忧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苏和的担心不无道理,库玛部一个小部落胆敢造反,势必要杀死赤那思掌权的人才行,仅仅偷袭一个大风帐伤不了赤那思根本。他觉得,库玛部偷袭扎儿花的斥候部队只是诱饵,就等着他们上钩,而且沿途的地势实在对他们不利。
君王沉吟片刻,眼睛危险得眯起来,尽管在思考,他的马速依旧未减。“苏和,我们直接冲过去。这是在挑衅!库玛部在挑衅赤那思。那片地势我知道,就算他们在陡坡那里伏击我们,也没什么大不了!骑兵那样冲下来,轰烈骑能抗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他转过头看着苏和,狠声说道:“这是在立威,他们恐怕已经忘了十三年前的赤那思有多强大了,我们需要提醒他们一下。现在不碾碎胆敢违抗我们的敌人,绕道退避,那就会让他们以为赤那思害怕他们,今后敢挑战我们威严的人会越来越多。你应该知道狼群里头狼若是病了或老了,会是什么下场……”
苏和身子一震,骑在马上的姿势都有些不自然。一个狼群中,头狼若是流露出虚弱的迹象,等待它的下场就是被别的强壮的狼杀死吃掉,重新换一个头狼。现在的赤那思,就是这样的头狼。若不处死挑衅赤那思的对手,那其余部落会一个接一个来挑战赤那思,若是到了那地步,赤那思必将在轮番战争中落败,后果不堪设想。
赤那思还需要一个安宁的冬天休整,现在决不能流露出任何虚弱的迹象。苏和看着头发斑白飘在脑后的君王,快六十岁的君王此时骑在战马上亲自征伐,就是为了向敌人展示赤那思的战力么?震慑别的蠢蠢欲动的部落,好让赤那思多一些喘息的时间?
苏和脸上流露出一分沉痛:原来君王为赤那思考虑得这么高远,真的是在拼命!
苏和狠狠一踢马肚,战马速度又快了几分,赶到君王之前,将君王的马甩出大半个身子,沉声说道:“君王,请让苏和冲在您前面!苏和是您麾下最强的武士,绝不会堕了您的赐予的荣耀!”
轰烈骑统领此时也下定了决心,十三年前自己摧毁迦扎部时的热血都被磨灭了么?方才竟然会产生绕行的想法……这根本不是轰烈骑统领的作风!
轰烈骑,是轰烈如同滚雷一样的最强悍骑。
轰烈骑奔腾而过时,飞扬的马蹄掀起一层浓浓的尘雾。重骑兵皇帝此时像乘着尘埃的妖魔般朝敌人屠戮而去。而前方,草原的狮子们也准备好了,正在舔.舐.着爪牙,等待着和震慑草原一百余年的重骑兵帝王一争高下。
在不知名的角落中,正有几双眼睛在注视着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
此时遥远的离火原,留守在那里正紧张计算的大萨满与申凡双突然停下手中的计算筹。两人的眼睛瞬间张得大大的,盯着地上纷繁复杂的算筹,像是看到最难以置信的结果。
这已经到了一百二十八联式,两人这几天一刻不停得计算着,将星象,风向,甚至水纹各种因素都加进去。这样充分的考虑筹算,两人已经略微心力交瘁,离火原已经很冷了,大萨满身上裹着厚厚的羊皮袄,跺了跺脚,说道:“凡双,你再看看,仔细检查一下,是不是我们哪里计算错误,快……”
从没见过大萨满这样着急,甚至带些愤恨不甘。申凡双没有多说什么,目光敏锐的将已经有两个帐篷大的算筹扫视一遍,细细思索好久好久。这样的结果没错的,他很细心,从没有出现过算法上的失误。他将之重新检查一遍,最终开口说道:“大萨满,没问题……”
大萨满像是瘫软了般跌坐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浑浊的眼睛放大失神。他干裂出血的嘴唇喃喃自语道:“真的是这样么?那就是说,勃日帖这小子,必死无疑?”
随着他的话语,一股更阴冷的风从极北雪山那边吹过,湮灭所有温存,将整个世界都变成寒冷的冬天……
君王与苏和奋力超前冲去,身后两万名轰烈骑气势如虹,可当他们冲上一个缓坡后,看到的情景却让他们一瞬间心沉到了地渊深处。
等待他们的不是库玛部骑兵,前方静静等候他们的是庞大的骑兵部队,他们身上的铠甲是鲜红色的,像烧红的钢铁般。武士们表情肃杀,看到冲过来的轰烈骑没有流露出丝毫慌张,面容凶悍如同他们胸甲上的狮面兽纹。他们马鞍右边挎着一张大弓,弓身是柔韧的熟铁,而左边却是沉重的带着锯齿的战刀。
狮牙骑射,组建以来一直传闻战力能与赤那思轰烈骑媲美的另一支草原悍骑,无论是人数,战力,装备都比库玛部那可怜骑兵强太多。狮牙骑射组建至今并没有参加过什么大型战争,一直摸不清它的底细,这一次,狮牙骑射却要和赤那思轰烈骑开战了么?
君王的眼神凶狠得可怕!他嘴里嘶吼着:“阿日斯兰!忽炎•额尔敦刻图,你竟然也敢违抗我?”君王仅剩的那只手放开马缰绳,双腿夹.紧马身,抽出马鞍旁的*,高举过肩。身后两万余名齐齐抽出刀举起来,同时拉下脸上的面甲,整个人都隐藏在沉重的铁甲中。刀光泛起的杀意凛冽刺骨,黑马黑甲的武士,雪亮沉重的*泛着亮光,杀气腾腾,伴着极北已然严酷的寒风,朝眼前这些敢阻挡他们的骑兵杀去。
狮牙骑射领兵将领亥阳•也速垓异常沉稳。这是狮牙骑射第一次正面对抗赤那思轰烈骑,他竟觉得浑身血热!他成为阿日斯兰部兵权最高的将领后,一直没有在大型战场上出现过,这与额尔敦刻图汗王这些年制定的休养生息积蓄实力的政策分不开。这一次终于有个能与苏和•赛罕这样的倾世名将正面交锋的机会,他怎能不激动?
他握紧了马刀,脸上的笑愈来愈冰冷。亥阳转头对着旁边的人说道:“弟弟,准备杀了,这是狮牙骑射第一仗,我们要赢得漂亮!”
乌吉力•也速垓是狮牙骑射的副统领,也是亥阳的亲弟弟。乌吉力却是握住了亥阳的手腕,沉声说道:“不要擅动,忘了大汗王的命令了么?”他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逼近的轰烈骑,眼中平静沉着:“我们是汗王的武士,要绝对服从汗王的命令!再等!”
亥阳脸色变得不好看了,说道:“等?狮牙骑射要想在草原上立威,就要堂堂正正击垮赤那思的重骑兵,就像他们十三年前摧毁伽扎部那样彻底摧毁掉他们!这样你我兄弟才能在这草原上扬名,才能被人记住,知道么?”
乌吉力没有看向哥哥,依旧平和的说道:“那只是我们的胜利,不是汗王要的胜利。我们是武士,只要打垮眼前的敌人就行了,可汗王要的是草原之主的宝座。擅自行动,汗王不会轻饶……”
亥阳语塞,只得愤恨的将刀松开,眼神不悦得盯着越来越近的轰烈骑。
突然地,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比赤那思轰烈骑造成的震颤还要剧烈明显。像是大地之下有什么庞然大物要冲出来一样。
乌吉力瞥了一眼南边的陡坡,说道:“他们来了,先让他们冲垮赤那思的队伍,我们再上。必须减少我们的损失,眼前的轰烈骑不是赤那思的全部,这些大约有两万人,仅仅是轰烈骑编制的一半,还有赤那思的隼骑和大风帐,要是在这里人拼完了,我们靠什么和阿拉坦仓与扎儿花•兀突骨打?”
两军正要交战时,南边的陡坡上突然又冲出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前所未有得可怕,像魔鬼般气势惊人!甚至连轰烈骑的冲势都不禁缓下来,武士们脸隐在面甲下,表情却是惊慌失措的!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陡坡上传来一阵阵凶悍的吼声,赫然冒出一群青皮巨牛。牛身巨大沉重,牛背上的武士生生将自己用铁链绑在牛背上,以防被甩下来。赤裸的上身强壮有力,双臂擎着沉重的青铜大钺,嘴巴嘶吼出怪异的叫声。战牛的眼睛露出疯狂的光,一改往日温顺,这些被训练用来厮杀的庞然大物被投入战争中,造成的杀伤力和震慑力非同一般。居高临下得冲下来,更将这些疯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公牛的角巨大而弯曲,被它们以这样的速度撞上,就算轰烈骑的铠甲也抵挡不住!
苏和•赛罕看着那冲下来的战牛骑兵,声嘶力竭得吼道:“是德苏部的风魔骑!”
库玛部的骑兵,阿日斯兰的狮牙骑射,德苏部的风魔骑……草原上仅有的几个部落都将武器对准了赤那思么?三万多狮牙骑射,一万多风魔骑,面对这样强悍的令人发指的敌人,这已经不是靠战力能弥补过来的。对手的气势,战力与自己不相上下,人数更是自己的两倍,这要怎么打?
陡坡上急冲而下的战牛像一截截沉重的撞城锤,一头成年草原犍牛份量有两匹马那么重,尤其是牛头上匕首一样的角,甚至这群冲下来的公牛眼睛都是血红的,像妖魔一般骇人。
轰烈骑的冲锋势头无法收住,德苏部的风魔骑已经冲下来,刚好拦腰撞在轰烈骑部队上。战马根本无法阻挡战牛的冲击,青色的战牛像狂潮一样冲垮了轰烈骑。战牛没有战马高,可牛头上的弯角却刚好能刺穿马铠戮进马心脏中。战牛冲势丝毫不减,顶着心脏被刺穿的战马依旧向前冲去,连带着将嘶鸣不已的战马顶向前方。而风魔骑武士挥舞着沉重的青铜大钺砸向轰烈骑武士,大钺分量异常沉重,仅仅是挥舞起来都要费尽力气。细细看去大钺并未开刃,全凭分量砸死敌人。
一名轰烈骑的战马被最前锋的风魔骑战牛顶死,不受控制得向侧方冲去。他的腿被挤在两匹马之间抽不出来,武士奋力怒吼,拼命将刀砍向双眼血红的战牛,沉重的战马刀只劈开牛头上的皮,到牛头坚硬的骨头上被卡住。可这样更激起战牛的蛮劲,战牛刨着蹄子愈发狠力,武士猛地惨叫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腿骨头被挤碎了。风魔骑武士挥舞着青铜大钺,狞笑着将武器砸向轰烈骑武士,沉重的铠甲无法阻挡大钺的锤击,大钺以力劈华山之势落下来,砸在武士肩膀上。钺身未开锋的刃部竟砸开了铠甲肩膀的接缝处,生生将武士肩膀卸了下来,武士握着刀的手落下去,被战牛一蹄子踩碎。武士捂着断臂凄厉得叫起来,声音在头盔面甲里有些发闷,却是撕心裂肺得凄惨。
风魔骑武士脸上狞笑愈发骇人,大钺再挥动,武器横着劈在轰烈骑铠甲上,铠甲生生碎裂开来,铁质的铠甲断茬翻卷着扎进武士胸口,他嘴巴中涌出鲜血,顺着头盔与胸甲的接缝淌出来。风魔骑武士抖了抖大钺,将戮进武士身体卡住的大钺拔出来。武士像被腰斩了一半一样,身子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腑脏具露,死得凄厉。
风魔骑虽然单兵战力强悍,却输在机动性与持久性上,若放在平日,定不能轻易蹂躏赤那思轰烈骑。可今日风魔骑提前埋伏好,居高临下冲锋下来,战牛的体重优势被发挥到极致,再加上前方阿日斯兰部的狮牙骑射威慑下,两万轰烈骑竟被德苏部的风魔骑冲垮了势头,两军刚一接触,赤那思就损失数千武士,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也许是品味到蹂躏曾经凌驾于自己之上的草原皇帝的那快感,风魔骑武士杀得愈加彪悍。长柄大钺远比*杀伤力大,砸在轰烈骑铠甲之上非死即伤。这一万风魔骑彻底冲垮了轰烈骑的势头,连带着摧毁了轰烈骑的骄傲与勇气。战场上满是血腥味与尘土飞扬的呛鼻味道。
在前方静默看着的亥阳与乌吉力脸上露出震撼的神色——风魔骑的在特定环境下的威力太大了,方才若是他们贸然出击,定会被不分敌我的战牛攻击到。一直主战的亥阳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脸上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这时乌吉力抽出刀,说道:“哥哥,下令吧!让我们来给骄傲的轰烈骑最后一击!而且,我看到赤那思的君王了!”乌吉力扭过头,看着哥哥说道:“若是将他擒住,献给汗王,我们会得到怎样的赏赐?”
亥阳眼睛震惊的长得大大的,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了,怔怔的说道:“抓君王么?”旋即他的目光变成了兴奋,吼道:“太好了,就是要这样的结果!我们阿日斯兰部终于有出头之日,草原皇帝的位置,属于尊贵的额尔敦刻图大汗王!从此,草原上要飘着我阿日斯兰的狮子旗!”
他霍的拔出刀,高举起来,吼道:“狮牙骑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