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大人,您还好么?”星辰想挣扎着坐起来,怎奈一动便扯得伤口撕裂裂肺的疼。
矍铄老人凝视这名俊逸超然的公子哥,白眉下的眼睛是穿透灵魂的审视。两双同样颜色的眸子,一双沧桑暮雨,一双清澈明晰,视线之中交织出无尽岁月流淌。咒术师是不死不灭的一族,除非是自己愿意去死,否则绝无生老病死这一说,时间对咒术师来说毫无意义,他们本身就是凝固的时间,活着的遗迹。
而城主大人真正样貌并非如此苍老,他一直驻守尚吉城,为了尽量掩饰真实身份,刻意改变自己样貌,几十年变化一次容貌,外人看来尚吉城城主几十年一更替,但只有与城主最亲近的侍卫才知道,城主大人自尚吉城建成以来,从没变过!
身体不会苍老,但心灵还是会衰老,常言道十年一代人,而数百年岁月蚀刻下,就算如神般高贵冷傲的咒术师一脉也会时过境迁感时伤怀,有时候永恒的生命并非眷顾,却是最残酷的折磨。看到春暖花开,夏秋交替,白雪皑皑,诸般生命新生又老死,而自己一成不变,无法与整个世界合为一体,就像被排斥在外……
这时候就算冷傲如同咒术师也会觉得身心俱疲。
老人凝视着梁星辰,始终无法看透那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无法看透被封存的记忆里有什么。若是这个男孩真的与梦梵•神有关系,那他也就不必再困守这一城!他得到的命令就是忠于梦梵•神的后人,因为他将是下一个‘神’。
老人心中惊骇,神啊,您到底要做什么,单单一个你出现在世俗世界,就掀起滔天大浪,现在又创造出一个力量与你并驾齐驱,甚至更上一层楼的可怕存在么?
咒术师,回魂师,预言师,三大巅峰秘道种族,本身就是逆天的存在,咒术师已经极其严苛,被冥冥规则禁锢制约,只能生存在阴暗森林中。经历三百年前咒术师部族灭亡之战的老人一直在怀疑,他们这么个与世无争的小小族落罹受如此滔天大难,是否与梦梵•神执意跟随那两个无意闯入的年轻人离开森林,现身俗世有关?
力量愈是凌驾众生之上,愈是能清晰感觉到冥冥中的规则制约。秘道种族不死不灭,本就逆天,若是再仗着力量妄图统治俗世,迟早要被规则抹杀。这个世界有有花开花败,有人鱼鸟兽,有生老病死,有日月交替,有阴晴圆缺,有风霜雨雪,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则在运转。咒术师拥有诡谲又强大的摧毁力,预言师能提前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好规避危险,回魂师能让死人复活,能召唤亡灵,能轻易跨越阴阳之间的交界线……
三大秘道种族都与现在的世界运行的规则格格不入,甚至是忤逆规则的存在……因此只得躲躲藏藏,循规蹈矩,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咒术师还好,鼎盛时期能形成三百余人小部族,稍微拥有灵力的有近百人,力量强悍的不足双手之数。而更加玄妙诡谲的回魂师与预言师多少年才能出现一个?
而三大秘道种族从没有同时出现在世间过。
能逆乱阴阳的回魂师,能毁天灭地的咒术师,能感悟天道的预言师,他们若是同时出现,岂不是要代替规则了?
老人不敢再想下去……
看着星辰公子沉静的面容,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城主总算舒了一口气。
他轻笑道:“新近在尚吉城升起的新星,老夫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果真一表人才!”
星辰愣了下,他就是个无用纨绔,与一表人才什么的八竿子打不着,这城主说话可真逗!
“这次围杀你的是二皇子麾下鬼部斥候,逼你们跳湖的是沧海军鹰犬,呵呵,你呀,惹了一个有望坐上龙椅的皇子,一个是老爹极护犊子的李大公子,可要把老夫的尚吉城拆了不成!”老人笑呵呵说着。
原以为在城中闯这么大祸,城主侥幸不说处置他,起码不也会给他好脸看,可老人笑眯眯的样子分外慈祥,像在看待自己亲孙子般的爱溺神色!而星辰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除了刚开始稍有意外,竟心安理得的接受老人的慈爱之情。
“放心,这次的事情老夫给你抖搂下来,老夫没什么好送你,这就算的咱忘年交的见面礼。”老人颀长身子衣袂飘逸,面容矍铄鹤发童颜,颇具仙风道骨,“要你独自承受二皇子与李轻裘的报复,老夫于心不忍,再说老夫也看不惯这些仗着祖辈父辈余荫作威作福的二世祖。若把他们单独剔出来和你捉对斗上一番,他们未必能斗过你!可他们啊,偏偏一个姓皇甫,一个背后有执掌十五万兵马的爹爹,你就是太势单力薄!”
老人突然冷笑一声:“他们就算一个有望坐上龙椅,一个会继承十五万兵马,与你只身一人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星辰怔怔听着,城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似乎这个素未谋面的尚吉城主人是与他站在一边的,而且并没有把帝国二皇子与沧海军李轻裘放在眼里,他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尊贵的城主青睐有加?
“老夫已经派人告知你家里,他们来接你之前,就先在老夫这儿静养即可!”城主笑眯眯的说道,“老夫这就好好给李轻裘和二皇子说道说道去,他们耍无赖老夫就给他们讲道理,他们要是讲道理老夫就耍无赖,老夫这么大岁数比比谁脸皮更厚,在尚吉城啊,就算皇帝亲自来,也没他说话的份!”老人撅撅嘴,竟有一分稚童调皮之色,补了一句:“皇帝哪怕来了,老夫还不兴他踏进城门呢!”
老人转身朝外走去,临走之前笑呵呵道:“以后没事了就来城主府找老夫,多出入出入城主府,对你有大好处!”
“城主大人……为何要如此对我!”星辰看着老人已经推开门,大声将自己心中疑问道出来。
老人回过头,笑容牵动花白胡须,慈祥温柔,眨了眨眼睛,“可能是因为你和我眼睛是一样颜色吧!”
星辰哑然失笑,对这个城主愈加感觉亲近。
老人出了房门,侍卫王钟离便迎上来。
“派人把城里那两个正一肚子火没处撒的家伙招呼进城主府,老夫要和他们谈谈人生,聊聊理想,树立树立人生观……叮嘱尚吉城这些豪阀世家,以后多给梁家面子,甚至可以稍微放出点风声,梁星辰将是下一任尚吉城城主。还有,梁家这孩子以后可以随意出入城主府,我要栽培他!这么好的苗子,浪费了可就误了大事!”
王钟离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多少豪阀贵族不惜花费巨大代价希望能搭上城主的大船,甚至有帝都二品三品权贵都儿孙满堂花白胡子一大把了,甘愿认城主大人为义父,只求能得到青睐庇护,每每看到那些帝都权贵封疆大吏在别处作威作福,在城主面前一声一声义父叫的甜,他都强忍着不笑。
可这梁星辰何德何能,不过看了一眼,就让城主偏袒至此?在他眼中,这个梁星辰不过是相貌清秀感觉有点古怪的纨绔而已,尚吉城最不缺的就是翩翩公子膏粱纨绔!
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城主笑道:“奇怪我为何这么看重这不知根底的梁星辰?”
王钟离没有否认,他的心思在城主面前总是如纸上书文一读便知般。
“呵呵,他啊,和老夫是同一族人,只是老夫出身的部族,已经亡送在南方的森林里了……如今难得看到一个部族年轻人,怎舍得他蒙尘受垢?老夫之前一直在等啊等,自困于一城,等得梵阳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等得一辈又一辈枭雄大才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如烧不尽的野草,老夫只是冷眼看着!如今遇到这么个年轻人,就跟天下这盘已成定数的死棋里来了无厘头的一手般,整个棋盘都活了!这下老夫要重新布局,把棋眼都走活络了!总不能再守着一城不挪窝,深水老王八也得浮上来换口气吃两口食不是?”
城主负手在后,笑呵呵走去,王钟离回头看了看那男孩所在的房间,莫不是城主这么多年都在等他不成?
能让城主大人重视至此,这该有多大成就?
在城主眼里,就算梵阳皇帝也不过是死了一个,还会有人出来顶替的货色而已,那这个梁星辰,比一朝帝王都要尊贵么?
能受城主赏识,这可是莫大福缘,就看你能把握住几分,能成就几何!王钟离突然也有些好奇,这个年轻人究竟能将天下折腾几个来回?
拭目以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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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的沧海军大都统终于赶回西南三郡,跨过界碑时,老将军长舒一口气——还是自家地盘舒坦,那尚吉城再怎么华丽,也比不得他这一亩三分地顺眼!
西南三郡被他苦心经营二十年,士农工商兴旺发达,俨然一个小小王国。在他精心谋划下,西南三郡民路商路兵路分开,互不干涉。尤其是行军用的兵路,每年维护养路就是一大笔开支,不少将领都觉得西南三郡又不打仗,再兴修兵路只是累赘,可老将军依旧坚持。
西南三郡兵路大小支干十二道,四通八达,已耕养兵的沧海军平日分散开来,各自耕作经营,收成除了上缴将军府四成以作不时之需外,皆归甲士所有。而分布在整个西南三郡的沧海军,若是遇到战事,则立刻能利用兵路将武士汇聚在一起,战力凝沛强悍。
兵路平日不得占用,不得行商,不得走民,违者杀无赦!
近乎严苛的法令一直被严格践行,从没有不知者无罪这一说,就算是初来西南不懂这一规矩,私自踏上兵路,也得被砍掉血淋淋的脑袋挂在路边风干腐烂,以儆效尤。
此时老将军领着一干扈从纵马奔驰在兵路上,朝位于龙牙郡的将军府赶去,一路坦途,若是没有这畅通无阻的兵路,仅仅西南三郡这绕来绕去的田陌交通都得绕出个把月出来。
临近将军府,老将军绷紧的神经总算能轻松些,他不禁再抽了坐骑一鞭,飞也似得冲去。
临近府宅大门,老将军神色一凛,提起铁枪怒目而望,身后扈从精锐也一同拔刀抬弩,目光阴沉。
一名穿着束身鳞甲的男子笑盈盈的站在将军府门口,望着剑拔弩张的一众骑马武士,神情戏谑玩味。手中持着锋锐三锋匕首,将一面硬生生扯下来的‘李’字战旗一刀一刀捅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