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夜渊鸿清楚,皇帝虽然将白颜囚禁在皇宫中,给她皇后的生活,可从未得到过白颜的心。那个女人像凤凰一样高傲,像极北之北的雪山般冰冷,像仲夏繁星璀璨的星空般高深莫测,甚至连皇帝都在那个女人面前失去了帝王的高傲!
这样的女人,谁能伤她分毫?
“放心吧,你娘亲很好,但星辰,有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必须得说!”夜渊鸿神色严肃,他灰白的面容像一块岩石,令人心中一沉。
“你母亲在计划着什么事情,你是她计划里无比重要的一环,谁也猜不到她想要什么,但我怕你母亲会为了她的计划,连你都牺牲掉!所以,无论是你母亲,亦或是尚吉城城主,都要留一份戒备,谁也不要相信,只相信你自己就够了!”夜渊鸿缓缓的说着,他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难受,可没办法,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谁也不要相信?连哥哥你也不能信么?”夜星辰珊瑚红色的眸子直视哥哥的眼睛,目光清澈透明,可夜渊鸿竟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还能再与弟弟拥抱么!
“嗯,连我也不要信。”他终究还是重重点头,眼神空洞冰冷。
“我得走了,接下来我得去青河郡,估计在哪里梦阳和梵阳要打起来,如果你下定决心奔赴战场,我们还能再见!”夜渊鸿站起身子,紧紧握住弟弟的手。
他将兜帽戴在头上,面庞隐在黑暗阴翳中,像一只鬼魅。这个曾经是梦阳夜国年轻翘楚的年轻人如今变得鬼气森森,谁也把他和当年那个骑着骏马意气飞扬的夜渊鸿联系在一起。
“星辰,哥哥活不了多久了,在死之前,能帮你多少就帮你多少,你要好好活下去!”他背对着弟弟向屋外走去,在星辰问连哥哥也不能相信时,他就觉得心如刀绞,现在又将奔赴战场,将来与星辰会是敌对阵营,他们兄弟见会不会也刀剑相向?
猜不透命运会怎么捉弄人啊。
这时候明明感到很悲伤,可他连半点眼泪也流不出来,这具毒蛊虫体,连血液都没有,又怎么会流泪?
只是背后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男孩早已泪流满面。
夜渊鸿走后,最先找到他安身之处的,竟是尚吉城城主身边的带刀侍卫王钟离。他奉命将这个浑身伤痕的男孩带到城主面前,城主大人将他身上绷带拆下,用咒术为之恢复伤口。当这个年轻人拆下绷带后,就连军伍出身的王钟离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受这么重的伤是怎么撑下来的,虽不是致命伤,却刀刀见骨,尤其是双肩处,赫然是两个血淋淋的窟窿,两个肩胛骨被利刃横劈一刀,都能看到肩胛骨。
军队中,很多受伤的武士并未因伤势过重而死,而是受伤之后活活痛死,亦或是成熟不住痛苦拔刀自尽。尤其是战争进行到消耗战时,药草匮乏,受伤的武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伤口一天天烂掉,像自己在活生生的腐烂一样。
而且人类天生就是畏惧疼痛,拷问犯人时施以酷刑,用身体上的疼痛造成精神上的摧残,连同意志都摧毁掉。能在疼痛时暴起反击的只有野兽,亦或是疯魔状态的人。可这个满身伤痕的年轻人神色平静,精神出奇意料的饱满,像一截钢铁被繁复淬炼后愈发寒光闪动。
老迈的城主扣起指诀,催动咒术愈合伤口,说道:“二皇子的人干的?”
“嗯!”星辰应了一声。
“见着那姑娘最后一面没?”
“赶上了,宁正说会等我。”
“那就好!只要心里不留下遗憾……”城主修长的手指绽放出柔和的白色光晕,在光芒的笼罩下,星辰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肩膀处的血洞抽生出新的肌肉筋脉,脊背上的刀口缓缓愈合,双手脱落的指甲磨掉的皮肉也缓缓长出。
这种血肉重生的刺痛比当时受伤的剧痛好不到那里去,不是那种烈火炙烤般猛烈的痛楚,而是那种像被千万只小虫子噬咬蚕食般细密尖锐的疼。星辰咬牙忍受着,闭上眼睛,缓缓说着:“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城主动作僵了一下,如遭雷殛。
“我的姓氏是夜,是梦阳夜国世子,父亲是梦阳镇天大将军夜明山,母亲是……白颜,我和你一样,也是咒术师。”
“白颜?是梦梵•神的人类名字吧。”
“五年前,梦阳林夕皇帝灭掉所有诸侯国,集中皇权,梦阳夜氏灭族,我被流放到极北草原,在草原上学了一身刀术,后来因为……因为一些事情,我不得不离开草原,被修罗篡改了记忆,以梁星辰的身份出现在尚吉城中,我在尚吉城里的记忆都是假的,直到现在,我才真的是我自己。”他慢慢说着,声音带着一股拼命抑制痛楚的克制。
“我不是什么游手好闲胸无大志的膏粱纨袴,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突然的,就想起来以前经常做的梦,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深深蕴藏在他心里,就算被眼前的假象蒙蔽了眼睛,也忘不了注定要他去实现的使命。
梦阳,缥缈城,摘星殿,穿着琉璃龙翔袍的皇帝,一头红发像在燃烧的修罗,父亲被抛到半空中崩裂的身体,被咒术封印力量不得不嫁给皇帝的母后,被一一斩首的族人,被流放到极北草原的厄难……这些带着腥烈味道的回忆一股脑的涌出来,化成‘复仇’二字!
梦阳,我的故土,我已离开你五年,可再次踏上之时,我注定带着仇恨的憎恶而来,你于我而言,并非故乡,只是杀场。
他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珊瑚红色的眼睛再无之前的迷茫,软弱,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温柔的漂亮小哥的感觉。他目光凌厉,像极北冬天凌厉的风雪。
“我要去战场,我要爬到这个帝国的顶峰,我要拥有足以匹敌梦阳皇帝的实力,城主爷爷,你能帮我么?”
城主竟是一脸恭敬之色,瘦高的身体站得笔直,一手放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弯腰鞠躬,“为您效劳,既然您已找回真我,那我也不必再向您隐瞒。我当年是你母亲手下护卫之一,咒铭文名字是凯恩,奉梦梵•神之命来到尚吉城,等待你的到来。”
这个在梵阳中最神秘莫测的尚吉城城主,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的老人,无数帝国权贵都想与之攀附关系的高人,竟对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年轻人弯腰鞠躬,如同侍奉主人的仆从。
若是换成帝国别的年轻人,恐怕城主对他和颜悦色笑一下,也会诚惶诚恐的要死吧。
但夜星辰的眸子直视着城主,盯着他与自己一样是红色的眼睛,仿佛要看到这个已经活了三百多个春秋的老人心里,像是拼命要他眼睛里找到一丝虚伪的痕迹。
老人神情平和,安静如同修行百年的佛门高僧。
“好!那你说说你有什么计划!”星辰挪开眼睛,重新闭上眼,忍受那刺痛的,血肉重生的痛楚。
清瘦的城主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男孩。恢复记忆前的夜星辰与现在的夜星辰判若两人,刚才那凌厉的眼神,分明就是杀人者的眼睛啊,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妖魔的影子在这个男孩眼中晃动。
“在御殿炎将军麾下,有我安排的人,他是正四品将军,会给你安排军职,王钟离会跟随你,在战场上只要你有军功,我安排的人就会将你提拔上来,提拔的速度有多快,就看你的功劳有多大……毕竟军队是最讲究实际的地方,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
“如果我想得到整个梵阳的军权,得多大军功?”
“那就不只是功劳大小的问题,至少得在御殿炎将军和沧海军都统死了以后,才有可能。”
星辰沉默不语。
“我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切莫心急,您所图谋是整个天下,切莫纠结于细枝末叶。”
“答应过宁正,不让她等久。”星辰淡淡说道。
城主了然,念来念去总是情啊。既然星辰心意已决,他便不再言语。
“现在恢复记忆了,可能尚吉城里原本跟随我的两个伴从,就要与我为敌,还有那个女人,梁月心——”星辰伸手抚着额头,有些疲乏的念叨着。
“这些,需要我出手么?”城主试探问道。
“不用了……毕竟那两个家伙,也很可爱!”星辰嘴角微微弯起,轻声笑了笑。
城主看着这个年轻人盘腿踞地而坐,气度淡泊从容,如同璞玉打磨后终放光彩。在梦阳夜国当世子时,见识了大富大贵,在极北草原流放时,见识了荒蛮凝腥的残酷,在尚吉城里,又目睹了繁华的尘世……生活给这个年轻人太多磨难,却锻造出坚韧无匹的性格,他的经历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别的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还迷迷茫茫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时,这个年轻人就已经知道生离死别有多痛,知道面对权势地位力量远超过自己的敌人时,那股绝望有多刻骨铭心,更知道自己背负怎样的命运,要走向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现在的夜星辰,就仿佛落寞的帝王重新握起宝剑,夺回曾属于自己的荣光。
一颗新星即将升起啊。
“期待您在梵阳,一鸣惊人!”原名本是凯恩的尚吉城城主,恭恭敬敬对夜星辰弯腰行礼,就像三百年前在南方的森林里,面对那个咒术师一族最高贵的女神,忠诚,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