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果然是你?”
李萼的到来,对秦晋而言又惊又喜,自从到了长安以后身边缺少人才的感觉一日甚于一日,虽然自从李亨登基的消息颁告天下以后每天都有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赶到长安,但其中可用之人仍旧不多。
究其原因,李隆基西狩以后长安官员大部分都纷纷逃走,而这些后来投奔的人,有的本身能力不足,可用之处有限。有的则身份存疑,不敢轻易使用。说到底,秦晋身边可堪用的都是些基层人才,能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的则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没有。
当年在新安时,这个李萼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不但有勇而且有谋,绝对是天下间一等一的人才。
“御史大夫在上,请受李萼一拜!”
秦晋从来就不习惯被别人跪拜,一把就扶住了李萼打算下拜的身体。
“现在的长安不讲虚礼,臣下见天子也仅是一揖而已,上下官吏间俯首已经是极正式的礼仪了!”
说话间,秦晋亲自拉着李萼进入屋中。屋中的炭火炉燃烧正旺,火炭在里面噼啪作响,进门便觉热气扑脸。李萼在外面这几个月遭了许多罪,吃不饱又经常受冻,现在重新返回长安竟有隔世之感。
倘若不是刚刚经历了外面的惊险遭遇,直以为现在仍旧是太平盛世。
两人分别落座,立即便有随从奉上滚热的茶汤。显然,此处的杂役并不知道秦晋不喝茶汤的习惯,他只将茶汤陶碗举起在口边象征性的摆了了姿势,又轻轻放下。茶汤里浓重的香料味道,实在让他大有反胃的感觉。
反而是李萼,端起茶碗之后也顾不得烫,一口一口喝了下去,放下碗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已经有太久没尝过茶汤是什么味道了,此时喝下肚中,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畅快无比。
“李兄可愿到神武军中做事?”
秦晋素来不喜欢绕圈子,是以便开门见山。反倒是愣住了,他做梦都想进入神武军中,因为他知道放眼天下的唐.军,也只有神武军在叛军面前有一战之力,于乱世杀敌建功,出将入相不正是每个士人梦寐以求的吗?
见李萼愣怔着不说话,秦晋暗暗有些失望,难道李萼并不像进入军中为官?
秦晋向来不会强人所难,如果李萼真的不愿意加入神武军,他当然也不会勉强。
“倘若李兄觉得不便,秦某可向天子举荐你入朝为官!”
直到秦晋这句话说出口,李萼才猛然醒悟,当即起身长长一揖。
“入神武军中,为御史大夫驱策,李萼求之不得!”
秦晋转忧为喜,竟是瞎担心一场。
有了秦晋作保,李萼自然就不必在这临时的驻所等待核实身份,经由专人引领到了城内一处宅子门前。
“御史大夫有命,此处从今日起便作为君的起居之所,稍后会有仆役送来府中。”
这处宅子此前的主人显然是个风雅人物,占地虽然不广,但处处透着别致韵味,走了一圈甚合李萼的脾性。
还没等他安定下来,外面竟响起了敲门声,李萼惊讶,自己刚刚入住能是谁来呢?也许是仆役遣来了。但打开宅门之后,却讶然发现外面站着几名颌下无须之人。
“这里可是李萼居所?”
李萼有些不悦,直呼其名实在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紧接着那几名颌下无须之人竟齐齐高呼了一声:
“天子有诏,李萼跪迎!”
仅仅八个字,所有的不悦统统烟消云散。李萼正打算跪拜接招,但其中一名颌下无须之人输急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不必如此,眼下天子号召新气象,一切繁文缛节从简,躬身接诏便是!”
李萼大讶,在与秦晋会面之前他就领教过一次了,现在居然连接诏的礼仪都能免则免,看来当今天子决心不小。
“口诏,李萼从速进宫……”
天子召见,这对李萼而言绝对是一次惊喜。自己进城以后尚未过夜,天子便得知了消息,而且连夜召见,这是何等的恩遇?想及此处,又是一阵感慨唏嘘,竟涕泣不已。
那几名颌下无须之人自然就是宫中的宦官了,他们见李萼哭泣拭泪,便温言相劝:
“天子召见,是天大的喜事,哭从何来呢?快随我等入宫吧……”
李萼含泪道:
“李萼是欢喜的,高兴的……”
一名年纪偏小的宦官噗嗤一声笑道:
“你们这些文人也是奇怪,高兴了就哭,女人也没你们爱抹眼泪呢!”
几个人强忍着笑意,领着李萼往皇城方向而去。经由皇城进入太极宫,李萼一如堕入梦中感觉,现在还难以置信这都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进入宫门以后,那几名传召的宦官就不见了,负责引领李萼的换成一个小黄门。小黄门的态度则比那极为恭谨的多,一路上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就连走路迈步都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如此深入宫中,于李萼还是第一次,见到宫中宦官规矩甚严不禁又是感慨,这才是皇家气度啊。
东拐西拐,李萼被引到一处便殿门口,小黄门站定了,轻声说道:
“陛下就在殿中,请进去吧!”
没来由的李萼心中一阵激动,这是他第一次拜见新天子。而进城之后的所见所感于他而言又有着极好的印象,是以于内心中既期待又紧张。
李萼甚至紧张的手心出汗,湿滑一片。
进入殿中,想象里辉煌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这处便殿在太极宫中的规模并不算大,但比起寻常人家的厅堂还是大得多,然则诺大的殿内只在天子身侧以及案头亮着两座烛台。
两座烛台能够照亮的范围也只有天子身周一两步的范围。李萼站在殿门口甚至连天子的样貌都看不清楚。
“罪臣李萼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尽管他不止一次的听说天子下诏见面繁文缛节,但还是习惯性的行叩拜之礼。
天子这才从伏案疾书的状态中直起了身子。
“李卿可能还不知道,朕已经下诏见面繁文缛节,往后见朕从简就是!”
在殿内宦官的指引下,李萼来到一处坐垫前坐下。
“我刚刚得了御史大夫的信报,言及李卿历尽千难险阻抵达长安,心中感佩至极!”
刚刚做了天子的李亨并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改变以往接人待物的态度,甚至在臣子面前也一律以我自称。以至于李萼丝毫没感觉到自己是在和大唐的天子坐在同一处屋檐下。
当今天子对李萼的礼遇也实在是超出了预计。在此之前他不过是神武军中的一个参军,直到神武军在兵变中失败,陈玄礼失势罢官夺爵,整个神武军也跟着名存实亡。至此以后,参军的差事都没法做了,因为神武军在事实上已经被**了,到最后几个月几乎到了连俸禄都领不到的地步
天子如此礼遇,究竟原因何在,李萼心中是打鼓的,但又不好贸然动问。旁人若得天子召见,恨不得把自己吹嘘成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人物,如何自己却表现的这般没自信呢?不过很快,天子就替他解释了这个疑问。
“御史大夫在信报中特异强调了与李卿在新安时的一面之缘,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萼汗颜,原来天子对自己的看重,完全出于自己当初只身赴京的经历。他自己觉得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可大书特书之处,但在旁人看来已经是有勇有谋又心怀天下的义士、英雄了!
在都畿道大半被安禄山占领的情形下,敢于穿过战火纷飞的一众州县,冒险到长安送信,送去了颜真卿等人起事对付安禄山的消息,放眼天下恐怕也是屈指可数的。
李亨既然身为天子,在用人时就难免和绝大多数天子有着相同的眼光。
简单可以用三个字概括。
“忠、勇、谋!”
显然,李萼身上这三个都占全了。如此一来,他能够得到李亨的青睐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身为天子,如果用人之时局限于这三个字,恐怕未必是一件好事。秦晋曾委婉的劝过李亨,在这种天下危亡的紧要时刻,除了看重忠勇谋,更要看重一个能字。只要驾驭得当,就连奸佞之徒一样可以为国有利。
最怕的就是把不合适的人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上。
可惜,很多话不是臣子能够有立场对君主说的,秦晋的婉言劝谏浅尝辄止。
“臣虽不才,愿为陛下效死!”
寥寥几句话,李亨甚感高兴。
“如果不是御史大夫先开口要了你到军中去,我便把你留在中书省,日日可以咨询。”
留在天子身边,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天大的诱惑,不过对李萼而言,比起凭借天子的宠信而得到高官厚禄,远不如建功立业更吸引人。
轰!轰!轰!
忽然,殿外隐隐有炸响隐隐传来,李萼甚至敏锐的感觉的连地面都在隐约颤动。
见李萼脸上显露出惊愕的神情,李亨反而笑了。
“李卿不必害怕,这是军器监在试制新式火器,全靠这些新物件,才避免了大量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