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舱内的烛火发出细微的“噼啪”一声轻响,灯花爆开,曲兰衣抬手用一根长长的竹签将烛芯拨了拨,烛光重又明亮了许多。
曲兰衣放下手中竹签,缓缓笑道:“陆惊鸿,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却要呆在外面喝江风?”
岳小楼恍然惊觉,抬眼看时,只见一个人大笑着走了进来,一边还在摇头:“曲兰衣,我陆惊鸿自问轻功虽不是天下第一,但是落在船头的声音却比一只大雁还轻,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曲兰衣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不是听出来,我是闻出来的。你身上满身的酒气,一定是刚从玉剑门金大公子那里灌饱了才来的。”
陆惊鸿笑道:“你这人平生好茶远酒,我若是不在他那里灌饱再来,只怕真的要在这船上喝江风了。”他又看了看岳小楼,道:“我以为只有我才会一个人深夜来找你,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位朋友在这里。”
曲兰衣微笑道:“此事说来也是凑巧,这位是我刚刚认识的玉剑……”
他的话还未说完,岳小楼已经很快地站了起来,道:“今日多蒙援手,至为感激!但只行色匆匆,无以为谢,他日有缘,必当有所相答。”说完,将碧玉剑插回腰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船舱。
他似乎并不愿意再被人认出来。
陆惊鸿看着他的背影,道:“想不到你交的朋友,还有这样的怪人。”
曲兰衣微微一笑,道:“若说起怪来,天底下还有谁比得过你?”
陆惊鸿道:“我最多只算第二,最怪的只怕要属薛无痕了。”
曲兰衣叹道:“也许象他这样的绝世剑客,性格总是特别的孤高幽绝一些。说起来,我们四个人之中,倒是你、我,还有聂乘风三个,平时碰到的机会比较多一些。只有薛无痕,总是喜欢呆在他的木叶山庄练剑,我也只在今日才凑巧看到他。”
陆惊鸿眼前一亮,喜道:“他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在你的船上多留一会?他既不来找我们,等小康王寿宴一过,我们就到他的木叶山庄去,闹他个鸡飞狗跳墙。”他忽然象是想起了一件事,失声道:“糟糕!我的请阑还在聂乘风那个小贼手上呢。”
曲兰衣笑道:“你难道忘了曲家世居江南?杭州小康王府上,曲某也是说得上话的,再说你跟康王爷也不是一天的交情,到时你只管坐在我的船上,随我一同前往就是了。”
七月十五,西子湖畔。
刚入夜时,岸上已是游人如潮。苏堤与白堤边,一排排垂柳如烟。
此时正值夏将尽而秋未至之际,西湖上的游船画舫轻轻穿梭在满湖碧荷之间,水软橹声柔,遮不住一阵阵笙歌笑语,从荷叶深处、船上灯火处隐隐透了出来。
这时,从碧荷之中缓缓划出一叶轻舟,两个挺秀的身影立在船头。左边一个手指前方笑道:“小曲,前面就是杭州第一楼——明月楼。”右边一个也笑道:“雕梁画栋,重檐飞瓦,整座楼如浸在水中,果然不凡!”
月亮已经升起,满湖清辉。
夜风习习,清凉似水,轻舟载着陆惊鸿与曲兰衣,缓缓向明月楼驶去。
清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杭州第一楼。
小康王的五十大寿宴,就摆在这里。
楼下早已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喜乐之声不绝于耳,王孙公卿、江湖豪客、三教九流之中的头面人物,纷纷前来道贺。
当陆惊鸿与曲兰衣步入大厅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司仪官唱道:“眉山竹道人到!”
陆惊鸿一拉曲兰衣,悄悄地说道:“想不到小康王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连那个脾气古怪的牛鼻子道士也能请到。”
曲兰衣微微一笑,正要作答,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人,就伸手打了个招呼,这个人回过头来,原来正是玉剑门金大公子。
陆惊鸿早就跑了过去,笑道:“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金大公子也笑着道:“我都来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曲兰衣缓步走上前来,接着道:“却不知宴会的主人什么时候出现。”
明月流空。
寂寂小院中,虫吟细细,淡淡的木叶清香弥漫在空中。微风拂过,一株株芭蕉簌簌作响。
金浣花伫立在竹桥边,痴痴地望着前面的小楼,小楼薄薄的窗纱上,忽然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金浣花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定定地看着那个人影,似已醉了。
他手中有酒,喃喃念道:“嫣梦,嫣梦……”
这骄傲的少年,抬脸望着他心目中朝思幕想的女子,月光下,他的脸上竟隐隐泛有泪光。
他一口饮干手中的酒,恨不得自己从此大醉不醒。
然后,酒杯摔在地上,碎了。
是不是他的心也碎了?
……
聂乘风不知什么时候从人丛中钻了出来,挤到陆惊鸿的旁边。他正要开口说话,陆惊鸿已经象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跳了起来,躲到离他远远的地方。
聂乘风撇撇嘴,不满道:“喂,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你干嘛离我那么远?”
陆惊鸿笑嘻嘻地道:“因为我怀里还有二十三两五钱银子,所以嘛,还是离你远点比较安全。”
聂乘风微微一哂:“我老聂偷不下千,盗不过万,你那区区几十两银子,怎能么请得动我?”
陆惊鸿连连摇头:“不论你说什么话,我都不想听。”
聂乘风眼珠转了转,道:“这么说康王爷新认江南第一美女嫣梦的事,你也不想知道的罗?”
陆惊鸿的眼睛立刻放出光来:“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聂乘风咂咂嘴道:“要说起小康王的这位义女,那可真是个绝顶的大美人!”
曲兰衣道:“小康王向无所出,五十大寿前认名义女,弥补一下缺憾,也平常得很。”
聂乘风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压低声音道:“但是我听说这位嫣梦姑娘,名为义女,实际上却是小康王流落民间的亲生女儿。”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不然的话,你想想,小康王为什么偏偏要认她为义女,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陆惊鸿不以为然道:“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皇帝呀王爷什么的,微服私访,风流多情,经常有个民间义女流落在外,长大以后亲生女儿认父,感天动地,这种戏文我听得多了!”
金浣花才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洁白的床上,绣被香衾,小屋里飘着浅浅的龙涎香气。
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坐在床头,正用一双纤纤手指,轻轻破开了新橙,然后温柔的拈起一瓣橙子,放进了金浣花的口中。
“吃瓣新橙,醒醒酒吧,”她语声轻柔圆润,眼中满是关心的神色:“你本不该喝那么多的。”
金浣花忽然一下子坐起,急切地看着她道:“嫣梦,求求你,跟我走吧!凭什么那个老混蛋不让我再见你?”
嫣梦放下手中新橙,轻轻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你喝醉了!”
“我没醉!”金浣花大声地道,细长的手指忽然用力握紧:“好,既然你不肯跟我走,那我就去杀了他!”
嫣梦蓦然回头,一双秋水般地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金浣花喘息着道:“王侯也好,皇帝也好,我只知道,是他将我们分开的!”说完霍地站了起来,一个箭步从窗口跳了出去。
少年人的感情,为什么来得总是象暴风雨般的强烈?为什么总是那么痛苦和冲动?
嫣梦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