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幽暗,潮湿腐烂的气味让身在其中的三人几欲作呕,他们却不得不以手摸索着冰冷的墙壁步步前行。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棠雨不满得捏着鼻子嚷嚷,天亦托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抱怨。
天亦眼力再佳,在如此漆黑的环境中也是无能为力。他们前方那个脚步声又稳又轻,他身上淡淡如雾的白光,终于也被这无边的黑暗所吞没。
“前方有复道,右拐。”疏岚飘身一转,随着三人一齐向右进入岔道,他们身后却轰隆隆降下一道沉重的石门,细碎的石屑哗啦啦掉落在地上,黑暗中应已细尘飞扬。
“这里似乎是个墓道。”天亦仿佛看到棠雨惊讶的表情,继续道,“难道说……这个地方与封神派总坛封神陵是相连的?”
疏岚不置可否,只能在心中默认天亦猜测有理。景逍城位于灵州西方,祭月山位于灵州中心,二者相隔不止千里,封神陵再大也不会连绵到这里;而且就算不懂风水堪舆之术的人也知道,历代守护的英灵怎允许一个赌坊平安无事得盖在他们的埋骨圣地之上?
不知道封神派怎么想的,居然在千金赌坊的下面打开一条墓道,与封神陵接通。古墓腐气泄露到新墓道中,将这里侵得阴气森森,反与原先的旧道一般无异。
“唰——”一股极快极寒的凉风向棠雨后颈袭来,激得棠雨打了个哆嗦。是什么风如此阴寒,还不等棠雨运起真气抵御,它便如利剑般从后颈划过,却将那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寒深深透骨?
棠雨不由伸手去摸自己后颈,她疑心那道寒风,已经割去自己一块皮肉。
“怎么了?”天亦察觉到棠雨身体一颤,柔声关切。
“没事。这墓道里,怎么有风?”棠雨缩缩脖子,她素来不是疑神疑鬼之人,马上就把此事抛之脑后,继续向前走。
“就是这里了。”约莫在复道中前行了十余丈,疏岚突然停下,也不知他怎么弄的,黑暗的墓道中突然亮起一丝幽绿的浮光,待天亦棠雨眼睛慢慢从黑暗中恢复,才将这墓道的庐山真面目看清:
幽绿的砖墙似有一层极淡的水光照射,墓道的尽头是一扇纯白色的汉白玉石门。拱门两侧各有一盏绿色的莲花灯盏,颜色就像幽冥地府的阴魂鬼吏——赝月。
“这两盏灯的灯油来自天外云海琼华殿,百年不熄。”疏岚抬起手,将左边长明灯的莲花座左转三圈,右边的莲花座右转三圈。“咔”的一声,暗处的机括吱吱呀呀慢慢转动起来,汉白玉石门打开了。
“你对这墓道研究不少嘛,只是不知道,封神派在这新墓道里安的长明灯是真是假?”棠雨抬眼望着那两盏绿灯,她也知道长明灯可是价值不菲的。总不至于封神派已经阔绰到在与主墓无关的通道上花这么多银子吧?
“自然是真,因为我们接下来要进入的这扇门里,就是一个新的墓室。”疏岚的脸色与打开一间客栈房门似的毫无波澜,他没有多说,自己先走了进去。
把新的墓室修到这里?天亦一愣,难道封神派打算把整个地下世界,都变成墓园?
疏岚轻而易举得找到这个新的墓室,他对这座新墓的了解应当不止于此——他还知道了什么?墨吹尘本人,会不会也在这墓中?
天亦棠雨进入墓室。棠雨的手被天亦拉着,她感觉自己一只脚刚刚踏了进去,却似乎有什么极细的东西,就在她心念翻飞的一瞬间,紧贴着她的胸口,排空驭电而来!
“暗器!”虽然棠雨根本无法判断那无声无形的物事是什么,可一个暗器高手的直觉却令她急速后退——只有后退这一条路可选。
但是拉着她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天亦与她一同后退,一手却在极力追赶那只暗器的速度,竟试图赤手将那暗器捉住。
“是密雨银芒!”棠雨借着幽暗的灯光看去,那肉眼极难看见的蓝色细丝,竟是吹毛断发,淬有冰蛤毒雨的密雨银芒!
“不要用手接!如果碰到他,你的手这辈子休想再拿剑!”
天亦没有回答,他的手以及其缓慢的速度靠近那根细丝,仿佛那根丝与他的手之间隔着重重阻力,每前进一毫,都要耗去天亦许多真气。
“嗤”的一声。仿佛一条丝带被撕裂,针状的密雨银芒捏在天亦指上,软软得如同一根蛛丝。天亦松手,那银芒却在他指腹上划下一道纤细的血痕。
天亦牙齿蓦地咬紧,他手指轻轻一颤,那道血痕却如被雨光染了似地迅速变蓝。剧痛钻心,天亦却舒了口气:“还好接到了。”
“好什么!”棠雨又气又急甩开天亦握住她的手,一面从药囊中拿了一瓶鬼蛤蜊来,金色的药粉颤颤覆盖住天亦伤口,两行眼泪早猝不及防滑落下来,流得她的脸颊粉光腻滑。
“你哭什么?这密雨银芒细如雨丝,无声无形,我若不用手一接,它岂不要穿胸而过了?”天亦神若无事,伤手紧紧得握起拳,他心下明白,只要他心弦稍松,这只手就会无法抑制得剧烈颤抖……
密雨银芒,真的好毒。
“我们还得往前走,疏岚还在里面,可不能让他甩开我们。”天亦说着,又拉起棠雨。棠雨讷讷道:“要是前面有比这更毒的暗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刚才连密雨银芒都见识了,不是也没怎样?”天亦这么一说,就好像他刚才只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而那在血液中流转的,也不过是蚊子残留的脏血罢了。
“你少胡说!要是,要是你变成了十指残废的废人,我堂堂棠家大小姐,才,才不会要你!”棠雨不知不觉已被天亦拉进了墓门,这一次倒是平安无事,并没任何暗器。
“十指?不会,就算这只手因为挡暗器废了,那还剩另一只能拉着你。”天亦此语如春风化雨,仿佛他二人并非置身于鬼气森森,阴暗腐臭的墓道,而是一座芳气笼人,嫩寒锁梦的仙殿。
“你说,你不要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天亦话音未落,左臂一伸,将棠雨搂在怀中,右手月神剑已经赫然在握,蓝光澹荡如水,已将数十枚浩英石打造的天女散花尽数格开!
“哎……这些东西我用银针一样可以击落的,你快松开,不要弄得我弱不禁风一样!”棠雨溺在天亦怀里,哪有那么容易挣脱,说话间,暗器击在长剑上的铮铮声,又响过数下。
“不少好材料呢,竟都浪费在这些墓室机关上……”天亦暗暗可惜,忽对黑暗的墓室另一头道,“疏岚,你上次来时怎么没把这些暗器都解决掉?还不快快燃亮长明灯?”
那一边并无回话,但天亦十分肯定,他的气息就在那里。
“没办法,他既不说话,又无动作,我们只好过去了。”天亦长剑的蓝光在黑暗中凝结,竟无法照亮墓室。这感觉就如同他与棠雨初入木之灵宫时,那一瞬间的黑暗——
天亦刚走了数步,棠雨却惊叫一声,跳了开去:“哎呀,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
“什么?”天亦长剑向棠雨躲开的方向探去,蓝光如安静的火焰一时窜高,就像要去点燃沉睡已久的枯灯。
p;??流萤般的蓝光如受到那类似石头的物事吸引,一时如飞蛾扑火,纷纷飞流而去。天亦不明所以,但月神剑已经被牢牢吸住,他根本撤不开去。
束束蓝光在黑暗中流动,竟勾勒出一个柔婉唯美,仪静体娴的女子形态。女子面如无瑕白玉,身似玲珑藕段,蓝光照耀下,俨然是用一整块白玉雕出的真人大小玉像。
棠雨看到这浑然天成的雕像,不由发出“啊”的一声赞叹。
玉雕美人,难道是这座新墓主人的陪葬品?天亦也被玉美人惊若天人的体态吸引,她就像一条被千年时光尘封,却又被不死记忆唤醒的美人鱼。
蓝光刚刚描摹出通体雪白遍体流光的身姿,修眉俊眼,腮凝新荔,她手上的动作似乎正在轻解罗裳,**的双足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引起观者无尽的遐想——
她是要去温泉中沐浴,还是要上兰舟独酌?她是不堪一日棋酒歌赋之累,要回自己秀榻上小憩,还是打算换上一套亲手绣制的羽衣华服,迎接自己久游才归的夫君?
一幅幅香艳扑鼻,芳髓透骨的画卷在天亦棠雨眼前渐次展开。玉美人仿佛盈盈走来,两颊笑涡霞光荡漾,更显得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仙乡,又要归往何处绝尘?是什么使她容光焕发,又是谁将她的样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绝艳不朽?
然而,仪态万千的玉美人并未能延续他二人对人间至美的想象。玉美人似乎因酒微醺的朦胧凤眼蓦地一睁,天亦被这目光猝不及防地一照,就如从九天云海直坠入烈火地狱!
那一双鲜红如血染的赤目,怨毒之光就如从灵魂深处奔跃射来,残破而空洞的瞳仁残酷而诡异得笑着,那红如珊瑚珠子的血,已经一滴滴顺着白玉面颊流下,顷刻间染遍美人莹白的全身!
天亦牵着棠雨的手退后数步,狂漫的鲜血在玉美人脚下漫延开来,如同一只爱怜的血掌,将玉美人捧在手中。
“那双血眼,是怨灵?”谁会料到,这个丰神冶丽的仙子玉像中竟藏着如此强大的怨灵,这种怨气可不是普通刀剑术法可以对付。
“月神剑的剑气,果然能解开我血魂姬的封印。”玉美人丹唇才启,其声如微风振箫,单是淡淡一语便如此动人心魄,真不知这张嘴吟起诗、唱起歌来,该有多么倾倒众生。
天亦自然无心欣赏玉美人声音之美。他警惕道:“血魂姬?你是人是鬼还是妖,为何会在这墓中?”
“人?鬼?妖?不要跟我提这些肮脏的东西!”玉美人薄怒中杏腮微赤,话音却仍如咏叹春色般温柔,“本宫是仙,是天外云海绛霄宫大光明仙君的天妃,岂是地面上的卑微蝼蚁可以比得!”
绛霄宫?天亦心中一凛,这个怨灵竟自称是他幼时所居废宫,绛霄宫的旧主?
“不错,她正是二十年前被夜之伤天火烧毁的绛霄宫旧主,大光明君天妃,夙瑶。”疏岚的声音依旧苍白无力。他刚才的沉默,难道都是因为太过虚弱?
“疏岚,你我一个被天火焚烧兵解,一个被月神贬下凡间,没想到我在凡间荒废了二十年,你仍不是我的对手。”夙瑶似乎很自豪,难道刚才她已跟疏岚交过手了?
夙瑶说毕,玉雕的手臂轻轻一挥,四壁如雪,竟在墙上映照出一个蓝衣泱泱,不施粉黛而英姿飒爽的女子图像。那女子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捏着剑诀,似要在空中舞出剑花。
天亦不由再次惊呆——如果说刚才看到玉像流血是既惊且恐,那这一次就是又惊又疑,不可置信:
这蓝衣女子舞剑的姿势,是微澜剑法中的一式“怀刃浴血”,而她的神容态度,却明明与若晴一模一样!
血魂姬为何要在墙上打出若晴的样子?难道是想以若晴画像施放幻术,扰乱疏岚心智?
天亦心念一转,不对,这画中人不是若晴。若晴在微澜门中专攻医理和治愈系仙术,她是从不拿剑,也不会用剑的!
既如此……与若晴相貌一般无二,又能使得这一手“怀刃浴血”的,还有谁?
“哼,二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你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在漪沦山上舞剑的凡间女子。”血魂姬不屑道,“你每日无心修炼,在卷云台上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人妇,又身为人母。你苦苦央求月神,月神只得等过屠魔血战结束贬你下界,谁知你一下界,那短命女子竟就死了!”
轻仙姑姑……天亦心中惨然一笑,血魂姬所指的人,疏岚为之下凡的人,果然是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