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潋滟明明只将水精寄存在若晴体内,怎么天下真有如此机缘巧合之事,水精竟已认若晴为主?
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小手一扬,白玉面具已经重新戴回脸上。于此同时,一只白色的小纸船——正是那日在荒村野店攻击天亦那只,也从他宽大的袖口中飞出,悠悠浮在水面,向若晴游去。
极慢。谁会料到这世间最匪夷所思的术法,竟如无知顽童的游戏。若晴注视着那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船,只觉心神荡漾不定,魂飞魄眩,根本无力为自己张开防护!
极快。谁也不知泱璇会利用这只小船做什么,但自脚底而生的寒气已经急速贯穿了若晴的身体。她体内的水精灵石仿佛被那寒气冻住一般,根本无法发挥法力,保护主人。
水精注入若晴体内才不过三月,不像金魄灵石已经与天亦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可以做到人与石气息相通,心意相随。泱璇此招若能奏效,水精也只能乖乖脱离若晴的身体,另择新主。
若晴眼前只剩无数五彩光线在飞舞。那条小船摇摇摆摆着离她越来越近,她却连惊恐、后退、呼喊都无法做到——
看似轻盈,却满载着亡魂的小船。越是纤弱,便越不能轻易被摧毁。它召唤着若晴体内蠢蠢欲动的魂魄,几欲将它吸过来……
“咻——”是流星划过的声音。一金一白两道强光在暗色的夜空亮起,泱璇不由微微一侧头。
真的是流星?那蓝焰燃烧的光球摩擦撕裂着空气呼啸而来,砸落若晴的脚边。若晴的白纱裙随风张开,她精神为之一振。
而那条小船也停了下来,尖尖的船头正好触着它未能抵达的岸。
若晴惊讶得看着她眼前的蓝色火球。那蓝焰中燃烧的不正是——月神剑么?
是哥哥!哥哥来了!
“哥哥,晴儿在这里!”若晴将手拢作喇叭状,竭力冲天空呼喊。她欣喜的眼睛如天上的星辰——她看到了!那金色的光束正冲破夜的紫雾朝自己飞来,她能感觉的到,那的确是哥哥!
那白衣的男子,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眼含笑意,俊逸无双。朝思暮想的哥哥,终于出现在了若晴的眼前。
若不是此番别离……我怎知道我会这么想你,这么牵挂你,这么离不开你……
眼泪模糊。若晴几乎不知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紧紧握住哥哥的双手。他黑色的眸光,她这一生都享用不尽。
“妹妹。”天亦叫着她,也是百感交集,“这些天来,你过得可好?”
“晴儿很好。”若晴点点头,虽然笑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我很好,很好……”
若不是此番别离……我怎知道,我对最亲近最熟悉的你,也会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天亦只是紧握着若晴颤抖的手,月神剑在他心意控制下自动从地面拔起,飞悬在空中。他向水塘看去,只见漫池荷叶田田,水光澹澹,泱璇早已不见了踪影。
而那只小纸船却只是**的倒浮在水面上,如同被顽童弃置的玩具。
“晴儿没事就好。对不起……”天亦目光忽转暗淡,“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若晴使劲摇摇头,她望着天亦,这未散的紫光,恬淡的夏意,熏暖的荷花,都已不在她的眼里。她看着天亦的时候,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他,再没别的任何东西。
“不,晴儿现在真的好开心,真的……”若晴说着,天亦的手已经抚上他的脸颊,帮她擦去眼泪。尽管她没有注意到天亦眼中彻骨的悲凉——
曾经那个人,他也为她这样擦过泪,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若晴没有注意到。天亦的手触摸着她的皮肤,却已经安慰到了她的灵魂。
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天亦总是牵着她的手,走遍漪沦山的每一寸草木。那时若晴就觉得她是跟神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而现在她更加确定,他就是她的神明。她只相信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神明指引着她的方向,她一直都没有走错。
若不是此番别离而又重逢,我怎会知道,在这世上,我仍然,最爱,最爱你。
她再也忍不住。娇呼声中,纵体扑进天亦的怀抱。天亦的手稍稍有点迟疑,不过他还是欣慰得伸开手,抱住若晴,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道白光从两人的头顶划过。天亦轻轻扶起软腻在他怀中的若晴,那白光正是疏岚,他抱着依旧沉睡的丞焰降落下来,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
他的不悦是如此不露痕迹。天亦右臂被若晴紧紧抱着,便一扬左手收起月神剑,冲疏岚微微一笑。
若晴如梦初醒,她似乎刚刚想起所有过往,忙问道:“疏岚公子平安回来了!这是丞焰大哥?他这是——怎么了?”
若晴疾步上前,手中结印便为丞焰查探伤势。蓝光闪过,若晴便点点头道:“毒素并未侵入要害经脉,尚且救得,有劳疏岚公子帮我把他抬到屋里,我必须马上救他。”
疏岚公子。天亦听了这个称呼微微一皱眉,更加诧异得看了疏岚一眼。难道这些天以来,疏岚竟未向若晴表白自己的心意?
看着他三人一同进了房门,既听若晴对于治伤颇有把握,天亦也甚为宽心,独自在外等候。月亮正好渐渐落下,片刻之后,疏岚便也从房中退了出来。
天亦靠着廊柱,单腿踏着栏杆坐着。疏岚就站在他身边,屋里静静的没有声音。天亦沉默一会儿才问:“疏岚兄居所中可有好酒?”
疏岚一愣,随即白袖轻拂,手中凭空托出一个酒坛子来,掷与天亦:“那是自然。亦兄,请用。”
“多谢。”天亦拎起酒坛便仰脖豪饮。看这架势,谁能知道他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
天亦活了下来,吹尘却并没有死。在纯法力较量的后半段中,金魄发现吹尘只是成为妖王宿体,土意并不在他的体内。
可就在分出胜负的一剑刺出的同时,天亦的眸子却由纯金变回了湛黑——天亦已经苏醒,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听从于灵石金魄。
他放走了吹尘。他对他说,你说我伪装正义也好,瞧不起你也好,总之我会找到不用伤害你就可以拔除妖王蛇手的方法,而不是用杀掉你来解决这一切。
“哼,天亦,要论假仁假义,只怕这些虚伪正道还都及不上你。”吹尘冷笑着收回蛇手,“你故意饶我一命,可是想问进入幽冥地府的方法?”
幽冥地府乃是妖鬼魔类聚居之地,修为高深的妖魔自有往来人冥两界之法。但据天亦所知,连接人冥两界的只有一口供亡魂往生的轮回井,只有亡魂可以通行。
“你杀了我便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吐露半个字。”吹尘对妖王绝对忠诚
,他早说过——是别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忠诚。
天亦冷冷道:“呵,你若以死明志,你身上的蛇手也会一起残破,妖王便永远无法恢复原有的力量——这就是你想要献给妖王的忠心?”
天亦说得不错。吹尘恨恨瞪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被天亦制伏了。
“所谓幽冥地府,便是只有妖魔和鬼魂可以进入的地界,凡人若想进入,则必须将肉身留在人间,只不过那样也就与死无异。”吹尘冷笑道,“若想带着肉身去往,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道隆以上境界护体,二是入魔将身体魔化。”
“以你体内的庞大浊气来看——现在入魔,并非难事。”
天亦并不理会吹尘的讽刺。离魂之法他曾在微澜门的典籍中看过,至少要达到道隆境界。而自己目下只将金魄灵石之力发挥了不到两成,只达到贯通境界,远远,不够。
慢着,棠雨也一样是境界不够,是如何两次带着肉身被掳去幽冥地府的?天亦思忖片刻,心下了然:对了,棠雨身上的神花有着逆转轮回的神力,她灵肉相合,故能来去自如了。
天亦一个人在廊下喝了半夜的酒。翌日凌晨,房门才终于开了。
若晴眼圈微微有些黛色,治了一夜,她已很是疲累。她端着水盆走出来,一盆清水已被从丞焰体内逼出的毒素染黑。
“妹妹,辛苦了。”天亦帮若晴接过水盆,接触的瞬间感觉到,她的手指还是冰凉的。
听得天亦一句关怀,若晴精神立即一震,摇头道:“没有什么,丞焰大哥已经没事了。再歇数个时辰,他便会醒转。”
数个时辰,这么快?天亦不禁哑然,妹妹的医术永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原以为倾城妖孽会昏迷个三五天呢。
更要命的是,柳依依已经被吹尘给弄走了——等会儿丞焰醒过来,自己该怎么解释?
“哥哥你……怎么了?”若晴见哥哥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些奇怪。
“啊,没事没事。”天亦急忙将若晴推回房间去休息,一面解释道,“我去把这个倒了,你先休息,倾城妖孽交给我跟疏岚就好!”
天亦急急忙忙端着水盆走去,这些剧毒的东西,还是找个地方妥善处理的好。正走着,却在回廊拐角处撞到了疏岚,一盆毒汁几乎要洒到他的身上。
疏岚走路竟是没有声音的。在这之前,天亦从未触碰过疏岚的身体——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撞到了。
疏岚的身体就像一团薄雾,轻飘飘的不像实体。但那的确是肉身,而非魂态。
天亦忘了道歉。他在猜测,那是疏岚身体的特性,还是他的肉身出了什么问题。
疏岚皱眉看了天亦手里的水盆一眼,说道:“随我来。”
他们一前一后在廊上走着。廊柱栏杆一律水墨黑色,廊侧池水清澈,倒映着天空的蓝。
两人沉默着,短短的廊子似乎走了很久。月眠庭外的歌社穿云而来,静静在水面上飘着,水色音声相和,任谁听了都是清心怡神的。
“若晴姑娘还不知道,她跟亦兄……不是亲兄妹吧。”疏岚突然问。不过他没回头。
“啊……嗯。”天亦回答着,有些心虚,他可是一早就知道的。也许到了今天这一步,不该再瞒着若晴了。
“那么,请你别告诉她。”疏岚突然停了脚步。天亦水盆一晃,盆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扭曲的恐怖。
为什么?天亦不解。一边水池中却爬过一条绿色的水藻缓缓伸进水盆里。是毒藻怪,它能净化毒汁,用为自身的养分。
“亦兄不会看不出来吧。”疏岚继续向前走着,“若晴十五年的生命里,只有亦兄一个男子。若是她得知与亦兄并非血亲,那对你们二人都不好。”
不好。天亦心中一震,疏岚说话向来委婉,可这次他措辞不是“不妥”,而是一个斩钉截铁的“不好”。
“你这话是何意?”藻怪已经吸饱毒液退去,水盆空了,天亦手上却仿佛仍有千钧之重。
天亦这才终于细想若晴昨晚的样子。她的眼神,她的眼泪,她……
水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果然不能说,他的确不能说。
因为若晴想要的,他永远都,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