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即使最困惑的日子里波斯德尼舍夫仍会回忆起这个遥远的夜晚——尚且孩童的弗朗西斯科.罗德里格斯毫不惊惧地站在他面前,那双大眼睛注视着被关在牢房里的他,“波斯德尼舍夫先生,我想它应该可以让你讲完上次那个故事了吧。”弗朗西斯科拿出一串钥匙,它是波斯德尼舍夫多次提到愿意分享故事的东西。
“斯日倘至……”波斯德尼舍夫沉默半响,用一种不知名语言似叹如吟地说了半句,一拳打晕了他。
当晚,波斯德尼舍夫释放所有囚犯并带领他们在卫兵未能及时反应的情况下连连攻破监狱,甚至逃离马达拉加斯的时候,抢夺了近一半的战船。从那一天起,波斯德尼舍夫展露出无可比拟的战争嗅觉,总能在讨伐舰队来临之前,提前闻到他们的气息,籍此或打败或逃脱他们的追捕。直到屠格涅夫请来了来自另一片土地被称为“战将”的赫洛多夫上尉,他一共参加过七十八场战争,不论是小型的围剿战抑或规模庞大的军团战役,但上尉的军衔至担任起就不曾换过,这归咎于他不留余地的说话方式。赫洛多夫退伍后,当局为了表率尚在拼命血战的士兵将校,赐予一座庄园与贵族封号给他:怡然的午后,一群唯命是从的仆人,举止优雅的老管家,每逢晨曦响动地悠扬的钟声,还有香味随时铺满庄园的酒窖。然而这些在赫洛多夫得知军队屡次战败的消息时悉数拆尽,杜绝庄园内所有人的一切社交活动,疯狂的训练他们,按点作息、统一伙食、推广纪律,赫洛多夫把庄园改造成了军营,只为有朝一日重回战场的天真异想,并且数次当面指责指挥者平庸的领导才能。对方是个重视名誉的贵族,忍耐几次后宣布:“要给赫洛多夫一次沉重的军事教训!”与赫洛多夫撕破脸,尽起军队攻打他的庄园,结果成就了赫洛多夫“战将”之名。他没有辱没自己的盛誉,一连追击波斯德尼舍夫十天十夜,最终将他们三面围堵在世界上最危险的海域:风暴海域的前面。
“这不是结局,我们还有机会。”波斯德尼向陷入绝望的一众囚犯下令:“我们退进风暴海域。”于是,他们开始了这场漫长而艰难的旅程。
最初的几天一切如常,并未出现值得一提的阻碍,始终行进前方。可是几天后,先是罗盘时好时坏,指针没有规律的指引,再是一个接一个的囚犯突然全身僵硬发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斑斑如苔藓模样的脓苞,说出来的只是嘶吼也被肚子里翻滚地怪声掩盖,仅仅几分钟,变成一个绿色的人状物体,吐出几口鲜绿色的液体倒地死亡。同时而来的还有暴风暴雨,几艘吹离了船队,几年后,波斯德尼舍夫在数千里外的暗礁滩找到它们的残骸;几艘来不及舀出积水沉没海底,几个囚犯凭着娴熟的水性游向船队,遭到一大群拇指长短有着坚硬牙齿的鱼的猎杀,拖入海中啃食干净。整个天际丝毫不见亮光,昏暗得令人窒息,船舱不停漏水、海浪不断翻卷、罗盘彻底失灵,几乎所有人清晰地预感到了死亡,开始恐慌、发泄、自相残杀,以尸体为食以鲜血为床,“你们看看自己,像一摊烂泥?”波斯德尼舍夫说:“我不认为这是你们逃出监狱的原因。”他遏制住了他们疯狂的势头。最后几天,波斯德尼舍夫一直坐在船头,眼睛盯着前方,任凭风浪地击打像山峰一样巍然不动,仍然相信能够走出这片着了魔的海域,在他即将放弃或者已经放弃却因为身体的虚弱无法动作的时候,前方出现了由一个墨点逐渐放大成一块一望无际的陆地。
那是一座遗失的岛屿,之前从未有人发现,波斯德尼舍夫命名“希望”,树木参天、泉水淙淙,藤蔓裹着灌木,杂草接壤沟壑,飞虫成群盘旋、蛇蟒深藏其间,时不时传出嘶嘶声。岛上生活着全身只围系一条皮裙的土著,说着未知的语言,住在树洞草屋,脸上涂抹色料,手持石刀石斧,男人游猎野兽,女人编网采果,在兽皮上记录时间,用树皮船探索岛外,一切宛如新生。波斯德尼舍夫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平静陷入恐慌,把火枪当做魔咒,把战船当做吃人的海怪,皆因往日怠慢大海受到的惩罚,几个胆大的土著拿起武器布下陷阱藏在林间监视,阻止他们入侵家园。战斗很快结束,投掷的标枪险些刺穿一个探路囚犯的身体,波斯德尼舍夫抑制同伴们的急躁,下令退到岛边修整,不时命人表明善意,几天后,一队土著簇拥着首领走出密林,与他们缔结和平。
岛上的生活唤起波斯德尼舍夫记忆的小径,当过几天工匠,做了几个月侍卫,在沙漠地带猎杀沿途行走的商队几年,最令他记忆深刻的不是攻占了贵族城堡,而是搭乘柯恩号的那些天里船长艾塞克.柯恩的教诲,“征服一个女人,不过得意几天;征服一座高山,可以自豪一阵子;但是大海终生未必能够征服。”他说:“我享受挑战它的乐趣,让我每一天重新认识自己的内心,不至于迷失方向。”波斯德尼舍夫待了两个多月,离开前,一部分囚犯说:“我们同样热爱自由,为了追寻它可以忍受他人的冷淡与责难,可幻想的破灭和失落的人生无时不提醒我们外面的世界从不需要它。这里或许是最后的乐土,我们不想再失去。”他们决定留在岛上,成了土著的祭司,传播文明、教授知识、健全律法,当马达拉加斯仍然争斗不止,他们已经尝试创造神奇的机器,足迹也遍布全世界。
“不,不是这样,”波斯德尼舍夫说:“有一天我会证明。”
波斯德尼舍夫顺着来时的航路回到马达拉加斯向**宣战,几个囚犯掳来一名善于制造气氛的吟游诗人,逼迫他当众宣读**的恶行,这个叫做乌比亚诺的吟游诗人反抗无果,虽然屈从但把自身的愤懑添入朗读地条文,反响反而空前强烈。当局视作挑衅,通告全国将波斯德尼舍夫连同乌比亚诺一干人等列为叛乱分子,出动在役的所有舰队打垮他们,仅余下几艘战船侥幸逃脱,囚犯们雄心浇灭提出返回希望岛,当局没有就此罢休,又联合周围的数个国家追剿他们不得已转战异地。流亡途中,波斯德尼舍夫收拢残部、总结经验、平复挫败,东躲西藏数年之久,先后投奔土匪与海盗,多次反攻失败队伍却不断壮大,每天都有热血青年为之追随,侵占武器库,没收贵族的土地财产重新分配,据点远至万里之外的神秘国度。他们白天袭击马达拉加斯,晚上赶赴异国港口为那里的民众主持公道,不经审判处决俘虏,距离马达拉加斯百里的岛屿上建立总部,波斯德尼舍夫认为时机成熟,决意再次发动毁灭马达拉加斯的战争,就在那时候,莱格秘密找上他:“波斯德尼舍夫先生,您的一个老朋友托我向您问好。”
“呵,几年前,这个老朋友好几次差点杀死我。”
“你比我清楚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一直希望得到您的原谅和友谊。”
“如果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那么现在可以走了。”
“好吧,目前的局势对你们非常不利,不出意外几天后屠格涅夫会带着**的军队包围你们。”莱格说:“要不是老朋友从中斡旋,他们至少还能提前几天。”
“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我的队伍里有内奸?”
“也许,”莱格提议道:“如果您愿意付出一点代价、替老朋友分担一部分压力,他可以做到更多。”
“我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这点您放心,不久后您会意外发现几艘新船或者其它一些东西,而操作它们的是一群胆小鬼。”莱格说完,迎来波斯德尼舍夫的哈哈大笑,他不解道:“这很好笑吗?”
“不,只是感到可悲,”波斯德尼舍夫收起笑声,淡淡地说:“在你之前有很多人和你一样试图说服我,我告诉他们:我知道有一天我必须做出牺牲,但绝不因此违背自己的信念。”
“既然如此,”莱格说:“我想我应该走了。”
“可以,不过不是现在。”波斯德尼舍夫说完吩咐部下把莱格带进审讯室,昔日的吟游诗人现任的外交官兼审讯官乌比亚诺一脸严肃,眼神依然保持诗人般得忧郁,战争没能磨灭他的诗人气息,而且愈渐浓厚,引发很多受到审讯的俘虏的共鸣,吐露事实真相,他看着莱格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做些自己不愿去做的事,”他说:“你身上的某种东西告诉我,你也知道这一点。”乌比亚诺加入队伍起先出于胁迫,一度逃离向当局解释无辜,回答他的是对方的审判,最危险的一次,乌比亚诺被押上刑具离死亡不到咫尺,波斯德尼舍夫得到消息及时救下了他。从那以后,乌比亚诺寄情诗文,不管在哪身边少不了纸笔,他编写的故事总是充满浪漫与忧伤。相反,乌比亚诺审问俘虏尤其顽固的家伙从不吝啬冷酷手段,事后谴责自己的无情,翻出诗词反复吟唱,因此没多长时间就说服莱格坦白:他此番过来虽说拉拢波斯德尼舍夫,不如说是来下最后通牒,他的上级波恩子爵并不满意自己的权位与屠格涅夫的掣肘,早在数年前联系波斯德尼舍夫合作屡屡遭到拒绝,波恩子爵事前已经决定,这一次对方仍然拒绝,他会在**军队包围他们之前先一步剿灭,捞取功勋的同时增添一份值得颂扬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