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道人”萧有道自一见李萧儒,便已偷偷喜欢上了这个天真伶俐的孩子。也许这就是“缘”吧。缘份是很奇怪的东西,他一生阅人无数,居然老来相中李萧儒,这连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
那天,怪道人救走李萧道后,取道回鲁,直奔泰山他的落脚之地。李萧儒眼见父母惨死,又怨怪道人多事,不让他去陪伴双亲,一路上只是哭闹。这一日已到山东境内,怪道人携同李萧儒来到一家小面店中。
怪道人要了一碟馒头、一碟卤牛肉、一小壶陈年的竹叶青,示意李萧儒动筷,自己已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李萧儒只是瞪着眼晴望他,说:“我为什么要吃?这是怪爷爷的东西我不吃,我要见爹娘。”
怪道人知道他还在气恼自己多管闲事,说:“你这孩子!你爹娘死了,你去见他们有什么用?”
李萧儒的眼睛盯着他:“我就是要见爹娘,怎么样?”说完眼眶一红,不由又耍起性子来,“你这个老头子,干吗把我带到这里来?”
“混帐,我不带你来,你早就被坏人‘咔嚓’了!”怪道人用手在脖子边上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如果你死了,就没人为你爹娘报仇了。现在,我是你师傅,明白么?师傅教你武功,你就能自己报仇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先把那些人杀了,为什么不替爹娘报仇?”李萧儒小孩子脾气,不由说道。
怪道人哭笑不得:“这是你爹娘,不是我爹娘,我怪道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李萧儒眨动他的大眼睛,气愤愤地说道:“你这怪爷爷胆子小,不敢惹他们。”
“谁说的?”怪道人竖起他的三角形的怪头,“嘿”了一声,“天底下还没有我怪道人怕的东西哩,你再说,我一掌把你拍成肉酱!”
“你不敢的。”李萧儒扳动着自己的手指头,细细数着,那表情既天真又可爱,而泪渍未干的脸颊又使人伤感,“你捉了我来,一定是要我给你做饭啦,洗衣服啦,买酒啦……你的衣服又脏又臭,我不会洗的,小翠儿姐姐会,你捉错人了。”
“谁教你说的这些话?”怪道人苦笑道,“我救了你,怎么说是捉了你来作我的仆人?”
“小翠儿姐姐说的。”李萧儒到底是小孩子,耐不住肚子饿,伸手抓来一个馒头就啃,“她说老人家要捉小孩子,是要骗了去做饭的。”
怪道人不敢多说话了,心想这孩子虽然年纪小,说起话来也真使人够呛。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怪道人问店家:“多少钱?”那店家道:“馒头五个十文钱,卤牛肉一碟十五文钱,一壶竹叶青酒十二文钱,共计三十七文钱。”怪道人探手入怀摸了个空,才知道一路上已将碎银子花光了,身上还有金叶子,但在这种小店如何兑得开?不由得愣了一愣。
李萧儒见了,眨巴着眼睛说:“我有钱,我请了你吧。”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抽出一张来,“够不够?”这是他在家里揣着玩的,这一回派上了用场。
“够,够,有多了。”店家打着哈哈说,“小的这就给您找开。”
“不用了!”李萧儒摆摆手,“有些人就会想吃白食,故意装模作样在口袋里摸,其实那袋里早就没钱了,但我有。”
店家唯唯喏喏地应着,怪道人知道李萧儒还在气头上,小家伙整人的手段倒也老成,他不但不怒,反而笑了,心想我怪道人有怪癖,定要**出一个怪徒弟来。
晚上住下客栈,怪道人要李萧儒帮他捶背,李萧儒嘟着嘴,说:“怪爷爷捉了我来,原来是这样的。小翠儿姐姐说的话真是不错。”想起小翠儿姐姐,他幼小的心灵像是被一根针深深刺着,想道:小翠儿姐姐、爹爹和娘他们,我是再也见不到了。
怪道人瞪了他一眼:“你是捶还是不捶?”
“捶就捶了。”李萧儒的小拳头挥将下来,越来越用力,怪道人忽然“哎哟”一声,眼皮一翻,歪向一边去了。这一下倒把小萧儒吓坏了,他本来想跑的,这一月来他都在想办法跑,怎奈怪道人神通广大,双腿一蹬就把他像拎小鸡一样的拎回来。这一回他不跑了,急道:“怪爷爷,怪爷爷您怎么了?都是儒儿不好,怪爷爷……”
怪道人忽然“哈哈”一笑,翻起身来。
李萧儒明白了。“你这老人家,就会吓唬人。”
“哈哈,小娃儿心眼倒不错,这会子怎么不跑了?”怪道人说着,“你这双小拳头,只配给我老人家搔痒痒,,哪里伤得了我?”
这一来怪道人放松了警惕。半夜,李萧儒躺在床上睡不着,心想:“爹娘不知怎么会被坏人害死了。听怪爷爷的口气,好像是皇上下旨要害爹娘的,这皇上真不是好人,还有那个叫什么霍雄的更是该死!”想着想着,小小年纪的他更是伤心,“不行,我要回家,我要爹娘。”
李萧儒小心地翻身坐起,连鞋子也来不及穿,赤着脚出了客栈。春寒料峭,又是子夜,虽然地处山东济南附近,天候还是相当冷的。李萧儒望着朦朦胧胧的夜色,心里不禁又怕又急,慌不择路地跑远了。天将亮的时候,李萧儒已经进入济南境内。
济南风光明媚,是个好去处。李萧儒年幼,自然不懂得欣赏,也没有心情欣赏。午时他的肚子已“咕咕”地在打鼓儿。李萧儒走的匆忙,连银票和外衣都没有带,这时又是饿又是冻,禁不住上牙打下牙起来。
不觉间来到一间“福悦来”的饭店门口,李萧儒不由自主地踏步过去,一旁的店小二已经寒着脸走过来问:“瞧你这样子,是来吃饭的吗?”李萧儒咽了一口唾沫,说:“是的。”
“那么,你有钱没有?”店小二平日见的客多了,偏就养成一副势力眼。
“有,但是,现在没有了。”李萧儒嗫嚅着回答。
“没有钱你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出去、出去!”店小二挥着手,像是在赶一条狗。
“走就走!”李萧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别这样子吼人,我小萧儒可不怕!”李萧儒挺起胸膛,好像自己很伟大,但同时肚子“咕”的一声响,他的气势立马就蔫下去了。
“小二,留他下来吧。”店里忽然有个妇人的声音说道,“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你就带他过来我这边儿。”
店小二应了声“是”,又横了李萧儒一眼,小声说:“便宜你了,小子,孙夫人叫你去呢,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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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萧儒只好跟在店小二的屁股后面。店小二把他带到一张桌子面前,对刚刚停筷的一位年轻少妇躬身说:“孙夫人,这小……小兄弟我给您带来了。”
“嗯,你去吧,再加几个菜上来。”孙夫人吩咐店小二之后,转过身,望着李萧儒,“小弟弟,肚子饿了吧,快坐上来吃呀。”
李萧儒自小生活在将军府,几时受过这种待遇?闻言怔愣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脸红红只差没有整个地朝着地上,那年轻妇人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坐下凳子,说,“吃吧。”
“谢谢姑姑。”李萧儒肚子早就饿了,开始有些腼腆,这一坐下来,到底是小孩子,顾忌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大吃起来。
年轻少妇摇摇头,对身边的丫鬟模样的少女说:“小月,你看他一个小孩子多可怜,看他的肤色神采,一定是大富人家的孩子,怎么会落拓成这样了!”
李萧儒一边吃着,一边说:“我爹娘被坏人害死了。”
“啊!”那主仆二人同时惊呀一声,年轻妇人说:“怪不得了,你会变成这样子。你爹爹是怎么死的?说不定姑姑可以替你出气呢。”
“我爹爹……那天我爹爹去给我买生日礼物回来,我还没有看到呢,然后我追一只大花猫去了,回来的时候爹娘就死了,还有翠姐姐,还有很多的叔叔阿姨,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是都死了。”李萧儒的神色开始悲怆起来。
“那么,你知道是谁害你的家人的吗?”年轻妇人听说满门惨死,惊问。
“怪爷爷说,不能告诉别人。怪爷爷要我自己报仇。”
“怪爷爷?怪爷爷是谁?”
“怪爷爷就是怪爷爷。他的本事可高啦。”李萧儒这回想起,心里忽然有点后悔,第一次感觉对怪爷爷思念起来。
年轻妇人不再问了。饭后,她一定要李萧儒跟着她到府里去,还说可以为他准备好多的衣服,李萧儒想了一下,就跟去了。
原来这个叫孙夫人的,是济南城里孙县官的夫人。孙县官叫孙运德,年纪不大,为官待民均是不错。孙夫人的娘家来头也不小,父亲赖天厚是朝廷的兵部尚书,清政廉洁,跟李造将军原是旧交。这一次李造将军满门惨祸,他也曾在皇上面前力谏,怎奈孤掌难鸣,反在皇上面前讨来一番白眼。
李萧儒随孙夫人来到府上,孙夫人叫厨子去整顿一餐好饭菜,又叫小月上街买几套适合李萧儒穿戴的衣物,小月应声去了。李萧儒心里感激,只想:他日我有本事了,一定会报答的,这位姑姑真是好人。后来果然有所报答,这是后话。
这天晚上,李萧儒被孙夫人留着在孙府过夜。晚上更深露重,李萧儒想念爹娘,想念翠姐姐,想着想着就无声地哭了,然后他忽然咬咬牙暗自说:我要学本事,别要让那些坏人再为恶了。这样一想,怪道人的怪模样立刻在眼前晃动起来,他忽然后悔自己真不该孤身出走,他老人家虽然有点怪模样,但是对我很好,我怎么能抛下他呢?
第二天天刚亮,李萧儒在房间找到一副笔墨纸砚,就提笔写了几个字:姑姑我走了,萧儒谢谢您的照顾。然后小心地溜出孙府。他是怕孙夫人一再挽留啊!
出了孙府,他也不认得该走哪条路,也不知怎么样才能找到怪爷爷。这一次他是决定追随怪爷爷去了。但他毕竟是一个小孩子,分不清东南西北地走着,一时间竟不知来到哪个地方。
这样过了半日,他已是来到一个小镇上,镇上人不多,有些偏僻。李萧儒一进镇里,他伶俐可爱而又孤身只影的模样立马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李萧儒走在前面,听得后面有人说:“哥儿,你看这娃儿,可是正点子!”另一个粗嗓门接道:“可不是?似这等风采的小娃儿倒不多见,咱们跟上去,送到城里卖给大户人家做个跟班,倒也是一笔小财。”前面那人应声道:“咱哥儿俩什么钱没有赚?这敢情好!咱们跟上去再说,只是手脚可千万要稳当一点,可别给那个县太爷抓到把子。”
李萧儒隐约听见,心里害怕,忍不住慌不择路狂跑起来。跑了一会,因上午从孙府出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哪里还有多大的力气?整个人仿佛都要虚脱了。这一泄气,抬目一望,四下里杳无人迹,不由更是心慌。
李萧儒正自发呆,猛然间草丛里窜出两个人来,二话不说抖着一个**袋,袋口对着李萧儒的头顶就扣。可怜这么个小孩子,只一下就被对方罩个正着。
李萧儒在麻袋里面手脚使劲乱踢,但对方好像更是人粗力大,一时哪里挣得脱?过了一会,他浑身酸软地渐渐不想再动了。
远处,熟悉的声音突然想起,李萧儒听得精神一振。这不是怪爷爷的声音吗?
“萧儒,小娃娃,你在哪里?——说,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萧儒?快说,不说我就摔死你!”声音稍停,一个人“啊哟”一声大叫,便没了下文。
李萧儒嘴里大叫:“怪爷爷,怪爷爷,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可惜嘴里堵着布团,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声音渐渐近了:“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小娃娃,有没有看见我的小娃娃?”李萧儒听得好像又有两个人“哎哟”大叫出声,接着就被他摔起来。他知道这位怪爷爷找不着自己心里着急,就激起了他的怪脾气在摔人了。
怪爷爷的声音更近了。这一次就在身前。“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小娃娃,有没有?”那个绑架李萧儒的粗嗓子怪呼一声,还没有回过话来,人就被一个披头散发尖嘴猴腮的怪人当头举起,呼溜溜地扔进草丛里。另外一个几时见过这等凶神恶煞,吓得麻袋也不要了,泼刺刺拔腿就跑。袋口一松,李萧儒的脸蛋就出现在怪道人面前。
“小娃娃,小萧儒,我的好徒弟!”怪道人蓦然瞧见李萧儒,飞一般地举起他来,在头顶上一旋一转怪叫不已。这时已经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大家见此情景,以为怪道人又要逞凶发狠了。
接下来大家愣住了。那小孩似乎喜极而泣道:“怪爷爷,怪爷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老少两人就呜哇呜哇地哭叫着搂成一堆,小的用拳头捶打老的,老的用手臂拎起小的,场面奇怪已极。
老少两人闹够了,就取道往泰山方向而去,也不去管围观的人如何看法。自此,李萧儒真正拜怪道人为师,在泰山脚下的“朴风庐”练武学艺。这“朴风庐”原是怪道人的居所,四周鸟语花香飞瀑怡人,人烟又稀少,端的是静休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