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萧儒、孙夫人、孙锦云一路摸黑逃难,孙锦云人小力弱,背着李萧儒甚感吃力,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忍住了。李萧儒叹口气,声音低弱地道:“姑娘,快放下我,你们先走吧,背着我反而累赘。”孙锦云不依。三人沿着街巷,意欲越过城墙,往城郊方向走。
正走着,后面一个黑影追上来,孙锦云一惊,回过头一看,认出是刚才救助自己三人的那个黑巾蒙面人。只见他低沉地说:“快些儿走,绕道越过城墙。”孙锦云还未答话,李萧儒已被他一手接过,三两步往不远处的城墙上赶,接着手一抖,仿佛抖出一卷绳索,索钩搭住城墙,人沿着绳索顺溜而下。
同一时间,京城内冒出三处火光,两处是霍雄统领和夏旷添将军的府邸,一处是方才孙运德与夜行人搏斗的旧院。火光冲天,声势惊人,守城的官兵大骇,急急抽调了大部分兵马相去救援。料想有人调虎离山,孙锦云掩住身形,借机携着母亲顺索出城,与前方的蒙面客汇合。殊不知,后面紧跟着跃落四条黑影,为首一人生得人高马大,低声嘱道:“翠姑娘,前面大概是李兄弟,我们需得小心行事。”一个女子声音“嗯”声应了。
黑巾蒙面客待孙锦云母女走近,匆匆放下李萧儒,一声不响自顾遁去。孙锦云和孙夫人急叫道:“侠士,恩人!请留步!”李萧儒生平不受人恩惠,更是着急地道:“兄台请慢走……”前面的人理都不理,走得忒也疾快,哪里叫得住?
大家面面相觑,只好感怀在心。李萧儒硬撑起劲力,不要再让孙锦云背负,三人潜行而走。虽然出了京城,犹不敢身临通敞大道,一路向城郊小径绕行,不一会来到一座小山头,前面有人呼喝一声,道:“李萧儒,你走不了了!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李萧儒无可奈何低叹一声,孙锦云已停步戒备。蓦然间,四周响起几声暴喝:“打!”几溜暗器凌空飞射,却是不向李萧儒这边,向山头那边的埋伏处飞射过去,登时听得几声惨叫,跳出十几个大汉抱头鼠窜。李萧儒正在惊疑之间,一个粗犷的口音喜呼道:“李兄弟!”李萧儒大喜:“牛大哥!”两人抱作一处。另一个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姑娘,孙锦云眼尖,一眼认出,那不是小翠姐姐吗?此时此地遇见故人,真是喜极而泣!
小翠见过李萧儒,想起李家往事,心里一阵激动,又悲又喜,只叫了一声:“少爷……”忍不住抱头痛哭,李萧儒也是激动难抑,面对这个世上自己的唯一的亲人,一声“翠姐姐”,底下的话也被激动哽住了。
原来,那日在济南白云湖附近,牛大磊与小翠相继被上官莲循踪觅迹探出来历,暗中分别施用迷香迷倒他们,秘密囚于泰山脚下的一处秘窟里,派得力亲信徐开虎看守,等必要时再以之为饵迫李萧儒就范,或者押解进京。哪知牛大磊觑机脱困而出,救了一干兄弟和小翠,一阵拼斗,杀了徐开虎一伙。他们也只剩下四人,牛大磊、向崖、小翠和另一名手下,暗中探知李萧儒出没京城,便火速赶往。这晚霍雄、夏旷添住府起火,便是他们的杰作,另一处火头却是霍雄派手下毁尸灭迹的行径使然。
大家一番相述,不胜唏嘘。牛大磊恨声道:“好个霍雄,真是奸诈阴毒,趁着皇上大赦天下之际行这毒手,刚才埋伏的人都是他的爪牙!”李萧儒放心不下小天,急问道:“小天呢,怎么不见来?”牛大磊摇摇头,说:“那日,他不是取了蛇解药回去了吗?”李萧儒道:“糟,小天出事了!”孙锦云愁拢眉头,也急呼:“小天他……”李萧儒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安慰道:“小天机灵古怪,不会出意外的。”孙夫人因丈夫罹难,自始自终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像是呆住了。
大家问起那个黑巾蒙面客,都是不知。节萧儒因年关将近,师傅或已回转泰山脚下的“朴风庐”,便想前往相聚。牛大磊道:“今晚这么一闹,霍雄或许不敢那么明目张胆行事了,又因着年关,大概最近不会寻衅,咱们就一同回转吧。”当即众人一起择路向泰山“朴风庐”而走。不两日,已进入泰山境内。
朴风庐内,“怪道人”萧有道早就回来啦,只可惜,他现在是奄奄一息的人了,他的对面,正襟坐着松云道长,两人四只手掌相对着贴在一处。那日松云道长从京城直奔泰山欲找自己的徒弟小翠,却见到伤重垂危的怪道人,两人这一碰面,都相互认出对方正是自己不久前在五台山相搏的对头,一言不合,就又动起手来。本来两人都是命悬一线,这一对峙,身子哪经得起折腾?
蓦地两声大喝,两老双双撤回手掌,“哇”地一声鲜血如箭从嘴里狂喷而出,人相继跌倒。这情景正被刚刚进屋的李萧儒看到,惊声叫道:“师傅,松云道长,这是怎么回事?”人已迫不及待跌闯进来。小翠也跟着悲呼一声,泪落如雨。两人扶起双老,只见他们气苦游丝,面白如纸。松云道长凄声道:“原来……你抢夺秘笈……是为令徒所用……可笑呀可笑……为何……为何不明着讨取……我本来打算……打算送与李少侠的……”怪道人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玄云正气录”,悲叹道:“松云兄,我为徒儿,不得不……做一回贼……莽莽江湖……一失策……成千苦恨……”接下来的话被一阵悲哀哽住了。松云道长目注李萧儒,喃喃道:“王府奇石,若真若幻……心韧历艰,天作璧合……”突然喉咙咕咕响动,双臂抱住怪道人,怪道人的双臂也圈住他,这两个天下奇人,终于化敌为友,“哈哈”仰天长笑三声,相拥着就此仙去。
李萧儒和小翠跪在两老身侧,泪光盈眶,场面悲怆得人人都想落泪。大家忍痛将松云道长与怪道人葬于一处。李萧儒手捧“玄云正气录”,跪在坟前,悲声祷告:“师傅,松云道长,你们安息吧,徒儿一定要练成‘玄云正气功’,将这伤治好,才不负您二老的垂爱,愿您二老一番误会随水流逝……”
自此,李萧儒呆在“朴风庐”里练功治伤,孙锦云和孙夫人留在身侧,牛大磊带领两位手下以及小翠分别散在泰山附近,以便随时留意外边动静。孙锦云因父亲逝世,家庭惨变,整日里郁郁寡言,尽心照顾李萧儒,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了。
京城这边,自李萧儒等突围而去,霍雄与夏旷添气得暴跳如雷,偏偏查不出纵火之人,所幸烧毁面积不是很大,只能暗里吃下这个亏了。直到火灭之后,才有除开虎的一员手下匆匆回来报说,牛大磊一伙已经出逃,霍雄和上官莲哑口无言,愤怒之下将那个刚刚死里逃生的汉子狠狠赐了二十大鞭。
皇上大赦天下,罗心特别去问过皇上,得到李萧儒同被赦放的消息,她才稍稍心安。这一来,她的心里更苦,爱人已去,而自己便要永远困于皇宫了。转眼间立妃大典之日已到,这天午时便要在金銮殿宣旨立妃,文武百官须同来贺喜,然后至喜宴堂赴宴。而平顺王爷是罗心的义父,皇上为恐天下人嗤笑,竟然暗中勒令平顺王爷不得身临立妃现场,平顺王爷又急又苦,又莫可奈何。
早上,平顺王爷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梦中情景犹历历在目。有一个女子披头散发,悲声向他哭叫道:“爹爹,快救救女儿,快救救女儿呀,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啊!”平顺王爷定睛一看,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正是自己的义女吗?她是怎么了?由不住惊道:“晴儿你这是怎么了?”那女子犹大叫道:“爹爹,我不是您的假晴儿,我是真的晴儿,真的晴儿呀!”平顺王爷大骇哭道:“是了,是了,你是我的真晴儿,孩子,你的命好苦!”说着,就忍不住想要抱住女儿,哪知女儿急身闪避,脸上的模样完全变了,变成了另一副倩丽面孔,正是他的逝去的王妃。王爷惊呼道:“啊,爱妃,爱妃,我们的孩子呢?晴儿哪里去了?”那女子冷笑道:“如今女儿就快要陷入人伦的地狱了,你不去救她,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救晴儿快去救晴儿快去救晴儿……”平顺王爷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这最后一句话,忍不住霍然“啊”地吼叫,从床上翻身坐起,冷汗湿透几重裳,才知道是一个梦。
秋云闻声赶来,低呼道:“王爷,您又做噩梦了?”王爷点点头,叹口气,“唉,我那苦命的晴儿啊!”这一句“晴儿”也不知指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还是自己的义女。
平顺王爷下床洗漱,连早餐也不想吃了,病体踉跄着,也不要秋云扶持,颤微微来到炼药室。张大娘自从“七叶紫仙草”下炉至今,一刻也不敢离开,日常吃用,都是府里的丫鬟送至。她见王爷进来,恭身施了一礼,挪过一张靠椅让王爷坐稳了,才说道:“王爷,您身体要紧,我叫秋云过来服侍您吧。”王爷摆摆手,道:“不用了,一个人还走得。哦,还有多少天才能将药熬炼成功?”张大娘道:“回王爷,共需七七四十九天,目下才经历十九天,还有三十天呢。”王爷心想:“如今李少侠离府无踪,这药就留给晴儿服用吧,我这条老命也没什么可惜的了。张御医透露,晴儿这身奇毒,正需要这种仙药做药引子,料来是不错的。”想着,喟然长叹:“唉,日子过的真是慢,今天……今天正是晴儿的立妃大典,这孩子……一入了宫以后见面的机会怕是很少了。”言下不胜感慨,依依不舍的情绪溢于言表。
张大娘道:“但愿小姐能够得到属于她的幸福,王爷您放开心怀吧,也不要太为小姐担心,我想小姐做事会有自己的分寸的。”平顺王爷道:“你有所不知,晴儿爱的人是李少侠,这我最清楚,如今皇上逼婚,她身不由己呀。便是我这个做王爷的,也太窝囊,连见一见义女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为女儿谋取幸福了!”张大娘叹道:“王爷,皇命如天,您看开些吧,我想李少侠那边必也会原谅小姐的身不由己。”王爷哽声道:“现在离午时吉辰还有多少时间?”张大娘回答:“大概还有四个钟吧。”王爷的眸光悲伤更甚,“唉,再过四个钟,晴儿就是贵妃娘娘了,这一定下身份,以后的日子可不一样了,是荣华好呢,还是幸福重要?晴儿他有自己的幸福吗?无可奈何啊!”
“王爷,听我爹爹说,小姐她很挂念您。”张大娘受王爷敬重,多年来一直嘱她不准自称“奴婢”,一律以“我”自称,她也只有这样叫了。
“张御医他还说了什么?”王爷问道。张大娘回答:“也没有什么,小姐三番几次要回家看您,都被皇上拒绝了,一刻也不让离开皇宫,但是上源村,听说因着小姐的关系,得着的好处不少呢!”平顺王爷想了想,忽的又问:“晴儿在上源村不是没有亲人了吗?”张大娘道:“是没有亲人,皇上施恩于上源村所有的村民,听说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赞着小姐的诸多好处……哎呀,对了,上回小姐说,她还有一位老爷爷,是叫什么来着的……嗯,我一时想不起来,好像他是一位在京城大户人家为仆的老人!”
“奇怪,晴儿怎么没有跟我说起过呢?”平顺王爷道。“王爷,那个人只是一位老人家,料是小姐以为老人家仙逝了,所以不愿提及。”“噢,他叫什么名字?”王爷随口又问。
“这个……让我想想,哦,对了,上回小姐说,好像叫……叫什么郭苍明来着的……嗯,对,就叫郭苍明!”张大娘终于肯定地说。
“什么,你再说一遍!”平顺王爷的双眼瞪得老大,由于激动,病恹恹的脸色又覆上一层青紫,双手猛地扳住张大娘的双肩,又急声说:“你再说一遍!”
“王爷,您怎么啦?——那人就叫郭苍明呀。”张大娘不知王爷为何这么吃惊激动。因“郭苍明”三个字她并不清楚。
平日里王爷对郭苍明甚为尊重,昔年王爷流落民间之时,郭苍明曾不顾性命救过王爷,把他当亲生儿子般看待。及至王爷认祖归宗,把老人家接进王府,名为主仆,却命全府上下以“郭老”相称,并不示之姓名。后来郭苍明逝世,王爷还亲自为他下跪还恩呢。张大娘只知王爷对这个仆人的尊重异于常情,这其间情由哪里会知道?
“天哪,郭苍明!郭苍明!郭老并未将郡主送给江南人抚养啊!——原来晴儿是我的亲生骨肉,难怪她生得这么相像王妃!”王爷急声叫道,“这真是天公作孽,皇上怎么可以立妃,怎么可以!”说至此,突然怪叫一声,一口气哽在喉咙上不来,双眼翻白,身子一侧,晕倒过去了!